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施謀策設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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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說?”楊得道問道。
楊善會笑道:“李賊部所攜的投石車,俺細細望過了,其最大之砲車,最多也就是拋擲二百步。二百步,隻能拋擲過營壕,根本摸不到張五郎的營柵。他之此動用砲車,無非泄憤罷了。”
“砲車”,就是投石車,係投石車的別稱。
二百步,折合後世的計長單位,將近三百米。
張豎眼營的營壕前的三層防禦區域就有兩百步寬了,也確實是投擲不到張豎眼營裏。
“這麽說,我等亦不用折回城樓去看了?”
楊善會晏然地說道:“不必再看。明府,我等仍回郡府,計議下邊的守城吧。”
楊得道心裏給楊善會豎了個大拇指,知他這番言語、神情,實際上必都是做給盧郡丞等看的,是為進一步地安撫他們的不安,便順著他的話,也拿出從容的樣子,笑道:“便回郡府!”
楊善會令那個親信的郡吏,回去城頭,把自己的話,轉與城頭上的守將、守卒聽知,在隱隱傳來的投石墜地的聲響中,與盧郡丞等乃繼續隨著楊得道去郡府。
行不多遠,投石墜地的聲響已被拋在身後,不可聞之。
……
最起碼有一點,楊善會說對了。
調投石車往張豎眼營投石,的確是李善道的“泄憤”之舉。
隻是他的“泄憤”,非是為自己“泄憤”,是為看到董法律部小敗此幕的本軍將士們“泄憤”。
董法律部的這一場失利,傷亡不多,幾可忽略不計,但畢竟是一場失利,作為主將,不做些什麽,以做反擊的話,會有損本軍將士的士氣,可現在別的也做不了,亦隻能投些石頭罷了。
原先打算的是,等各營的營壘築成,再開始正式地攻城。
隨著張豎眼的這一次出擊,董法律部的這一次小受挫,李善道改變了主意,他在命令王宣德趕去董法律部,詢問傷亡的情況之後,與劉黑闥等說道:“明天就開始清楚阻障!”
於誌寧說道:“明天?將軍,明天各營不一定能築成。”
“張豎眼之此出襲,是為挫我軍的銳氣。咱不能隻挨打,不還手。明天,營沒築成的接著築,調出來一部兵,同時著手清理阻障。”野戰也好、攻城也好,最重要的就是士氣,——特別攻城的時候,野戰可能一場仗打得很快,攻城卻有可能曠日持久,士氣就更需時刻注意保持。
這麽多的仗不是白打,一有空就看的那麽多兵書,李善道也不是白看。
劉黑闥等以為然,皆無異議,俱道:“那就明天就開始清理阻障。”
李文相自與李善道結拜為兄弟後,在李善道軍中的地位飛升很快,於下隱然已是僅次劉黑闥。不能隻得好處,沒有付出。他母親霍總管教他,要想“名符其實”,就得有實打實的戰功。對他母親的教誨,他牢記在心,這時就主動請纓,說道:“二郎,明天清障,俺部上吧!”
“也好。賢兄打算調多少部曲上陣?”
李文相說道:“悉從二郎之意!”
“清河的城防情況,咱是已經察看得清楚,但這隻是看到的,具體打起來,會是什麽樣子?咱尚不知。明天清障,亦算是對其城防能力的一個試探。上陣的部曲不宜太多。”李善道稍做斟酌,說道,“就調千人吧!五百人清障,五百人戒備。賢兄,何如?”
李文相爽快地說道:“二郎說調多少,愚兄就調多少!”
“司馬,從輜重營多撥些半截船等物與我兄部。張將軍、四郎,明天清障時,投石車等也要多推些過來,以防城中出兵,臨城壕射弩。蕭儀同,你部精騎亦要調一團備戰。”
於誌寧、張升、羅忠、蕭裕凜然應令。
李文相回味了下李善道的命令,發現他隻是令本部清理城外的阻礙,沒有提張豎眼營外的阻礙,便追問了句,說道:“二郎,豎眼狗營外的阻障,明天不清麽?”
“明天不能清。”
李文相愕然:“不能清?”
李善道目光落回蕭裕身上,令他說道:“另再調精騎百數,配給董法律。今天董法律部小挫,亦是我考慮不周,沒料到張豎眼這廝居然此等精擅騎戰。明日咱們開始清障後,張豎眼也許還會出襲。他若再出襲,咱可不能隻任他騎馬了!……蕭儀同,配給董法律的這百騎,你等入夜後再調,悄悄地進到董法律營中。明天張豎眼若果出襲,就給他個迎頭痛擊!他若不出襲,便藏在董法律營中,不要露麵。”說著,忍不住罵了句,“他媽的!小小一營,也敢猖狂!”
盡管對攻清河城此戰,給予了高度重視,但李善道好歹也是跟著李密、翟讓打過張須陀、打過劉長恭,自取武陽郡,並且就在不久前,且是靠他自己之力,獨立指揮,又和竇建德聯兵,一舉殲滅了薛世雄部三萬步騎的!他再是慎重的態度,該有的自信和傲氣,他也是有之的!
張豎眼膽大妄為,簡直無法無天,二三百步卒就敢出襲,他焉會無動於衷,坐視不理?
這個場子,他媽的,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李文相等明白了李善道為何明天不清理張豎眼營外阻障的緣由,他這是在給張豎眼設埋伏,是在故意誘他出營。——若是也清張豎眼營外阻障的話,他可能仍會出襲,但就會小心很多。
蕭裕也是沙場老將,懂李善道此刻心情,大聲地應了個諾,說道:“俺叫蕭德親帶百騎埋伏!”
一員小將踏出一步,請戰說道:“將軍,讓俺也埋伏吧!”
可不就是蘇定方?
李善道轉顏含笑,說道:“定方,你別著急,還不到你報仇的時候。”
便就在望樓上,定下了明天的攻城計劃。
……
一夜緊張的築營,到翌日天亮,前哨四營、主力八營、輜重三營,多半已將外圍的營牆築成,剩下的工程量還有很多,估計還得再幹半天到一天。
依照昨天定下的計劃,築營的,繼續築營;李文相部昨晚選出的千人敢戰之士,飽餐過後,分出五百警戒,剩下的五百,舉著半截船等物,以備防範城上的矢石,於後世時間,上午八點來鍾時,開始持著鏟、鍬、錐、斧等各類工具,向護城河外的三層防禦區域之最外圍前進。
李善道本營的望樓已經搭好。
沒再在劉黑闥營中觀望,劉黑闥等都來了他營,眾人登上新建成的望樓眺看。
這個望樓比劉黑闥營的望樓高了不少,城北牆內近側的情況已可看清。望樓是昨晚建好的,早上時,李善道就已登上,望過城北牆近側了,和他預想的一樣,與城南牆內側的所見一樣。
先是朝城裏、城頭上望了望。
城內依然靜悄悄的,沒甚動靜,但主幹道上多了幾隊壯丁。抬著筐、桶等物,他們是給守卒送飯、送水的。城頭上的守卒是新上來的,昨天的那些守卒已經下去休息了。
接著,眾人的視線,便落在了向著敵鐵蒺藜防區前進的兵士們身上。
前哨營距離營壕有三四裏地。
鐵蒺藜區,距離營壕則不遠不近,約兩百步左右。
從前哨營到鐵蒺藜區這片的野地是很安全的,不會受到城上的任何打擊。
所以,領了清理阻障任務的這五百李文相部的兵士,眼下前進的速度挺快。
“半截船”,是一種形似船底朝長的半條船的攻城防護戰具,主體用木板製作,下有四個撐杆,能夠容五人在下。前進時,四人持杆前進,一人居中,指揮方向、觀察敵情;停下時,以杆撐地,掩護船下的五個人進行填壕、掘牆、清障等作業。
五百人,遵照李善道的命令,依按滿額配置,於誌寧撥給他們了一百個半條船。
從望樓上俯瞰之,但見這一百個半條船,——打個不太好聽的比喻,就像是一百隻灰撲撲的大烏龜,在撐杆戰士們的舉撐下,散於四個前哨營的前方,起伏著飛快推進。
李善道部還沒有統一的戎裝,這五百兵士多穿的是灰色、白色的袍子,有一些穿的是搶來的錦衣,還有兩三個穿的紅紅綠綠的,是婦人的襦衣。偶爾當半截船起伏,能夠望到船下的戰士時,灰、白兩色的姑且不提,豔色的錦衣、紅綠的婦襦,在灰船下,褐土地上,頗是顯眼。
李文相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胡須,罵道:“丟人現眼的玩意!婦襦也穿!”
大為懊悔,早知道昨天選兵的時候,他就一個個地親自挑選了。
“那是啥?”眾人沒有人接他的話,視線都被北城門吸引住了,北城門緩緩打開,從黑乎乎的門洞裏,有高大的物事被推出,羅忠年紀大,眼神不太好,一下沒瞧清是甚麽,問道。
陳敬兒眼尖,已是看清,驚道:“投石車!”
共是三輛投石車,被壯丁從城裏推了出來。
緊隨著投石車,又有兩隊守卒跟出。
這兩隊守卒,一隊抬持蹶張弩,一隊推著好幾輛弩車。
李文相再也顧不上嫌他的部曲給他丟臉,變了顏色,駭然說道:“砲車、大弩?”急忙視向李善道,脫口而出,“二郎,半截船頂不住啊!是不是先撤下來?”
一群受驚的飛鳥,鳴叫著從半空飛過,向北邊飛去。
李善道抬眼,望了一望。
……
順著飛鳥飛向的方向,清河縣城北,三四百裏外,略東一點,滔滔的滹沱河東岸,河間城下。
幾近同樣的話,在幾近同時,從一個渾身血汙的軍將嘴中哀求著道出:“將軍,先撤下來吧?”
在他身後,數百步外,河間城的南城牆上,一場攻守城戰正激烈地進行。
靠著城牆,搭著數架雲梯,其上,攀爬著隊隊附城的兵士。
城頭上的守卒,向著攀附的兵士射箭、往下潑倒燒開的金汁等,或搬來滾木、石頭,從雲梯的頂端滾下。又有巨大的拍杆橫掃而過,雲梯上的兵士隻要被掃到,便如個玩具似的,被擊向空中;鐵鏈吊著的擂木從上呼嘯著砸落,雲梯基座周邊的攻城兵士隻要被砸到,盡成肉泥!
滿城殺聲,數百步外,猶震耳欲聾。
攀爬雲梯的兵士們不斷地被守卒射到、潑到、被滾木等打到,或被拍杆掃到,接連不絕地從雲梯上帶著淒厲的慘叫掉下;雲梯基坐周圍,橫屍一片,到處是斷肢殘軀,血流成河。
排隊等著上雲梯的攻城兵士們,無不心驚肉跳,兩股戰栗,可在督戰隊的迫使下,隻能前赴後繼,隨著雲梯上兵士的墜落,不間歇地爬上雲梯,繼續向好像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城頭攀附!
這已經是連董康買自己都記不清楚的第幾次大舉攻城了,他早已經殺紅了眼。
一腳踹倒了乞求撤下本部部曲的這個軍將,董康買猙獰地逼視他,說道:“老子的軍令是甚麽?敢言退者,斬!”令左右,“推下去,砍了!腦袋竹竿子上掛起來,示眾!”
四五個親兵擁上,將這軍將按押到邊上,摘去他的兜鍪,手起刀下,人頭已落。
掛在了竹竿上,血滴往下淌,舉著奔到城下的雲梯邊,大喊著讓攻城的兵士們來看!
原以為挾殲滅薛世雄部之威,河間縣城還不是一鼓即克?萬沒想到,攻了快十天了,連城頭都還沒攻上去一次。竇建德已經給他增了一次兵了,若再打不下來,董康買自問之,還有什麽臉麵去見竇建德?去見軍中的一眾將校?他咬牙切齒,怒視城頭,今天,今天,定要打下!
……
李善道收回了望飛鳥的目光,沒有去看李文相,令道:“張將軍、四郎,加快將投石車推過去。”又令楊粉堆,“須防豎眼賊趁機襲出,傳令董法律、蕭德,做好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