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郭孝恪輕言驅民

字數:7064   加入書籤

A+A-




    於誌寧遣從吏先還營稟報,已將郭孝恪接到。
    李善道等出帳迎接。
    接下郭孝恪,還進帳中。
    行軍路上,郭孝恪俱是乘輜車,未染一絲風塵,衣袍整潔,麵色紅潤,精神抖擻。
    “將軍,俺率來的兵馬計一萬三千眾,糧百餘船,並及匠營近期打造出的刀、矛、盾、甲、箭等軍械,各若幹,——這是清單,都給將軍帶來了。”郭孝恪中氣十足,笑道。
    他的從吏將軍械清單,呈與李善道。
    李善道略看了下,把之擱置到案上,未言軍事,先問魏征,說道:“玄成的病怎麽樣了?”
    本是令魏征和郭孝恪一塊兒來的,魏征不巧前時病了。
    郭孝恪答道:“回將軍的話,兵經貴鄉時候,俺去看了看他。是近日太過操勞,給累倒了。好在郡有良醫,也多虧將軍遣人送去的上好山參,調養有當,已有好轉。”
    “聞玄成染疾,我心頗憂。天漸轉涼,長史自黎陽而至清河,數百裏遠,路上也是辛苦了!”
    郭孝恪笑道:“俺比不上將軍,日日打熬力氣不輟,亦常騎射以健體,幾百裏地,不算甚麽。”問道,“將軍,剛聽趙將軍、於長史給俺略說了些昨日清障的情況,戰事進展似小遇阻?”
    李善道點頭說道:“長史,你到的正是時候。”話入正題,親自給他大略講述了下昨天、今天的這兩場小挫,說完後,說道,“連受兩次小挫,士氣恐已有稍落。我正盤算打個反擊戰,振作振作士氣。思得了一措,適不適用,想聽聽長史的高見。”
    郭孝恪收起了笑容,說道:“剛才俺來將軍營時,係從城西繞過,順道察看了下清河的城防。不說金湯之固,也確是戒備嚴密。昨日、今日這兩場小挫,總計傷亡不過數十,兩場不值一提的小小失利罷了。不過,將軍言及士氣,這倒的確是個問題。敢問將軍,是何應措?”
    李善道下到帳中,拈起直鞭,點在了清河城城防圖上的一處。
    眾人看之,可不就是張豎眼營!
    “原先,采用的是我劉賢兄的計議,計劃的是一邊清理城外的阻障,同時一邊拔掉張豎眼營這個釘子。現下來看,賢兄,你的此議,咱得做個變動調整了。
    “守賊投石車、弩車、蹶張弩的射程都相當的遠,如果冒著他們矢石的打擊,等咱把他城壕外的阻障都清完的時候,我軍的士氣也必然會頗是低落了,不利於接下來的攻城。是以,我以為,目前的關鍵,不是繼續清理阻障了,而是要先把張豎眼營這個釘子給他拔掉!
    “先集中力量,拔掉張豎眼營,有三個好處,第一,取得這場勝利後,能夠大為地振作我軍的士氣;第二,可以沉重打擊守卒的囂張氣焰;第三,拔掉了這個釘子以後,咱再清理阻障之時,亦能全力以赴,不用再顧慮張豎眼會不會出營偷襲。”李善道闡述完自己尋思出來的對策,丟下直鞭,環顧諸人,說道,“長史,諸兄,我想到的應對之措即此,大家覺得如何?”
    簡言之,是隨著戰局、敵情的變化,把本先定下的“同時清障和打下張豎眼營”之此計劃,調整變化為,暫時地先停下清理城壕外的阻障,而集中兵力,將張豎眼營先給他打掉!
    劉黑闥說道:“賢弟,你說你已有計,能不費吹灰之力,掃平阻障,攻到城下,就是此計?”
    “等拔下張豎眼營,我軍士氣如虹,守賊奪膽氣沮,再來清障,豈不就容易許多?”
    李文相拍了下案幾,說道:“二郎說得是!入他娘娘,張豎眼這廝著實驕狂!昨天三二百人馬,他就敢出襲我軍兩萬之眾。是得先騰出手來,把這賊廝鳥給拾掇了!出出咱昨日的閑氣!”
    “他越驕狂,咱把他打掉以後,咱的士氣就會越高,反之,守賊的士氣就會越受打擊!”
    確也是沒有的好對策了,劉黑闥等商議一陣,都同意了李善道的此應對之措。
    可就又有問題出來了。
    張升遲疑說道:“將軍,張豎眼營外也有阻障,他營中亦見有投石車、弩車。清其營外阻障時,豈不還是得用兵士的命去填?”
    郭孝恪笑道:“俺有一計,可不需我軍兵士前去清障。”
    李文相趕忙問道:“長史何計?”
    “敢問將軍營中,民夫多少?俺隨軍帶來了民夫兩千。將軍,何不從這些民夫中,抽選些出來,驅之清障?”
    李善道還真是沒想到,郭孝恪能想出此策,擺手說道:“長史此計,不可用也!長史隨軍的民夫,是黎陽倉城的流民吧?我隨軍的民夫,悉是漳南、武城兩縣的百姓。漳南、武城兩縣新附,民心不可壞之;黎陽倉城外的流民,日後我等還要從中繼續募兵,亦不可致其離心。”
    郭孝恪一議不成,尚有二議,笑道:“將軍謀料深遠,言之甚是。那咱們隨軍的民夫若不可用,清河鄉裏的百姓怎樣?遣兵出營,擄掠些回來,驅彼等清障,可乎?”
    李善道還沒就此再做表態,於誌寧已是明確的反對,說道:“長史此策,愚見亦不可也。清河城中的守卒中,想必有許多是清河本縣人,目睹他們的鄉裏人被我軍驅趕殘害,焉不憤慨?而且,也許還會憂及他們自身,擔心城破後被我軍屠殺,這隻會刺激得他們更加堅決地守城。”
    “仁者愛民”的大道理,於誌寧料像郭孝恪這類的“豪桀悍夫”,十之八九不會聽,便索性亦不說,隻從這麽做的話,可能會增加攻城難度的角度來反對他的此議。
    郭孝恪盡管對黎民黔首的死活不大在意,可要說他是個“窮凶極惡”之徒,他也還真不是,特別對正確的批評意見,他能虛懷若穀地接受,想了一下,於誌寧這話有道理,便撫摸著胡須,笑道:“有其主,必有其臣。將軍淵圖遠算,於司馬亦思慮周詳。是俺考慮不到。
    “也罷,既然民夫、周近鄉裏的鄉人都用不得,無可奈何,隻好仍用兵士來清阻障了。不過,張豎眼營小,比不得清河縣城,他營外的阻障,俺雖尚未親看,料不會太多。清理起來,肯定比清理城壕外的阻障快,應該也死不了多少兵士,不會有太大傷亡。將軍,你所率部,多是老卒,死在清障上太可惜了。何時打算清張豎眼營外障?俺調俺帶來的新卒來清!”
    李文相大喜,忙看向李善道。
    新卒的命就不是命了?
    但從理性上講,郭孝恪用其帶來的新卒來清理阻障的提請,是正確的選擇。
    有道是“慈不掌兵”,戰場上,最忌諱的是感性,最需要的是理性。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就依長史之意,調長史部新卒來清理張營外的阻障。明天就開始清!長史可多調些兵來,爭取一天內,把其營壕外的阻障盡數清掉,後天咱便開始攻營。”
    “俺調兩千兵來,夠用麽?”
    李善道說道:“足夠用了!”
    總共就帶來了一萬三千兵,一出手,就是投入兩千兵,來執行這樣危險的任務,不得不說,郭孝恪看似“冷血”,可又同時,很有大局觀,絕不小家子氣,出手很是大方。
    今天李文相部那五百兵士,之所以被打得狼狽不堪,一個是因為守卒的“火力”比較強大,再一個是因為李善道令調上去充作掩護的投石車等,沒有能夠及時地到達戰場,這就造成了那五百兵士,一邊打挨打的被動局麵。
    限於此,定下了明天清張豎眼營外阻障的兵數後,李善道令張升、羅忠:“明天,砲車不可再晚到,須當在清障前就布置好。另外,將咱繳獲自薛世雄營的弩車也拉出來!隻他楊善會有矢石俱發?明天,咱給張豎眼營也來個矢石俱下!”又令高曦、陳敬兒等,“從各營選善強弩者百人,於明日清障之前,亦集合陣於張豎眼營外,共為清障兵士的掩護。”
    張升、羅忠、高曦、陳敬兒起身接令。
    劉黑闥說道:“賢弟,攻張豎眼營,你欲擇誰為將?”
    “賢兄可有人選?”
    劉黑闥一躍而起,說道:“俺怎樣?賢弟,不需兵多,五百精銳,足保為賢弟取張豎眼人頭!”
    兩場小挫,憋著一股勁的,不止李善道。
    李善道笑道:“賢兄,我軍之亞將也,一座小營,哪裏需著賢兄?定方何在!”
    帳中有資格坐的都是重要將領,帳下另站著幾排軍將。蘇定方在劉黑闥請戰的時候就著急了,聽到李善道叫他,大喜不已,連忙跨出隊外,行軍禮,高聲叫道:“末將在!”
    “候清完阻障,著你與董法律,引精卒千人,攻張豎眼營!可有取勝之信心?”
    蘇定方慨聲說道:“必為將軍生擒張豎眼以獻!”
    劉黑闥說的是取張豎眼的人頭,蘇定方就來個生擒張豎眼。
    一個是殺,一個是擒,顯然後者難度更高。
    此亦是蘇定方年輕氣盛,即便劉黑闥是李善道的結拜兄弟、軍中副將,他也要爭過與他!
    ……
    第二天,一早。
    郭孝恪就帶著兩千新卒,從西城外繞過,來到了北城前數裏外的李善道部營區。
    投石車、弩車、弩手,俱是昨晚已經調好,已在張豎眼營外擺開了陣勢。
    郭孝恪除了兩千新卒外,不需李善道安排,自還另帶來了五百人的督戰隊。
    此五百人,皆是他的本部嫡係,由他的一個族弟統帶。
    乃等李善道一聲令下,郭孝恪親在前線坐鎮,他族弟領著這五百督戰隊,便逼著兩千新卒,組成散漫的陣線,向張豎眼營壕外的方三層阻障區域開始前進。
    一如昨天楊善會的應對,張豎眼將其營中的投石車、弩車和一隊強弩手,派到了營壕內側,朝外施放,拋石、射弩,企圖阻止這兩千新卒的清理阻障。
    唯隻是,一則,張豎眼營的投石車、弩車、弩手,均沒有城中多,投石車隻兩輛,弩車隻三架,弓弩手隻五十人,“火力”不如昨天城中守卒的火力強大;二則,李善道部這邊,投石車等戰具今天是都已預先布置妥當,能夠迅速反擊;三則,因其營占地麵積小,其營壕外的阻礙區相對的也就麵積不很大,而今天來清理其營外障礙的李善道部新卒,卻又超昨日李文相部的五百士兵,遂三者結合,張豎眼營的阻止行動,沒有起到太大的效用。
    饒是如此,被趕到障礙區的新卒,仍是接連出現傷亡。
    鐵蒺藜區才清理了不到一半,已傷亡數十。
    敵我的投石車、弩車、強弩,相對投、射。
    一塊塊輕則十餘斤、重則數十斤的石頭,呼嘯著在空中相向而飛,猛烈地砸落到敵人的陣地上。一支支粗大的弩矢,帶著鐵鏈,宛若迅猛撲擊的長蛇,掠過壕水,直射對麵的敵人。強弩射出的弩矢迅捷無比,有的半空中相撞,大多數準確地射入敵陣。
    張豎眼營的營壕內外,一時之間,砂石橫飛,煙塵彌漫,遮蔽了天空,石頭墜地聲、弩矢發出的尖銳破空聲,與敵我兵士的慘叫聲交織,血肉橫飛,塵土與鮮血混合,化為一片糊狀。
    有新卒實在是支撐不住了,轉身回逃,無一例外,盡被郭孝恪的督戰隊當場斬殺。
    ……
    望樓上。
    觀戰的李善道等人。
    時而有人低聲地議論兩句,時而有人望望南邊的清河縣城。
    於誌寧、杜正倫等少數人,露出不忍之色。
    可是打仗就是這樣,再加上今天投入的是新卒,不是諸將的部曲,故今日之場景,雖與昨日一般慘烈,卻沒有人再像李文相昨天那樣,提出撤退之議。
    默默地用清理阻障的新卒們的進展,對比時間的流逝,計算了會兒,張升說道:“將軍,進展不慢。按此進展,用不了一天,就能清完張豎眼營外的阻障了!”
    ……
    張升的計算沒錯。
    到下午,後世時間,三四點鍾時,在付出了兩三百傷亡的代價下,郭孝恪親督下的那兩千新卒,提前清理完了張豎眼營外的三層阻障。
    一直在戒備著,城裏會不會出兵援助張豎眼,但一直沒有兵出來。
    數裏外的張豎眼營壕前,飛揚的塵土漸漸落下,露出滿地的屍首、血泊,和砍斷拔出,已被移走的拒馬、鹿砦的殘骸,幾條壕溝也都已被填平。完成了艱巨任務的新卒,零亂地退回後方,他們所屬各團的軍將,豎起旗幟,將他們集結,隨後抬著死傷新卒,一隊隊地離開戰場。
    為防張豎眼出襲,出於掩護新卒撤退之目的,投石車、弩車、弩手沒有立刻就撤。
    郭孝恪乘坐肩輿,返了回來。
    在望樓下,碰上了才從望樓上下來的李善道等。
    郭孝恪拍了拍輿夫,示意停下,人未即刻下輿,拱手笑道:“將軍,幸不辱命!張豎眼營壕外的障礙已清除完畢。將軍可用兵攻拔其營矣!”
    “將軍!天色尚早,末將敢請軍令,現即展開進攻!”請戰的卻非蘇定方,是跟著郭孝恪同來的董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