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蘇定方厚遇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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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天光雖還不太晚,但攻張豎眼營將會是場硬仗,難以短時內結束,今天肯定是攻不成了。
董法律鬥誌可嘉,李善道褒獎了他一番,攜諸將、郭孝恪等回到帥帳。
於主位坐定,李善道抽出一支令箭,令道:“董法律、蘇烈聽令。”
董法律、蘇定方出列並立,軍禮行罷,赳赳然應道:“末將在!”
“張賊營外障已清,其營壕寬度,我已看過,填壕車足以架上,其營壕已無須再填。明日攻打其營。撥你兩人精卒千人。董法律,你為正將,蘇烈,你為偏將。先陷營者,不吝重賞!”
兩將應道:“明日攻營,必舍身效死!”
“營是要攻下來的,舍身效死卻可不必。我還要留你兩人之身,將來留待大用。”李善道摸著短髭,笑著說了句,繼而笑容收起,正色令道,“明天攻營時,我有軍紀兩條,決不可違!”
董法律、蘇定方應道:“敢請將軍下令。”
“營破後,凡獲俘虜,一概不許殺傷,此軍紀之一。若得生擒張豎眼,亦不許傷害,此之二。”
卻這董法律,前日吃了張豎眼個虧,正是提足了心勁,想要明日破營後報仇。張豎眼是守軍的重將,如能生擒,不殺,獻給李善道也就罷了,卻怎麽連俘虜也不許殺?
他瞪大了眼,說道:“將軍,張豎眼若得生擒,自當獻與將軍。前日一戰,末將部小有傷亡,部曲上下無不深以為恥,思欲複仇,卻怎降俘,不許殺傷?”
“我自有用,從令即是。”
董法律不敢多說了,隻好接令,應道:“諾。”
“蕭儀同,明日攻營時,仍調蕭德引百騎,駐步卒陣側翼,以備張豎眼引騎突殺。”
蕭裕出列,接令應諾。
“延霸、沐陽。”
高延霸、高曦出列,應道:“末將在!”
“城中或會出援,你兩人各引部曲,伏於前哨營。城中援兵若出,即截擊之。”
高延霸、高曦應諾接令。
“郭長史、張將軍、四郎。”
郭孝恪、張升、羅忠起身應道:“仆(末將)在。”
“張營營壕內,猶有些許阻障,明日填壕車搭上營壕後,長史,還是先遣你部新卒過到對岸,以最快的速度將阻障大致清掉。張將軍、四郎,新卒清障時,亦依舊是以投石車等為掩護。”
郭孝恪、張升、羅忠接令。
李善道各項需下的命令已經下完,他問劉黑闥、李文相等:“兄弟可還有補充?”
劉黑闥、李文相等皆無補充。
李善道按住案幾,站起身,顧盼諸將,身形筆直,如嶽峙淵渟,說道:“那就按我諸令行事!明天,我親登望樓,法律、定方,觀你兩人為我破張營、擒豎眼,大挫守賊之驕狂!”
董法律、蘇定方抬臂抱拳,再行軍禮,身上的衣甲隨他倆的動作,簌簌作響,齊聲應道:“明日誓必為將軍踏破張豎眼營,生擒此賊,獻與將軍馬前!”
……
翌日。
天沒亮,李善道就起來了。
張升、羅忠等起來得更早,三更前後就已在張豎眼營外布置投石車、弩車等,這時,已經布置完畢。等李善道洗漱過後,他倆進帳來,向李善道匯報。
李善道又拿出還沒吃完的乳酪餅,叫他們也都吃點。
邊吃邊說間,劉黑闥等絡繹俱到。
望了望帳外,剛蒙蒙亮,李善道問道:“甚麽時辰了?”
“將軍,卯時末了。”王宣德答道。
後世時間,已是早上六點多了。按理說,天光應該已經比較亮了,卻外頭還頗幽暗。李善道有點奇怪。在他問出之前,劉黑闥解開了他的疑惑,說道:“賢弟,下雨了。”
李善道怔了下,丟掉吃了兩口的乳酪餅,起身去到帳外,抬臉、伸手,感受了下。
清晨的天空陰沉沉的,風中帶著濕意,但雨下得很小,牛毛也似,落在臉和手上,微微生涼。
眾人隨著他,也都出了帳。
幾人從西邊急匆匆地來至,為首的是董法律、蘇定方。
“將軍,下雨了,今天還攻不攻?”董法律擔心地問道。
李善道問道:“兵士集合好了麽?”
董法律答道:“回將軍的話,四更天時就集合好了,五更吃的朝食,現正在末將營中坐地。”
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知天文的重要性,在這一刻就顯現出來了。
李善道對天文不精通,他問劉黑闥、張升,王宣德等:“這雨,你們覺得會下大麽?”
劉黑闥抹了把胡須,說道:“已準備停當,不論下大不下大,今天這場仗,依俺看,都要打!”
李善道做出了決定,命令說道:“攻!你倆現就回去,整頓兵士,預備出營進戰。”
董法律心上一塊石頭落地,歡喜應道:“諾!”就和蘇定方回他營去,準備開攻。
“郭長史怎麽還沒來?”
羅忠往前一指,說道:“二郎,郭長史那不是來了?”
……
後世時間,上午八點鍾的時候。
砲手、弩手紛紛在投石車、弩車等後邊就位。
兩千新卒、千人精卒、百騎,悉數到達戰鬥位置。
高延霸、高曦各領一支伏兵,伏在相鄰兩座扼住了城中救援張豎眼營的必經之路的前哨營中,也已回報,做好了截擊準備。
李善道在劉黑闥等諸將的從扈下,登上望樓。
董法律遣來請求進戰的軍吏,趕來請戰。
李善道眺望了下己軍擺開的進攻陣勢,又望了下張豎眼營。
張豎眼營營門緊閉,守卒守在營牆上,未再像昨日,將投石車、弩車、弩車派遣到營壕內側。
劉黑闥笑罵說道:“這賊廝鳥,心裏頭一定已經發慌了!是以不敢再露頭出來。”
“此賊狡詐,不可大意。”李善道令董法律遣來的這軍吏,說道,“回到陣中,告訴董法律、蘇烈、蕭德,務必要警惕張豎眼示弱誘我,殺出突襲!兩刻鍾後,我鼓聲響,攻營開始!”
這軍吏接令,趕緊下望樓,去向董法律等轉達命令。
……
比之早上時,天沒有陰沉得更厲害。
除了風變大了點,雨也還是毛毛細雨,沒有下大。
叉著腿,坐在地上,等來了李善道命令的董法律,猛地躍起,先是立即下令:“全都給老子站起來,活動活動,熱熱身子!準備進攻。”
接著指點張豎眼營,當仁不讓,給蘇定方分配作戰任務,說道,“瞧見營門了麽?張豎眼若不敢出,閉營固守,我帶六百人,分攻營門左、右;你帶四百人,留壕邊,作為預備隊。張豎眼若敢出來,被郎君料對了,他現閉營門不出,是在示弱誘咱,便俺來迎戰,你為俺掠陣!”
蘇定方詫異地瞧了他眼,說道:“大都督,你這任務分配得不對吧?”
“咋不對了?”
蘇定方說道:“將軍的命令是,你我並攻張營,怎麽俺聽你這意思,你是要俺在邊上幹看?”
“老子是正將,你是副將,對不對?老子自引六百兵,分給你四百兵,有錯沒有?”
蘇定方怎生肯依!說道:“大都督,你這分配給俺的任務,俺可不領!要不然,你我拜見將軍,再請將軍下令?”
“你這孺子!將軍的令已下,仗都要開始打了,還再去請將軍下令?耽誤戰機的違令之罪,你再得將軍喜愛,將軍素來獎罰嚴明,從不徇私,你可吃受得起?”董法律嚇唬他,說道。
蘇定方說道:“反正大都督你的這任務,俺不領!”
“你這孺子,罷了罷了,張豎眼若不出,攻營時,俺攻左邊和營門,你攻右邊;他若出時,俺正麵敵他,你繞後包抄。這總行了吧?”李善道軍紀嚴明,不徇私情,這是一點沒錯的,就連他甚為看重的那兩個鄉人,犯了軍紀,也是說殺就殺,莫說蘇定方吃受不起違令的結果,董法律也吃受不起,看蘇定方這般堅決,不肯從遵己意,隻好退了一步,分塊肉給他吃。
鼓聲、號角聲響起。
李善道中軍,專有一個五百人組成的鼓樂團。
打張豎眼不是大仗,今天,他隻調出了鼓手、號角聲百人。
陰沉的天氣,蒙蒙的小雨,回望之,十餘營地連綿,襯托得鼓聲越發雄渾、號角聲越發蒼茫。
董法律沒空再與蘇定方多糾纏了,一錘定音,說道:“就這麽說了!右一旅到右四旅撥給你統帶。你現速去四旅隊前,約束列陣!隻等新卒過壕,清掉壕內阻障,便從俺殺將過去!”
……
郭孝恪今日沒再親督新卒清障。
驅趕新卒清障的任務,由昨日督戰的他的那個族弟負責。
當新卒推著填壕車往壕溝邊進發後,和昨天相同的場景又一次出現。
營內的投石車、弩車沒有移到壕邊,但都被運到了營牆上。營牆到營壕也就是兩百步上下,射程都能打到。張升、羅忠布置的己軍的投石車、弩車陣地,亦近臨營壕,射程也能打到。
滾石落地、弩矢勁射!
新卒不時有被打到、滾到、射到的,以混亂的隊形,推著十來輛填壕車,衝到了營壕外側。
填壕車,可以理解成平的雲梯,通過機關,可以展出長板,鋪在壕溝上,充當臨時的橋麵。
十來輛填壕車相繼展開。
有一輛才剛展開,恰好營頭投擲的一塊石頭,砸落其上,登時木板崩裂。
推車的新卒或被濺起的壕水澆了滿身,或被飛濺的碎木板打到了臉上、眼角,血流滿麵。他們下意識地回身後逃,望見了虎視眈眈的督戰隊,昨天被督戰隊殺的新卒不下三四十,血淋淋的一幕,好像還在眼前,哪怕是受傷的,也都不敢再退了,轉去別的填壕車後。
又有新的填壕車被從後邊推來。
——卻怎麽不一次性的多投入些填壕車?乃是因為營壕的長度有限。
冒著張營的矢石打擊,在己軍矢石的掩護下,千餘新卒通過填壕車,奔到了對岸。今日清障的新卒,主要仍還是昨天的那批,有了昨天清障的經驗,清理起對岸的阻障,速度快了很多。
也不能不快,這是在和死神比賽速度。
早一刻清理完,就能早一刻離開這塊要命的地方!
使用著鏟、鍬、斧、錐等各類工具,有的新卒拋掉雜念,眼隻盯著鐵蒺藜、鹿砦、拒馬等,手不停歇,拚命鏟、砍;有的一邊幹,一邊膽戰心驚地提防營牆上的矢石;也有膽小的,趴在地上,捂著頭,試圖將矢石帶起的聲響、負傷戰友的哀嚎擋在耳邊,就像個鴕鳥。
一裏多地外,營壕的外岸,董法律、蘇定方已各披甲,將千人精卒列陣完成,蕭德率的百騎,亦已牽馬到至他們陣型的側翼,萬事俱備了,就等新卒將營壕內的阻障清掉!
蘇定方望了望天色。
陰雲密布,風更大了些,不過雨還是挺小。
千人陣中的幾麵軍旗,被風吹得呼呼作響。蘇定方身後係的披風,也被風吹得亂舞。他索性將披風解下,扔到了邊上。濕濕的風夾著小雨,吹到臉上,涼爽宜人,他精神振奮。
回想自被竇建德把自己“送給”李善道,一至於今,他有時候還恍如在夢中。
對李善道說的,自己長得像他的一個故人,說實話,蘇定方早前也是有些懷疑,能有這麽巧合的事麽?可李善道待他實在太好了!高雅賢盡管收他為了養子,但李善道待他的好,高雅賢也比不上。出則必讓他從行,食則,隻要有時間,必與他同食,乃至入寢,有時也與他同榻,談天說地,無所不聊,對他的態度親熱又關心,簡直比親兄長還要親!
最初,竇建德把他給李善道時,他尚不大情願,現在,則就是讓他再回去,他還不樂意了。
得恩遇至斯,無它可報,隻這一軀、這一身勇力,可做回報!
今日攻張豎眼營,報張豎眼暗箭傷人之仇,且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博得李善道開懷!自圍清河,蘇定方是日夜從侍在李善道左近的,最知道他承受的壓力多大。他甚至覺得,李善道承受的壓力,較打薛世雄營時的壓力還要大!也是,打薛世雄營時,隻是一戰;今圍攻清河,卻非是一戰可以解決。無論怎麽說,今天,必定要生擒張豎眼,獻給李善道!
已巳時中了,怎還沒清理完壕內的阻障?
蘇定方懷著急於生擒張豎眼的心情,焦急地投望前方壕內的清障進展。
百十個新卒倒在地上,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重傷,散亂地滿布在壕內的地麵上。
在他們的屍體、身體和漫流的血水中,障礙,已被清理大半!
……
可以進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