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風雨擒將摧堅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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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孝恪帶來的也有鼓手,鼓聲擊響,新卒如似退潮的潮水,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從壕內湧退了出來。死掉的新卒不說了,重傷員,他們大部分都沒有管。這已不重要了。
    董法律、蘇定方陣中,鼓角齊鳴!
    “殺!”董法律攥長矛在手,一馬當先,迎冒矢石,大步邁向填壕車。
    ……
    張豎眼營隻有五百人,能有多大?
    若被這千人賊兵迫到營下,即便這千人攻不下他營,投石車調上來,砸也把他這營砸塌了,卻是決不能容這千人賊兵近他營下!昨晚原想夜襲,扳回局麵,卻董法律等昨晚戒備甚嚴,沒有機會。又今日從早上等到現下,沒等來城中的兵馬出來援助,張豎眼知道已沒別的選項,隻能出營突襲了!如能將這千人賊兵打退,沮喪賊兵的士氣,則他這一營,就還能再守下去!
    同時,他也相信楊善會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定然是會在見他出襲後,點兵出戰。
    張豎眼當機決斷,從守卒中挑出了百人勇士,喝道:“敢否從俺出營一戰?”
    能被派在城外守營的,都是勇敢之士,這百人悉是跟從楊善會剿賊多年的老卒,誰個手上沒十幾條賊命?無人畏懼,轟然應道:“願從將軍殺賊!”
    “今日此戰,與賊搏殺,勇者勝,怯者死,不需矛,公等請皆持刀。”
    營門打開,百人持刀,疾衝而出!
    ……
    董法律大喜過望,叫道:“好賊!還敢出營!”令道,“前日不慎,被豎眼賊小挫,報仇雪恨,機在當前!大將軍令,陷營者,不吝重賞!魏三,你引百人趨左;楊五,你引百人趨右,兩下包抄。劉二,你引百人掠陣。餘下的,跟俺當麵迎上!殺他個砍瓜切菜!拿人頭換賞!”
    如何還理會蘇定方那一隊?
    卻是眼中隻有出營之敵,務要奪下這場頭功。
    ……
    蘇定方所率四百人,出陣的晚,落在了董法律及其所率的這六百人後。
    眼見到張豎眼部兵出營,蘇定方大急,騎在馬上,一疊聲催促兵士快進。
    這份頭功,不能讓人!
    ……
    兩支隊伍。
    董法律隊在徒步的董法律領下,正對出營的張部百人,當頭迎上;蘇定方隊在右,在驅馬的蘇定方的領下,急追繞向。
    東北邊,望樓上。
    劉黑闥等不約而同,盡離胡坐,按住望樓的欄杆,身向外傾,目不轉睛地細細眺看。
    幾個眨眼的功夫,敵我兩下相會!
    出營襲戰的張豎眼部兵士雖少,卻以一當十,分毫無有退縮!
    衝在最前的兩火,就像是尖刀,狠狠插入進了正麵迎擊的董部那三百兵中!剩下的八火緊隨其後,竟是對左右夾擊過來的魏三、楊五兩隊視若不見,擺明了架勢,要先將董法律等擊潰!
    劉黑闥“哎喲”了聲,拍了下欄杆,罵道:“好狗膽!”
    是在罵人,可語氣中帶著激賞。
    ……
    受最前麵兩火張部兵的衝擊,董法律隊的前部陷入短暫的混亂。
    董法律舉矛下打,打在了一個張兵的頭上。鮮血立即順著這張兵的額頭流下,這張兵卻如瘋似狂,踉蹌之後,揚起橫刀,朝董法律猛撲過來。長矛已無用武之地。董法律忙急丟掉長矛,也抽出了橫刀。兩人刀身相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這張兵又揮刀向董法律的腰部砍去!
    間不容發之際,董法律收起胸腹,躲開了這個張兵的這一刀,——雖然披著鎧甲,不怕刀傷,可一兩斤的刀,大力地砍到身上,不免也會疼痛,戰場上,有時候一點因疼痛引起的分神,就有可能會導致喪命。“賊廝鳥,好凶!”董法律罵道。
    這個張兵揮刀再砍,董法律已穩住了陣腳,再次躲開他這一刀,覷準他露出的空擋,挺刀躍進,捅入進了這個張兵的小腹。這個張兵吃痛,卻還不退,一手抓住了董法律的橫刀,刀刃劃開了他的手掌,血往下湧,另手的橫刀斜砍向董法律的腦袋。
    這一刀,董法律避開不及了,被砍了正著。
    要非戴有兜鍪,他的命就已交代,饒是如此,打得他昏頭漲腦。
    董法律搖了搖頭,恢複了清醒,又罵了句:“好凶的狗賊!”橫刀一轉,割斷了這個張兵的幾根手指,順勢抽出,再劈砍下去,將這張兵的脖子砍斷了一半。
    這個張兵栽倒在地。
    周遭遠近,驚呼、慘叫不絕於耳。
    殺出營的這百人張兵,已是和董法律隊的三百人,廝殺在了一處!
    寒光閃閃,血肉橫飛,不斷有人被砍倒在地。
    ……
    近身肉搏,最為殘酷。
    望樓上,劉黑闥等人盡管聽不到敵我鏖戰的震天響動,然隻從所看到的混戰一團的敵我兵士,不斷有人倒地,就能想象得到那片戰場上的殘酷情狀,恍惚可聞橫刀斷骨的喀喀聲!
    於誌寧、杜正倫,乃至王宣德等,無不覺森森可畏,遍體生寒。
    北邊遠處,號角聲響,於陰雲之下,透過細雨,傳到望樓此處。
    眾人轉目,遙見城門打開,一彪兵馬自城中殺出。
    是楊善會救助張豎眼的援兵!
    李善道略瞧了下出城的守卒,約數百人,不到千人,繼而目光落在了四個前哨營中的兩個上。
    ……
    左側前哨營轅門內。
    高延霸抄起鐵鞭,兩條鐵鞭交叉打了一下,哈哈笑道:“俺家郎君當真神機妙算,料楊善會這廝會遣兵出援,他果遣兵出援!老子這兩條大鞭,早饑渴難耐!”威風凜凜,大聲叫道:“還等甚麽?快些起來!快些起來!”
    地上坐著的千人精卒,紛紛起身。
    “列隊!等狗日的近前,再跟著俺悄咪咪地殺出去,給狗日的一個驚喜交加!”
    右側前哨營轅門內。
    高曦整了下衣甲,翻身上馬,抄住長槊,顏色肅穆,沉聲令道:“軍令:諸團起身,整隊。”
    也是在地上坐著的千人精卒,聞令而起。
    “軍令:禁出雜聲,候出城守卒過營外,再從本將殺出。”高曦兜馬,從整隊的這千人精卒前檢閱行過,並又令道,“望君等俱能奮勇殺敵,敢有臨戰不進、畏縮退逃者,軍法不容情!”
    ……
    “賢弟,出城的賊守卒不算多,有延霸兄和高儀同兩支精兵阻截,別說來援助張豎眼了,出城的這些賊守卒,隻怕城,彼等也是回不得了!無須多眺。”劉黑闥神采飛揚地說道。
    圍城三天,憋屈了三天。
    戰前自己建議的攻城方略,也因此而改。
    總算今日,可得揚眉吐氣!
    望樓上的風,吹得比平地上大,卷動諸人衣袍颯颯。
    涼絲絲的雨水被風帶進樓裏。
    雨漸變大了。
    ……
    陰雲,風雨。
    東邊張豎眼營前的戰場上,戰事正酣,白刃肉搏已到白熱化!
    董法律及其所率的賊兵的勇悍,出乎了張豎眼的意料。亦不怪他,兩天前的那場勝仗,使他有些大意。張豎眼尚未出營,他在營牆上,望見了西邊清河城中出來的那支援兵。
    有兩種可能性擺在了前頭,一種是援兵順利地救援來到;一種是援兵半路被賊兵截擊。相比之下,後者的可能性會更大。那麽,自己該相應地做出什麽應對之策?
    張豎眼迅速地做出了決定:有點小看了賊兵,營於今觀之,不好守了,則而下最好的對策是,先擊潰攻營的這部賊兵,然後帶著部曲,且戰且走,與出城來援的兵馬會合,殺回城中去!
    抓住靠著營牆放的長槊,張豎眼便即令道:“楊公的援兵已然出城。全體到營門集合,待俺殺散這股賊兵,我等便趕與援兵會合,殺還城內。”命令傳下,他下了營牆,上得青驄馬,打個呼哨,七八騎馳到了他的身邊,他將兜鍪戴上,喝道,“到公等揚威的時候了!”
    沒有多的話再說了,撥馬率先,他挺著長槊,馳奔出了營門。
    那七八騎,緊從其後。
    雨滴隨風打來,張豎眼和諸騎士身上的鎧甲,被打得劈劈啪啪響。
    但在這個時刻,誰還會在意這一點風雨?
    風越大、雨越大,越是好漢殺人的好天氣!
    張豎眼早就在戰團中找到了董法律。
    馳出營來,他催馬疾進,呼喝著本部兵士讓開道路,直衝向正與兩個本部兵廝殺的董法律!
    董法律聽到馬蹄聲時,抬眼來處,青驄馬躍入眼簾,長槊已咫尺之遙。
    ……
    營壕外。
    張豎眼等數騎出營門時,蕭德已令部曲上馬。
    可他們是在營壕外頭,短時間是趕不過去的。
    ……
    長槊半尺長的槊刃,雨滴落上,迸成兩瓣。
    陰雨天氣裏,這槊刃少了光芒,多了陰險,如似噬人的毒蛇,刺向董法律的麵門!
    與董法律廝鬥的那兩個張部兵,一個舍了刀,滾地而前,抱住了他的腿;一個轉身擋住了來救董法律的兩三個董法律隊的戰士。張豎眼大笑如雷,馬奔如風,長槊已至。
    董法律躲無可躲,橫刀橫砍,試圖將槊打開,奮力大呼:“來殺!來殺!”
    橫刀沒有打到長槊。
    轟然一聲巨響。
    一匹黃馬躍出董法律的眼角,馬上騎將披掛精甲,後邊沒係披風,手裏長槊刺中了張豎眼的腰杆。銳利細長的槊刃,破開鎧甲,透進了他的體內。鮮血濺出,與雨滴相混。
    猛烈的衝撞力,使得張豎眼的坐騎摔倒在地,張豎眼也跟著落在了地上。
    這救下了董法律的騎將,扔下長槊,兜馬轉過側倒下的青驄馬,俯身拽住張豎眼的腰帶,把他扯到了馬上,橫放鞍前,摘掉他的兜鍪,揮拳往他頭上打了幾拳,把他打得暈了過去,回顧站著發楞的董法律,問道:“董大都督,傷著沒?”
    “入你娘娘,老子拚殺半晌,頭功被你奪去!”董法律罵了聲,回刀下砍,砍死了抱住他腿的這張部兵士,將之踢開,說道,“老子多謝你救命之恩!”
    也是一報還一抱,突襲殺來,趁張豎眼無備,將他刺落的,正是蘇定方!
    將是一軍之膽。
    再悍勇的兵士,在主將被擒的狀況下,也難再有多強的鬥誌。
    與董法律隊等死戰的百人出營的張部兵士,此際且也已經死傷近半。
    遂當“張豎眼被擒”的喊叫,響徹戰場上之後未久,出營的剩下的張部兵士,相繼棄械投降。
    張豎眼營隨之亦破。
    已過午時,雨已如傾盆。
    潑在屍體橫陳的戰場上,合與敵我傷亡將士的血水,形成了一條條紅色的溪流,四處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