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虛實攻心屈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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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曦、高延霸截擊出城守卒的戰鬥,沒有持續太久。
    在望到張豎眼營已被攻陷後,出城救援的守卒就趕緊後撤。
    高曦、高延霸率部冒雨追殺到城壕近處,遭到城頭矢石的猛烈打擊,隻好停止追擊。
    兩部斬獲到的敵數,分各數十。
    數十斬獲聽來不多,但像二高這樣的阻擊戰,在完全包圍敵人、或者兩邊展開近戰之前,本就是難在短時間內就給敵人以慘重殺傷,而且,就算是弓弩之類傷到了敵人,在敵人尚能保持建製的時候,輕傷員不必說,即使重傷員,也大都能被敵人帶走,是以數十斬獲已不為少。
    ——這各數十的斬獲,有部分還是在雨下大後,一些出城的守卒撤退途中摔跤了,乃得擒獲。
    這與張豎眼營前爆發的那場白刃肉搏戰,是不相同的。
    為何說白刃肉搏戰最殘酷,就是因其不但最考驗戰士勇氣,相比其他戰鬥形式,傷亡也最大。
    張豎眼營出戰的百人兵士,隻戰死的就占了三分之一,半,加上重傷,一看就治不好的,傷亡已近半數,剩餘活下來投降的,也是人人掛傷。董法律、蘇定方兩隊,盡管兵力是出營的張部兵的十倍,可不是所有兵力都參與了這場白刃戰,主要參與此戰的是董法律親帶的那三百人,戰後檢點傷亡,傷亡之數,比張豎眼營出營的這百人的傷亡還要多一點。
    董法律、蘇定方兩人也都負了點輕傷。
    李善道營。
    帥帳。
    距離張豎眼營外那場慘烈的戰鬥,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清點完了斬獲、本部傷亡的董法律、蘇定方剛到李善道帳中,才向他稟報過戰果。
    李善道拍案說道:“打得好!”好幾天沒見到李善道這麽容光煥發的樣子了,他離席起身,快步到帳下,拍了拍董法律、蘇定方的胳膊,又說了一遍,“打得好!我在望樓上觀你兩人進戰,看得是痛快至極!快把甲卸下來,讓我看看都傷在哪裏了?要緊不要緊?”
    兩人都還披掛著鎧甲。
    便有親兵進來,幫他二人卸甲。
    鎧甲除去,裏邊穿的襯衣也脫下,顯露出兩人健碩的上半身,兩個人一個青年、一個壯年,盡管年齡和身高各異,但肌肉同樣結實,體魄同樣強健。帳中眾人亦都投目望去,見董法律的左臂、腰部、後背,俱有新傷,或是受到重擊後的淤青;蘇定方的新傷少點,也有兩處。
    新傷之外,兩人身上的舊傷更多。
    道道舊的傷疤,宛如蜿蜒的蛇一般,看到這些的劉黑闥等武將,眼中流露出讚賞,郭孝恪、於誌寧、杜正倫、崔義玄等文吏,則多半顯露出驚訝的神情。
    李善道深深地看了看他倆身上的舊傷、新傷,喝令說道:“酒!”
    王宣德提起提前備好的酒,倒滿了兩碗,捧呈上前。
    李善道親將兩碗酒端給董法律和蘇定方,說道:“兩位將軍膚如刻畫,且舊傷多在胸腹之間,足見英勇。今日攻張豎眼營此戰,我於望樓上遠望觀之,見將軍二人戰如熊虎,不惜性命,當敵蜂擁之悍進也,悉身先士卒,與敵搏殺,於是豎眼兵卒雖不畏死,盡為兩位將軍所殲,張豎眼亦得成擒,其營乃破!自圍清河至今日,你兩人立下頭功!兩位將軍,請飲酒。”
    一碗熱酒下肚,兩人被李善道這番話給誇獎和激勵的,熱血衝頭,心懷激蕩,恨不得再有一個張豎眼出來,他倆好再去廝殺一番,給李善道再擒來一個敵人悍將!
    董法律揪住被按在邊上的張豎眼的發髻,大聲說道:“將軍!張豎眼獲擒在此,如何發落,請將軍令下!這一仗,從俺與蘇烈出鬥的精卒傷亡甚重,請將軍允俺殺了他,以慰死傷戰士!”
    李善道轉目,落下視線,去看張豎眼。
    張豎眼被捆得五花大綁,嘴裏堵著破布,兩個親兵用力地按著他,迫使他跪在地上。
    雖已成了俘虜,且被蘇定方打在頭上的幾拳打得不輕,給打了個烏眼圈,鼻梁塌陷,十分狼狽,張豎眼卻滿臉的倨傲,一雙眼緊盯著李善道,嘴裏嗚嗚囔囔,不知在說些甚麽。
    他腰上中了蘇定方一槊,虧他甲精,槊刃刺入得不是特別深。李善道的親兵草草地給他裹了下傷處,原就裹得不嚴實,他又沒少掙紮,鮮血早把裹創的布染紅,滴到了地上。
    李善道示意親兵將堵他的嘴破布掏出,問他說道:“張豎眼,今為我擒,服氣不服氣?”
    “呸!”張豎眼一口血痰吐出,罵道,“老子服你娘娘!仗多打少,算甚英雄?有能耐,把老子放了,你要有膽,來與老子鬥上一鬥?就你這賊廝鳥,老子殺之如殺豬狗!”
    董法律、蘇定方大怒。
    “直娘賊,還敢嘴硬!”董法律踹了他一腳。
    蘇定方繞過去,罵道:“階下囚賊,還敢辱罵將軍?”壓住他的肩膀,提拳就要再打。
    李善道止住了蘇定方。
    張豎眼衝著蘇定方又吐了口血痰,罵道:“從賊之徒,有何麵目在乃公麵前言語?偷襲傷人,你個小賊勝之不武!敢放開俺,你我明刀明槍,鬥上兩合麽?殺你小賊,如殺豬狗!”
    蘇定方怒道:“你暗箭傷人,怎的不說?”
    張豎眼仰起臉,哈哈大笑,說道:“老子這叫計謀多端!”
    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猖狂,而且狡辯。
    劉黑闥等都看不下去了。
    李文相說道:“賢弟,此賊狡而悍,招降,他料必是不降的。與其白磨嘴皮子,索性殺了吧!”
    杜正倫亦建議說道:“明公,此賊係是楊善會帳下有名的悍將,與牛大眼號為楊善會之“雙目”,今既其怙惡不悛,不知棄暗投明,殺之似亦可也。懸其首示城中,以挫士守卒士氣。”
    李善道抽出腰劍,橫在了張豎眼的脖子上,說道:“你說殺我如殺豬狗,殺定方如殺豬狗,今爾為我階下囚,我殺你,卻真如殺雞!本惜你稍有勇健,你若降之,可饒你不殺,然你既甘為助桀之犬,你之人頭,我早晚取之!”將劍在張豎眼的脖下劃了一劃,收劍回鞘,顧與李文相、杜正倫等說道,“不過而下,他這顆人頭,暫還不到取的時候,且留時日。”
    李文相、杜正倫等不明白他的意思。
    郭孝恪若有所思,拈著胡須,說道:“將軍莫不是想用他瓦解城中士心?”
    “知我者,長史也!知仁所言固不錯,殺了他,懸其首示城內,誠可挫守卒士氣,然以我度之,一個死豎眼,頂多也就是挫些守卒士氣,一個活豎眼,用之得當,卻足可瓦解守卒軍心!”
    杜正倫虛心求教,問道:“敢問將軍,打算怎麽用這賊廝瓦解守卒軍心?”
    李善道問董法律、蘇定方:“他的坐騎還活著麽?”
    蘇定方稟道:“活著,但是腿折了。”
    “從軍中找一匹他坐騎相似的馬來。”
    劉黑闥眼前一亮,約莫猜出了李善道的打算,問道:“賢弟,你可是想用他繞行城下,示與城中,讓守卒誤以為,他降了?”
    “我正此意,賢兄以為怎樣?”
    劉黑闥摸著下巴,說道:“主意是個好主意。砍了他腦袋示城中,較與哄城中,讓守卒以為他已投降,——他是楊善會的兩隻眼之一,他若是都降了咱,那對守卒士心的打擊,顯然更大。可是,問題卻是,賢弟,他不肯降啊,怎能讓他騎馬繞行城下?”
    “賢兄,坐騎可找來相似,人找不來相似的麽?隻需找一與他體態相仿之人,穿上他的鎧甲,不就行了?”
    劉黑闥怔了下,拍著大腿,笑道:“妙也,妙也!可不就是麽?繞行城外,離城牆頗遠,守卒定是難以辨出,這馬上坐著的,究竟是真豎眼,抑或假豎眼。也許會有不信的,但不管信的、不信的,懷疑肯定都是少不了的。而隻要起了懷疑,守卒士氣自就大受打擊!”
    張豎眼瞪著眼,聽李善道不把他當“外人”的,將這個打算道出,聽罷了,勃然大怒,一口血痰再又一次噴出,罵道:“奸詐小賊!老子深受楊公厚恩,焉會降你小賊!你卻休得用此奸計,壞老子忠義英名!你若竟敢使此奸計、敢使此此奸計……”
    蘇定方代李善道問出:“怎麽樣?”
    張豎眼瞠目結舌,無話可再說了。
    他已是階下囚,還能怎麽威脅李善道?
    李善道揮了下手,令道:“將他押下去吧,好生看押。找個軍醫給他治治傷,飲食勿缺。”
    營中有專門關押俘虜的地方,親兵接令,就把張豎眼押了出去,自將他送去俘營。
    隨著被押出帳外,張豎眼大罵的聲音在嘩啦啦的雨聲中漸漸變小,遠去。
    李善道叫董法律、蘇定方穿回衣甲就坐,自己到主位上坐下,沉吟了稍頃,說道:“隻一個假豎眼,瓦解守卒士心,瓦解得有限,須得三管齊下,方才可以。”
    於誌寧對李善道用假豎眼瓦解守卒士心此策,頗是佩服,問道:“敢問將軍,另兩管是什麽?”
    李善道沒有先說,摸著短髭,笑問郭孝恪,說道:“長史應是已經猜到了吧?”
    “猜是猜出了點,然俺隻猜出了一管,且也不知這一管,俺猜的對不對。”
    李善道說道:“長史請說。”
    “將軍,另兩管之中的一管,是不是將軍欲在俘虜到的兵卒身上,再作些文章?”
    李善道讚道:“果然知我者,長史也。法律、定方,可知戰前我為何令你兩人,不得殺傷俘虜?我所為者,正在於此。……,賢兄、長史、司馬,諸位,我打算等雨停後,便把俘虜到的張豎眼營兵士,盡數集中在城外,當著城上守卒的麵,願降我者,即與賞賜,不願降者,給予些錢糧,釋之而去,縱其還家,何如?”
    劉黑闥拍手笑道:“好計策!好計策!”
    於誌寧十分讚同李善道的這第二管之策,撫須說道:“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將軍此策是也。將軍此策,既可收瓦解守卒士心之效,且深合聖人仁民之道,不傷天和。”
    郭孝恪說道:“將軍,第三管為何?俺卻是思之再三,猜不出來了。”
    “這第三管,就是曉喻利害,與城中守卒、百姓知。戰前,定方送給來楊善會的勸降書,石沉大海,毫無動靜,此不足為奇。料之,這些勸降書,城上守卒、百姓一定都是不知道的。如今,張豎眼營已被我軍拔掉,正可借此戰之勝,再次向城中勸降。隻不過,這次勸降,重點就不是在楊得道、楊善會,是在守卒和城內的百姓了。”
    郭孝恪問道:“哦,原來是勸降!將軍意欲如何勸降?”
    李善道看向於誌寧、杜正倫、崔義玄等,笑道:“具體如何勸降,這就看諸位君子怎麽寫這道勸降書了。我有三個建議,請諸君參考。”
    勸降書是文字工作,那肯定是於誌寧等這些文吏的活兒了。
    ——一般的文字工作,杜正倫為掌書記,他一個人幹就夠了,勸降書同時也是一項政治工作,所以就得於誌寧等也最好參與進去。這些,不用李善道說,於誌寧等也都明白他的考慮。
    便於誌寧代表杜正倫等,說道:“敢請將軍示下。”
    “第一,這道勸降書,不是寫給楊得道、楊善會的,是寫給守卒將士、百姓們看、聽的,不要搞得文縐縐的,遣詞造句上,越淺顯易懂越好,典故什麽,一概不要用,大白話最好不過。
    “第二,不要太長,太長的話,用紙過大,守卒、百姓拾得之後,不宜私藏、傳播;讀給城頭守卒聽的時候,也太費勁。
    “第三,主要內容可包括四個方麵。我軍新殲薛世雄部三萬精銳,一夜之間,就取得了大勝,清河城池再堅,守卒有薛世雄部的三萬精銳多麽?此其一;清河郡十餘縣,大部分已盡降我軍,薛世雄部又已被我軍殲滅,清河城已是外無援兵,成為孤城,此其二;我軍圍城之兵馬十萬之眾,黎陽倉在我軍手中,黎陽倉到清河縣的路,也都全在我軍的掌控中,糧草充盈,聽說城中的糧食則隻夠短日之用,便是不攻,我軍隻圍,也能把清河城給圍降了,與其晚降,成天的擔驚受怕,何不早降?此其三;城降後,一如釋放張豎眼部曲之例,俘虜一個也不會殘害,我軍更不會進城搶掠,——這一點,崔公,你們可在招降書中現身說法,此其四。”
    三條指示,四方麵的內容,於誌寧、郭孝恪、劉黑闥等聚精會神,仔細聽罷。
    崔義玄由衷地讚歎說道:“將軍思慮周詳,所指之此三點、四麵,把各個方麵都考慮進去了,而且將軍所指示的招降書需寫之內容,所言盡是實情,實令仆佩服無比。民者,守卒士氣之本。將軍此招降書一出,城中士民,勢將心生疑慮。民心不定,守卒自也就會跟著動搖。”
    於誌寧亦連連點頭,不絕口地稱讚,說道:“將軍高明,此招降書一下,守卒士氣必減,縱楊得道、楊善會等猶不肯降,我軍攻城之日,也定能事半功倍。”
    郭孝恪實話實說,笑道:“剛才隻聽將軍說第三管是勸降時,還不覺得什麽。這會兒聽將軍詳細地示下了勸降的內容,才覺將軍的這第三管,可不是尋常的管啊!此招降書一示與城中,威力必然是大得很!城中民心、士氣必然大亂,欲降者一定不少!足可比精兵萬人!”
    李善道說道:“有道是,‘攻心為上’,我的這三管其下,就是攻心之策。但諸位,攻心,說到底是虛的,隻靠虛的,還不太夠,因我以為,為能使這三管的攻心,取得最大效果,咱們還得再給城裏守卒,露點實的!”
    劉黑闥問道:“怎麽露?”
    “雨停之後,先釋放俘虜、示招降書,然後集中全力,再拔掉城南牛大眼營!”
    於誌寧不禁拍案叫絕,說道:“好一個虛實相合!張豎眼營已下,再打掉牛大眼營,是即挖了楊善會的兩隻眼,城中守卒、士民焉不恐慌?對將軍這個三管齊下的攻心之策,委實有推波助瀾之良效!將軍洞察人心,高明至極!”
    帳中諸將、諸吏,無不點頭稱是,個個都是對李善道的謀略有了新的認識。
    董法律、蘇定方,以及也凱旋匯報,現在帳中的高曦、高延霸等將,爭相起身,搶著請戰:“末將等敢請為將軍,再拔牛大眼營!”
    “君等且請落座,牛大眼營須待雨停才好打,暫尚是打不了的。”隻從諸將的表現,就可看出,今天打下張豎眼營,對軍中將士的士氣誠是有極大的鼓舞,李善道很滿意,笑著說道。
    諸將坐回。
    劉黑闥嗬嗬笑道:“賢弟,你的這三根管的確高明,但聽你意思,都是得等雨停後才好施用。這場雨下得好生大,也不知何時會停。若三兩日都不停,我等總亦不好便幹坐營中吧?”
    帳外的雨聲如同瓢潑,盡管是下午時分,帳內卻顯得昏暗,已經點燃了燭火。
    命令王宣德將帳幕掀開,涼風隨即湧入,燭光搖曳不定。
    李善道望了望外邊天空黑壓壓的雲層、帳門外密集的雨幕,也是不覺有點發愁,是呀,剛打了一場勝仗,該當趁著勝利,再接再厲,卻這場大雨下將起來!看那雲層,察這雨勢,不像一時半會兒就會停下,聽出劉黑闥似是有些想法,遂詢問說道:“賢兄何意?”
    ……
    雨下如潑。
    為大雨發愁的,不止李善道一人。
    清河城北,三四百裏外。
    樂壽城內,長樂王府。
    竇建德負手堂門口,觀望外邊連天的雨勢,他比李善道更愁。
    實在是想不到,河間縣城的抵抗居然這般頑強,打了十幾天,還沒打下來,昨天給董康買又調去了一部援兵,可好巧不巧,今天就下起了大雨,這河間縣城,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打下?
    不過還好一點的是,軍報得知,清河郡的諸縣,雖頗有降李善道者,清河縣城,李善道是剛剛圍上,最新的情報,他還沒有開始正式地攻城。隻希望,這清河縣城,可別被李善道輕易打下!若被李善道輕取,淩敬所獻之謀就將落空,清河郡,自己就染指不得矣。
    “楊善會能戰之士,應該是能頂住一陣的吧?”他這樣想道。
    一聲滾雷,在天邊響起!
    ……
    樂壽城西南,千餘裏外。
    西河郡西南,賈胡堡,李淵大營。
    響起的滾雷聲,嚇了帳中正在聽部將稟事的李淵一跳。
    他抬眼瞧了下帳外,旋即收回視線,繼續聽部將稟報。
    日前在晉陽誓師過後,他統領三萬部曲南出太原,兵向長安,可還沒出西河郡,隋將宋老生已奉長安的代王之令,統兩萬精兵入駐進了霍邑;又左武候大將軍屈突通率驍果數萬,也入屯到了河東縣。
    河東在黃河東邊,進入關中,需要渡過黃河,渡河的重要渡口蒲阪渡,就在河東縣境內。
    而霍邑,亦是一處戰略要地,在西河郡的南邊,汾水北岸。
    現而下,宋老生部,距離他的營地,隻五十裏遠。
    眼前這個部將,正向他稟報的,即是才剛打探到的宋老生部的一些情況。
    李淵依坐在榻上,摸著胡須,耐心地聽完以後,賞了這將些財貨,叫他下去休息,忖思了會兒,令道:“喚大郎、二郎來見。”重舉望帳外雨簾,相距甚遠,彼此也根本都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麽,他卻一點煩愁升起,與竇建德、李善道近類,心道,“怎的下起大雨?師已誓過,眾亦已勵罷,西河士民之心,我也攬之了,正待鼓勇進戰,卻遇此雨!不知甚時,這雨能停?”
    ……
    雷聲適才響時,賈胡堡西北,數百裏外。
    黃河之西,關隴道上。
    一個年近五十的漢子,穿著赭色囚衣,鎖鏈鎖著,在幾個吏卒押送下,冒雨不停,踩著泥濘的道路,在往長安方向而行。
    這漢子身形高大,觀其相貌,威嚴中帶著幾分文雅,唯眉頭此際微蹙,似亦有愁慮在胸。
    雷聲來得突然,很響,幾個吏卒都被驚到,這漢子卻鎮定自若。
    “郎君,雨不見小,要不要找個地方避避雨?”吏卒中一人問道。
    他問的卻是穿著囚衣的這漢子。
    雨聲掩不住這漢子清朗的話音:“為避李淵叛軍,咱從馬邑西渡河,繞經關中,趕赴江都,已是繞了道的!於下長安未到,李淵果是已反。李淵其人,我深知之,人傑是也。今其作亂,關中危矣!我等需及早趕到長安。”望了望四周、遠方,大雨如注,傾瀉而下,將天地籠罩其間,模糊了視線,並不能望到太遠的地方,他說道,“再往前行些路程,臨暮了再做歇息。”
    一行人,冒著大雨,艱難地接著前行。
    很快,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瀑布似的的雨幕之中。
    ……
    雨如瀑布傾斜,在地上匯成溪流。
    帳外空地豎著的大旗,於陰沉的雲下,於風中鮮豔翻卷。
    劉黑闥被驟起的雷聲打斷了要說的話,朝外瞅了眼,等雷聲過去,他摸著須,答李善道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