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楊善會竭智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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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時分,雨勢略有減弱。
    楊善會尚未睡下,在核算城內所存的糧草、弩矢、投石等軍資還有多少,以及在不同的戰鬥情況下,分別能支持城中用多長時間,聞得家仆稟報,披衣外看,院中沒打火把,雨夜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冰涼的風卷動鶴氅,借助室內透出的微弱燈光辨之,雨好像確是小了一點。
    如果雨就此停下,那明天出襲的計劃,就需要再商議了。
    但並未使他躊躇太久,沒多久,雨勢複又變大。
    一直下到天亮,大雨依舊滂沱。
    匆匆吃了幾口飯,快天亮時才睡的楊善會,將昨日選定的那五百今天出襲之五百精卒中,隊正以上的軍將悉數召將過來,沒有乘車,與他們一同冒雨步行,帶著他們前去北城牆。
    抵達城牆,登上城樓,楊善會指點地形,親自再次與他們實地講說,等到傍晚,出城以後,他們應該走的路線、進擊的方向,及若進戰不利時撤退的路徑。
    正說間,兩千上下的賊兵,從西城牆外經過,來到了城北的城壕外。
    是郭賊部的賊兵,又來開始清理城外的阻障了。
    這倒是更方便楊善會給軍將們具體地安排,等他們出城後的進戰細節。
    不厭其煩,哪怕是沒有必要說的東西,楊善會也都詳盡地與這些軍將們再三交代。足交代了半個多時辰,才算交代完畢。
    楊善會轉過身,麵對這些軍將,視線緩緩掃過他們的麵龐,每一張臉上都稍作停留,殷切地說道:“賊因利而聚,今李賊其眾雖盛,然隻要我城固守,待到其眾因見在我城無利可圖,苦耗時力,而俱思還之際,我城就得安矣!今日出襲,如得克勝,將大振我城士氣,挫賊驕氣,有利於我城之後的守衛。公等身係我城之安危,此戰,可不奮乎?功成重賞!”
    這些軍將多和張豎眼、牛大眼一樣,都是跟從他剿賊已久的,有好幾個還是楊善會為鄃縣令時,就已是他帳下的部曲,對他皆是敬重佩服,聞得此言,齊聲應道:“為公效死而已!”
    “勿要為仆效死,在公等身後,是我滿城生民!張金稱之殘虐,公等之所親見。李善道,瓦崗之巨賊,殘暴必尤甚金稱,城若為賊所陷,士民勢必盡遭荼毒!公等,為生民計,勉勵!”
    這些軍將回憶起張金稱部的殘虐,那真是其部所過之處,慘不忍睹,城裏不僅有萬餘百姓,也有他們中不少人的妻、子親屬,絕不能讓自己的妻子親屬落到那等悲慘下場,俱皆慨然應道:“謹從公令,末將等唯勠力殺賊,保全我城,不令士民遭荼毒之害!”
    “仆已令郡曹捶牛宰羊,送去營中。公等可先還營,與將今暮出襲的壯士會餐。等到下午,仆會再去營中,親自巡慰,以勵士氣。”
    軍將們行罷軍禮,倒退數步,乃才轉身下城樓而去。
    楊善會留在城樓上,細細地又看了半天清障的賊兵,一再地眺望數裏外的賊營,直到確定了敵情沒有甚麽變化,還是和昨天相同,這才也下了城樓,去郡府與楊得道見麵。又商量了半晌傍晚出兵的事,午時後,他趕到營中,將那五百精卒集合起來,果是又親自勵士一番。
    出襲的軍將們率領這五百精卒,與另外五百負責接應他們撤回的兵士,在申時,也就是後世時間,下午三四點時,離開營地,奔北城門。
    楊善會則重返城樓,與已在城樓上的楊得道、盧郡丞等碰頭。
    “楊公,兵馬就位了?”
    楊善會回答說道:“已在城門內等候。隻待明府令下,即可出襲。”
    “已申時三刻。雨天,黑得早,昨天清障的賊兵是酉時中就撤了。俺意不可出襲過晚。”楊得道張了張城外雨中清障的賊兵,忖思了下,征求楊善會的意見,“要不現就傳令出襲?”
    “悉從明府之令。”
    “好!”楊得道精神一振,隨即下令,“傳本府將令,即刻出襲!”
    這次出襲,打的是一個出其不意,在兵馬出城前,卻是不能擊鼓鳴角,便有郡吏接令,急奔下城樓,向城門內的出襲將士傳下了楊得道此令!
    城門緩緩打開。
    黑洞洞的城門洞外頭,雨水若澆,朦朧的雨幕中,越過城門、城壕間的郊地,散亂於雨中,正於因為準頭大失而威脅性大降的城頭矢石的幹擾下,埋頭清障的千餘賊兵的身影入眼。
    五百出襲的精卒,其內有一隊是騎兵,餘下的都是步卒。
    騎兵先出,步卒隨後,衝過城門洞,踐踏著泥濘,衝入進了城外的雨中!
    城樓上。
    楊得道、楊善會不顧雨水,緊臨城樓欄杆而立,目送他們衝過郊地,貼著羊馬牆,衝到吊橋內端,放下吊橋,仍騎兵居前,步卒在後,呐喊著殺向了最近離他們隻有數百步的清障賊兵!
    “明府,可暫止矢石,擊鼓鳴角矣!”
    楊善會大聲下令:“矢石暫止,鳴鼓角,為我健兒助威!”
    鼓聲隆隆,號角聲聲,與雨聲交織成一首激昂的戰歌。
    即使是在下命令時,楊得道也沒回一下臉,他緊張又期待地緊盯著衝過吊橋的五百精銳!
    清障的賊兵好像確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了個措手不及。
    離出城步騎最近的三四十個賊兵,茫然地看著衝過來的守卒步騎,大概是懵了,沒有任何的反應。有幾個站起了身,餘下的乃至仍還蹲在地上,手還扶著拒馬。
    伴隨著濺射的泥水,出城步騎中的那隊騎兵,已經疾馳到了這三四十賊兵的近前!
    “成了!”楊得道喜色滿麵,拍在欄杆上的手心,用力太大,都拍紅了,可他毫無疼感。
    楊善會未有應聲,沉穩地觀看戰況的進展。
    那三四十賊兵終於回過神來,但為時已晚,當是一個賊兵的頭目,抽出了佩刀,瞧其架勢,似是在喝令賊兵迎戰,可守卒的百騎已至眼前,又如何還能組織起防禦?
    騎兵們如同雷霆萬鈞,馬蹄濺起的泥水,四下迸揚,銳利的長槊穿過雨簾,向前刺出。
    舞刀指揮的那個賊兵頭目,被一槊刺中!
    這三四十賊兵,丟下斧頭、鏟子等工具,掉頭便逃。兩條腿,怎跑得過四條腿?
    楊善會、楊得道在城樓上望得清楚,幾乎轉瞬之間,這三四十賊兵中的少半,就已死在了守卒騎兵的槊下、馬下。騎兵們分散開來,縱馬雨下,或追逃走的賊兵,或殺向較遠處的賊兵!
    鼓聲、號角聲中,爆發出了如雷的歡呼聲,是城樓兩邊城牆上的守卒見此情景,歡呼雀躍。
    楊得道更是興奮地連連拍打欄杆,給騎兵們鼓勁似地說道:“殺!殺!”
    楊善會沒有像楊得道這麽激動,但眉頭亦得以了稍微的舒展。
    騎兵們追風逐電,馬快槊長,靈活地躲開拒馬、鹿砦等物,殺入進清障的散亂賊兵中。遠以槊刺,近則刀砍,如同一陣狂風掃過,留下橫七豎八的賊兵屍體躺在泥濘的地上。
    四百多的步卒也已殺入。
    騎兵速度快,殺傷之餘,起到的更大效用是將賊兵的陣線攪得更亂。
    賊兵的陣線更亂以後,及時殺到的步卒,迅速填補了騎兵留下的空隙,他們以隊為單位,矛、刀並用,如猛虎下山,將潰亂的賊兵進一步地分隔包圍,相繼圍殺,正與騎兵形成互補。
    清障的千餘賊兵四散逃竄,大雨加上驚恐,不辨方向,有的居然慌不擇路到往城牆這邊逃!
    楊得道心情快活,笑道:“真賊也!楊公,愚至於斯!”
    盧郡丞瞟了楊善會眼,湊趣似地說道:“明府,這話錯了。今日出襲得勝,全虧楊公謀劃、調度,楊公怎會愚至於斯?愚的,非楊公也,賊也。”
    “哈哈,楊公,一時失言,公幸勿怪。”楊得道見勝局已定,放下心來,轉看楊善會,笑道,卻在看到楊善會的表情後,笑聲停滯,詫異說道,“楊公,此戰已勝,怎反有疑色?”
    楊善會抓住欄杆,眯著眼,盡力地往雨幕中望,說道:“不太對。”
    “怎麽不對?”
    楊善會說道:“賊置的有警戒賊兵,卻警戒之賊兵怎不上前阻我,而亦撤後?”
    “這有何奇怪?隻能是公之此策,大出彼輩所料,警戒的賊兵也嚇破了膽子,故不進而退。”
    楊善會仔細觀察著大雨下,他所能望到的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喃喃說道:“不對。”
    “又怎麽不對了?”
    楊善會說道:“明府請看,賊兵越逃越遠。”
    “越逃越遠?哈哈,楊公,他不逃遠,他能活命麽?為了活命,隻怕彼輩是隻恨娘耶給他們少生了一條腿。楊公,這又有甚麽可值得奇怪?”楊得道撫須笑道。
    楊善會說道:“可是逃得太遠了。”
    “太遠了?”楊得道扭回頭,望向戰場,大雨遮短了視野,說話的功夫,追在最前的出城步騎,已約略望不清楚,他神色頓變,笑容消失,說道,“……公是慮賊有伏兵?”
    是不是有伏兵,楊善會不能確定,可他能確定的是,不能再追了!
    他當機立斷,說道:“明府,不可再追,可速鳴金,遣接應兵卒出城,接應出襲將士歸城!”
    “鳴金!”楊得道立刻下令。
    已經來不及了。
    透過深深的雨幕,對麵戰場的南邊,傳來了賊兵的鼓聲和號角聲!
    楊得道大驚失色。
    “小瞧了李賊!”楊善會勉強保持鎮定,霍然轉身,大步往樓梯口行去,說道:“仆親組織接應!”
    一句嘟噥落入楊得道、楊善會耳中:“俺就說,不能出襲,嬰城固守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