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盧承道鬥膽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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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公深情,我心領之,但是婚嫁大事,不可倉促而定,況於今天下未定,我實無娶親之念。”李善道接過王湛德呈來的徐世績的來書,把之與剛收到的李密來書放在一塊,說道。
座中一人,脖子上裹著絹布,硬著脖子,直勾勾地坐著,不太敢隨意扭頭的樣子,戴著黑襆頭,相貌清瘦,頷下蓄須,須發都打理得油光發亮,可不就是故任清河郡丞的盧承道!
盧承道聞言,眉頭微蹙,輕歎一聲,說道:“明公心懷天下,有吞吐宇宙之誌,這真是令在下欽佩得五體投地!然而明公,在下有一言,敢進獻明公,所謂‘家國大事’,天下事固然為重,但家室之安,亦穩固根基之要。明公若能兼顧,豈不兩全其美?況且家妹才貌雙全,性情溫婉,——明公,你看看仆,仆之嘴臉如此,可知家妹之貌矣!明公,仆今厚顏鬥膽……”
“盧公!公之錯愛,善道誠惶誠恐。令妹才貌兼備,確乎佳人,我也有所聞知。隻是方今海內,戰亂猶烈,我之所以起義兵者,為解民之倒懸,民懸尚未解,何以家為!”
盧承道正色說道:“明公解民倒懸之苦的壯誌,仆自深知,並感佩萬分。但明公,仆有一句話,也不知明公愛聽不愛聽,出於對明公的一番忠心,仆敢直言!明公,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明公若能及早地成家立室,延續香火,亦是盡孝之道。”
“盧公,這件事,你我以後再說,好不好?公傷體未愈,先請公把傷養好,我待公尚有大用!”
盧承道說道:“賤軀無能,恐是擔不起明公的大用,但有驅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好。盧公,你看,魏公和徐大郎有令書傳到,公務要緊,我就不多留公坐了。”
盧承道說道:“明公,仆雖不敢自稱才識之士,處理公文上小有心得,明公如是不棄,仆自不量力,敢願為明公分憂,以盡綿薄之力。”說著,別扭著略揚頭,去瞧那兩道來書。
“盧公,你傷體未愈,怎敢勞煩?”李善道喝令堂外竊笑的蘇定方等,“代我送盧公出院。”
蘇定方等應了聲諾,便進入堂中,扶起盧承道,小心翼翼地攙他出門。
盧承道盡管扭頭不便,卻仍強自地連帶上半身一起,回望李善道,眼中滿是堅定與期盼,說道:“明公關懷,仆感激涕零!明公,舍妹才貌雙絕,乞懇明公再多考慮一二,考慮一二啊!”
“好,好,好。我會考慮的。”
總算送走了盧承道。
他的背影才出院子,堂中便響起了一片低低的笑聲,卻乃是魏征、於誌寧等俱皆在坐。
馬周俏皮地說道:“明公,盧公一番美意,他的妹妹,仆亦有略聞,果然是個佳麗,既然如此,明公何不趁此良機,便遂了盧公之願,添得一門佳親?卻仆怎聞明公言語,如有推辭?”
“賓王,休得取笑。”李善道擺了擺手,拿起李密、徐世績的兩道來書,打開來,低頭來看。
兩道來書的內容都不很長,很快就看完了。
李善道沉吟著,示意堂下從吏將這兩道來書持去給魏征等看,摸著短髭,自先作琢磨。
魏征接過書信,細細覽畢,傳給於誌寧。
在於誌寧看的時候,他說道:“魏公未有責備明公誅殺王德仁,此在料中,然魏公以‘取滏口陘’為由,任李君羨為魏郡郡將,卻出乎了我等意料。明公,李君羨其人,明公與他可熟?”
擇李君羨出任魏郡郡將,是李密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首先,李君羨家與李善道家都號稱是趙郡李氏的支脈,相比李密帳下的其它諸將,他與李善道見得最多,最熟;其次,李君羨家其實是在武安郡的武安縣,武安縣與魏郡接壤,其位置就正處在滏口陘的北邊不遠,——滏口陘位屬於魏郡的臨水縣北部,對滏口陘周邊的地理、人情,李君羨都很了解,可謂人地兩熟;再次,李君羨驍悍敢戰,還是個勇將。
三者結合,在取“滏口陘”的理由下,李君羨的確是出任魏郡郡將的最佳人選。
必須得說,這個人選,李密挑選得很合適。
而且不單單是人選合適,借著李善道“擅殺”王德仁之機,這個時候,把李君羨任為魏郡郡將,李善道即便有所不願,他也沒法反對。畢竟,你殺了王德仁這麽大一件事,李密都沒追究你的責任,那麽任一個李君羨來當魏郡郡將,難不成你還能堅決反對?
“玄成,李君羨,我還算了解。其家與我家一樣,本也是出自趙郡李氏。雖非至親,族誼尚存。我此前在滎陽、洛口時,與他見過不少回。其人勇悍,並好讀書,亦有識見。”
卻對“趙郡李氏”這個招牌,李善道起先是不甚在意的,然隨著他攻城略地,所占之郡縣越來越多,所見之隋官隋將、地方士人越來越多,他卻於今是不得不借重起此個招牌了。
於誌寧沒跟著李善道去打魏郡,留在了貴鄉,負責料理後方事宜,此際李善道已是從魏郡還回,因他也陪坐在側,他也把兩道來書看完了,傳給杜正倫、崔義玄等,說道:“明公,魏公自擇人,出任魏郡,此雖確是有些出乎意料,然也不算十分意外。李君羨既然與明公同宗,又熟悉滏口陘周邊的地理人情,且又是魏公帳下勇將,則魏公任他為魏郡郡將,細究之下,可能還真僅僅隻是為了攻入滏口陘。仆之愚見,等李君羨到後,明公不妨可以族誼結之便是。”
魏征讚同於誌寧的判斷,說道:“明公,魏公既然令旨中已經明言,任李君羨為魏郡郡將,是為攻取滏口陘,那等他到了貴鄉,晉見明公時,明公就與他專談攻滏口陘此事即可。至於魏郡別的諸務,可一應皆按明公目前之任命、部署,繼續辦理。”
“對,明公,長史所言甚是。李君羨既是被任為了‘郡將’,專為攻滏口陘而來,那就把攻滏口陘此務,委付與他。魏郡的別的事務,理當仍按明公的部署、任命操辦。”
實際上,“郡將”這個詞,是有點說不明白的。
字麵上看,是一個郡的領兵將軍之意,而放到慣用此詞的語境中的話,這個詞的意思,其實指的是“一郡太守”。李密在令旨中,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疏忽的,沒有給李君羨確切具體的職位任命,隻是寫了任他為“郡將”。那在這個情況下,到底該以何樣的職務看待他?
一定程度上來說,這就得看李善道的心意了。
李善道有兩個選擇。
可以把李君羨看作是正式的魏郡太守,也可以把他隻看做是負責攻打滏口陘的將領。
則李善道該怎麽看為好?
於誌寧、魏征給出了他倆的意見,皆是以為,便幹脆隻把李君羨看作是打滏口陘的將領。
他兩人的意見,與李善道不謀而合。
如果不知道李密將來的下場,作為李密派來的人,李善道大概就算是心不甘,情不願,表麵上也不得不暫時委曲求全,可李密將來的結局,李善道是知道的,則該怎麽看待李君羨為好?選擇自亦就不言而喻。當然是不可能把他辛苦打下的魏郡,就這麽雙手奉給李密!
“玄成、司馬,卿二人之意,正與我同。李君羨到後,我就專以攻滏口陘此事,與他談之。別的諸務,依舊按咱已議定的來辦。……崔公,原本是想等著魏公再問我,有無合適人選推舉出任魏郡太守,魏公既沒問我,我這兩天便把對你的舉任上稟魏公,你即可赴魏郡上任了。”
謙順恭敬的姿態,既然李密不給機會讓他來當,反正四郡在手,羽翼已然漸豐,而又明知李密將來必敗,且直到他失敗,他都還自困在洛陽,根本顧及不到河北,便不當就是。
隨著地盤的擴大,部曲的日盛,勢力的增強,李善道的心態也在悄然轉變。
崔義玄恭謹應諾。
李君羨到了後,怎麽對待他、安排他的事,就此定下。
滏口陘,確實是需要奪下,李君羨來了後,如不爭權奪利,踏踏實實地去打滏口陘,對李善道而言,倒也是件好事。李善道暗自斟酌,隻要李君羨老實,則打滏口陘,他可以全力支持。
“明公,李君羨到魏郡後,劉儀同怎麽辦?是把他召回來麽?”杜正倫問道。
打下了靈泉縣城後,李善道分兵一部,北上又打下了滏陽、臨水兩縣,至此,魏郡全郡已得。
考慮到一則,魏郡這場戰役,已打了多半個月,各部將士大都疲憊,需要休整;二則,王德仁雖然死了,他在林慮等山中尚有不少餘部,這些他的餘部亟需清理,以免後患;三則,收編的孫朗、慕容孝德等王德仁部的萬人部曲,也需要時間再做深入地整編,故此李善道放棄了乘勝北進,再取武安的考量,決定主力先還魏郡休整,對孫朗等部進行整編,而留下了劉黑闥、王君廓兩部,以慕容孝德為配合,展開對林慮等山中的王德仁餘部的招撫、清剿等務。
劉黑闥、王君廓的任務,執行得頗為順利,王德仁的餘部頗有出山降從者,不肯出降的也有,有慕容孝德這個深悉王德仁各部虛實內情的人在,對不肯出降者的進剿進行的也是很順利。
“王德仁餘部的撫剿尚未完成,我賢兄就先留在魏郡吧。”
於誌寧笑道:“李君羨此來,是為攻滏口陘,劉儀同等留駐魏郡,並不與之相擾。”
“說起我賢兄留駐魏郡,玄成、司馬,我近日在考慮一件事。”李善道思路轉開,起身到牆壁上掛著的地圖前,目光先是落在武安,繼落在魏郡南邊的河內,說道,“想聽聽卿等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