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章 急取河內意何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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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征等聚到李善道身邊。
    李善道指了下武安郡,又指了下河內郡,說道:“我在考慮,咱們接下來,是單獨用兵武安,還是分兵兩路,一路北取武安,一路南取河內?”
    “明公,從魏郡還貴鄉的時候,不是已經決定,接下來用兵武安了麽?”魏征說道。
    李善道說道:“不錯。但武安的郡兵主力已被我軍殲滅,根據情報打探得知,武安而下已沒有甚麽可供機動的野戰兵力,那麽如果打武安的話,我軍若現仍在魏郡,當然固可全軍北上,一舉將武安蕩平,唯於今我軍主力已還武安,則再打武安,我便考慮,是不是一支偏師足矣?”
    魏征注視地圖,看了稍頃,認同李善道新的考慮,說道:“武安郡的地界不大,地形也不複雜,城防較堅的隻有邯鄲和武安的郡治永年兩縣,在其郡郡兵已被明公全殲之情況下,確實也不需要我軍再主力盡出,兩到三營兵力,一萬步騎上下,應該就足能將此郡攻占了。”
    於誌寧提出了個擔心,說道:“話雖如此說,隻按武安郡現有的守卒兵數,以及武安郡兵五千盡被明公所殲,其郡守卒士氣也定低落的情況,一支偏師往取固然足矣,然有一點不可不慮,便是若武安北邊的襄國,如武安援安陽一樣,也南下援武安?萬人步騎恐就不足了吧?”
    魏征虛虛地點了下襄國郡東邊的清河郡,說道:“至時可令李刺史調兵屯駐襄國東界,以脅襄國,如此,料襄國郡必就不敢貿然遣兵南下援助武安矣。”
    ——襄國、清河等這幾個郡,總體上的地理形狀,大致呈一個倒置的錐形。錐形的西部,從北到南,是襄國、武安、魏郡;東部從北到南,是清河、武陽;魏郡與武陽都與汲郡接壤,汲郡在最南邊,即這個“倒置的錐形”的錐尖。其中,清河郡西與襄國、武安兩郡接壤。
    於誌寧沉吟說道:“若令李刺史屯兵襄國西界,襄國之慮,確乎可解。”遲疑了下,說道,“明公,隻以一支偏師攻取武安郡,這樣看的話,倒是可行,但問題是,明公為何忽有此念?”
    他問得不太清楚,但他的意思,諸人皆知。
    卻他說的這個“此念”,不僅指的是“偏師取武安”,同時指的也是“主力取河內”。
    他這句話,是在問李善道,為何會忽然急於向河內進軍,想把河內也同時取下。
    崔義玄說道:“是呀,明公。如果兩路並進,同取武安、河內,糧食上,我軍是不缺,可在兵力上,會不會有所不足?”
    李善道現有的主力野戰部隊,共三萬多步騎。分去一萬打武安,剩下還有兩萬多。
    但這兩萬多不能全都帶走去打河內,後方得留一部分。
    滿打滿算,如果同時打河內的話,能帶去打河內的部隊,估計也就是一萬多到兩萬步騎。
    河內郡也不大,但此郡緊鄰太行山、王屋山,郡內多山,有些地方的地形比較複雜,有的城易守難攻,並境內有著像軹關這樣號稱“封門天險”的關卡,可能會不太好打。
    一萬多到兩萬步騎,隻能說是夠用。
    李善道說道:“兵力上,不能說充足,但河內的隋兵駐軍兵力,現在也不充足。咱們日前不是接報,說河內通守孟善誼、河陽郡尉獨孤武都,奉昏君之旨,分率河內郡兵大部、河陽駐兵,現俱已離開河內,援到洛陽了?是河內隋兵駐軍的兵力,現已大為減少。”他環顧諸人,說道,“諸位,就河內守卒兵力大為減少這一點來說,現下是我軍取河內的大好時機啊!”
    魏征已經是相當了解李善道,卻是知道,他忽然想同時打河內,肯定絕不隻是因為“河內守卒減少”這一個原因,便再三去看李善道的麵色,終是將疑問提出。
    他問道:“明公,魏公統部曲數十萬圍攻洛陽,孟善誼、獨孤武都此率兵南援洛陽,短期內勢必是難以返回河內的,若打河內,何時不可?緣何明公欲於此際圖之?”
    “現取河內,對咱有一利,即我剛才所言,河內守卒目前大為減少,而且同時,也有一急。”
    魏征問道:“一急?敢問明公,此話何意?”
    李善道的視線下移,落在了地圖上的洛陽位置,拿手指頭點了點,與魏征等人說道:“玄成,在回答你此問之前,我有一問,且先問問卿等。你們說,這洛陽城,魏公什麽時候能夠攻下?”
    魏征答道:“魏公引率本部主力、百營部曲,攻洛陽至今,已經攻了幾個月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攻下,而王世充等隋兵的援軍已到,這洛陽城,以仆愚見,魏公暫時怕是難以攻下。”
    “如果洛陽暫時攻不下來,玄成,如你所說,王世充等部援兵又已到,那接下來,依你們的度料,魏公麵對如此局麵,會怎麽辦?”
    魏征說道:“不外乎兩策。一則先擊王世充等部援兵,若能取勝,便繼續再攻洛陽;一則,還兵洛口,先與王世充等部援兵相持,隨後再尋機進戰。”
    “不錯。玄成,那我就再問卿等,魏公退兵回洛口以後,在與王世充等部相持階段,你們說,他會不會有可能遣兵一部,北渡大河,取下河內?”
    河內郡的戰略地位很重要。
    由此郡向北,越過郡東北界的太行山、或郡西北界的王屋等山,可以進入河東,也就是後世的山西;向東,然後轉而北上,則便是河北;向南,渡過黃河,即是洛陽、偃師等地。
    換言之,即便是不為河東、河北計,隻為消滅王世充等部援兵,李密確實也是有可能會分兵一部,趁河內現下空虛的良機,先將河內奪取,——然後,他就可以主力在洛口,一部在河內,對王世充等部隋軍的援兵也好、對洛陽也好,從而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魏征、於誌寧等細看地圖。
    過了會兒,諸人紛紛點頭,俱是說道:“有這個可能。”
    “玄成、司馬,諸位,這就是我說的‘一急’了!”
    魏征、於誌寧等聞言,彼此相顧。
    崔義玄驚訝地說道:“明公這是想要搶在魏公之前,先得河內?”
    “為人臣者,當忠君之事。河內的位置這般關鍵,不論是對夾擊王世充等部隋軍援兵來說,還是對在殲滅了王世充等部後,繼續圍攻洛陽來說,都具有著甚為重要的意義,則我等作為魏公的臣屬,當然就得急主公之所急,為主公分憂。是以,攻河內,從這方麵說,現亦是非攻不可矣!”李善道摸著短髭,慨然地說道,旋而顧盼諸人,“玄成,你們說是不是?”
    魏征、於誌寧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眾人都不是傻子,李善道話說得再好聽,他正氣凜然的這一通話下來,歸根結底,究其本意,實際上不還便是崔義玄脫口而出的那句“想要搶在李密之前,先得河內”的意思!
    堂中安靜了片刻。
    馬周率先接住了李善道的腔,說道:“明公所言極是。河內南瞰洛陽,確乎要地。為人臣者,忠君之事,理所應當。趁昏主昏聵,竟將孟善誼、獨孤武都調出河內之機,及時地把河內占取,以助魏公殲滅王世充等部,並及其後的繼攻洛陽,誠乃為君分憂之上策!”
    魏征咳嗽了聲,隨著馬周,也表示讚同,說道:“王世充等各部兵馬甚眾,魏公若退回洛口,其主要精力必要是在應付王世充等部上,對於河內,也許會一時分不出兵馬往占,這個時候,亦確實是需要我軍南下,先為魏公把河內占據!原來明公取河內之所慮在此,適才仆卻是未能領會明公之深意,現在仆領會到了,則明公兩路並進,同時取河內之意,確是高瞻遠矚。”
    李善道點了點頭,對馬周、魏征的表態,顯是頗為讚許,笑問於誌寧、崔義玄、杜正倫等,說道:“長史、賓王既也已經讚同,司馬、崔公,君等何見?”
    於誌寧、崔義玄、杜正倫等終於是反應過來,紛紛出聲,皆亦是讚同之言。
    “好!卿等意見一致,那這件事,便就這麽定了!且使三軍再休整數日,及將河內郡中眼下的情況也再做個查探,探查得都清楚之後,就我親率軍馬,往取河內!為魏公奠定勝局。”
    ……
    出了郡府,回到住宅。
    於誌寧心神不定,幹脆又從家中出來,去尋魏征。
    方才於誌寧等辭離郡府時,魏征單獨被李善道留下了,於誌寧到了魏征家,魏征還沒回來。
    等了半晌,總算魏征回來了。
    “仲謐,勞你久候了。”魏征好像是半點也不奇怪於誌寧為何他會他家等他。
    於誌寧與魏征見禮罷了,說道:“玄成,明公留你到現在?”
    魏征請他入座,自也坐下,喝了口茶湯,說道:“除了攻河內、武安的軍事外,明公又與仆說了點別的雜事。一個是郭長史,一個是匠營。打完清河,回到黎陽未久,郭長史不就因雨生病了麽?他病剛好,明公有意請他來貴鄉。還有就是匠營,匠營用的鐵都是從林慮運來的,現於今魏郡已為我有,明公想把匠營一則遷到安陽,二則做個擴大。不知覺間,就議到方才。”
    “匠營是該當遷到安陽為好。郭長史?明公請他來貴鄉作甚?”
    魏征說道:“郭長史是徐大將軍的幕府長史,此前隻占下武陽郡的時候,請他留鎮黎陽,自無不可,如今明公已得四郡,再留郭長史在黎陽就不太合適了,故明公想把他請來貴鄉,以便能更好地借助其才,協助明公處理軍務。再一個,徐大將軍、魏公那邊,也好能使之安心。”
    郭孝恪是李密任給徐世績的長史。
    現今李善道已有四郡之地,於情於理,也確實是需要主動地把郭孝恪從黎陽請到貴鄉來了。
    “明公思慮周詳,此慮甚是。”
    魏征笑著問道:“仲謐,你我剛在總管府分別,你就又來寒舍,是不是有話與仆說?”
    “玄成,那我就直話直說了,明公雖已決意攻取河內,但我心中仍有些許疑慮。”
    魏征問道:“什麽疑慮?可是擔憂河內不易取麽?”
    “非是憂此。明公用兵如神,行事素來穩健,既已決定要取河內,則對攻下河內,當即有成算在胸。玄成,我所憂者,察明公今急於取河內之意,恐非僅為取河內,或另有所圖啊!”
    魏征“哦”了聲,說道:“什麽所圖?”
    “玄成!你我之間,座中又無旁人,你就不要裝糊塗了!為何非要在此時往取河內,明公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明公這分明是要與魏公爭河內啊!玄成,明公他、他,他究竟何圖?”
    魏征默然了稍頃,說道:“明公究竟何圖,明公亦未曾與仆說過,仆也不知。但是仲謐,明公今日在堂上說的一句話,或許可從中一窺其意。”
    “何話?”
    魏征說道:“明公問我等,這洛陽城,魏公何時能夠打下。仲謐,這句問話,你還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玄成,怎麽說從這句問話中,可窺明公之意?”
    魏征說道:“明公問這話時,仆回答的是,‘魏公暫時怕是難以攻下’。仲謐,你怎麽看?”
    “確實是暫時難以攻下,……而且玄成,以我愚見,之前在隻有龐玉、霍世舉等援兵的情況下,魏公已久攻洛陽不克,現又王世充等隋軍援兵各部,也都陸續已達洛陽城外,不樂觀地說,隻怕還不僅僅是‘暫時’,這洛陽城,魏公十之八九,在今年年內都是打不下來了!”
    魏征說道:“仲謐,因洛陽之役,隋之關內精兵、河北精兵、河南精兵、江淮精兵,紛至洛陽,於今天下之形勢,是隋之兵馬,半集洛陽!王世充雖非如薛世雄,乃隋之宿將,然其人機詐多謀,堪為魏公強敵。莫說今年年內了,仲謐,依仆看,打到明年,洛陽,魏公也不見得能攻下。而趁此隋兵半集洛陽之機,所以明公得以馳騁武陽、魏郡諸郡,竇建德、羅藝得以得誌於河北北部,杜伏威諸輩遂耀武於江淮,唐公李淵起於晉陽,現已在向長安進兵。
    “仲謐,若把魏公部、洛陽和王世充等隋軍,比作兩頭猛虎的話,兩虎相爭,勢必兩傷。而又若把魏公部、洛陽和王世充等隋軍比作是河與蚌的話,則其餘的各地義軍便俱為漁翁,坐收其利。秦失其鹿,群雄競逐。先起者何人?後霸者何人?終究到底,得天下者又何人?”
    先起的陳勝,後霸的項羽,得天下的劉邦。
    於誌寧聽出了魏征話裏沒有明言的意思,大吃一驚,茶碗差點打翻,說道:“玄成,你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