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如沐春風釋君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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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累不累?快進堂中說話。”李善道握住他的手,與他登堂。
兩人入到堂中,分賓主落座。
茶湯、點心、水果等物端上。
李善道笑道:“五姑娘,好些天沒下雨了,秋高氣燥,你這一路風塵仆仆,必是累壞了。我瞧你嘴角都皴得裂皮了。快些喝點茶湯,潤潤嘴唇。這茶湯可不是一般茶湯,陽羨紫筍也,我帳下有一個老胡,慣常走商,他特地獻與我的。等閑人,我是不拿出來招待的!”
卻見這茶湯,色澤鮮亮,蘭香撲鼻,李君羨端起喝了口,入口溫和,確是滋味甘醇。
將茶碗放下,李君羨決定還是要糾正一下李善道的錯誤,陪笑說道:“總管親迎末將,撥冗接見,委實令末將誠惶誠恐,感激不已,唯是敢稟總管,末將小字不叫五姑娘,是乃五娘子。”
李善道一拍腦門,說道:“對,對,五娘子!哈哈,哈哈,是我記錯了。我說呢,怎麽叫著這麽別扭?遵禮,竟是把你小字喚錯,我之過也!失禮之處,你可千萬不要見怪。”
“是,是。敢稟總管,末將的小字頗有人叫錯,末將其實也是早已習慣了。”
這話一聽就不是真話。
李善道是因他前世的原因,所以把五娘子錯叫成了五姑娘,卻時下的“姑娘”之意,與後世並不相同,係是有姑母之意,別的人,又豈會把“姑娘”和“娘子”搞混叫錯?
但這個“叫錯”,於今看來,倒是起到了某種微妙的效果。
一來,從李君羨為免得李善道尷尬,順勢應承,假話說別人也有叫錯,可以看出他之今來魏郡上任,對李善道頗存恭謹之心;二來,也借李君羨的糾錯,兩人拉近了彼此的關係。
李善道哈哈笑了兩聲,又殷勤地請李君羨吃點心、水果,說道:“五娘子,這幹棗也是我帳下那老胡獻給我的,他說是河東蒲州的特產,在晉陽買得的。我是吃不出好壞來,你嚐嚐看。”
李君羨吃了一粒,果肉飽滿,甘甜如蜜,不禁讚歎:“果然是上品。”忍不住又吃了一粒,感慨地說道,“末將離家日久,久不嚐此味矣。沒想到今日在總管處,又得嚐此物。”
“對了,五娘子你家在武安,與河東隻一太行山相隔。河東風物,你當是多有熟知。”
李君羨說道:“是呀,敢稟總管,往常天下尚安寧時,經由滏口陘,常有行商來往於河東、河北兩地,末將家南正臨滏口陘,故對河東風物,略知一二。每逢佳節,家中亦常備河東特產,以饗親友。今在此地,重逢故味,實感親切。總管厚待,末將銘感五內。”
李善道笑道:“五娘子,你我同宗,自家人,客氣什麽?這此前,你在洛陽魏公帳下,算來你我已是數月未見,我實話與你說,時不時地,我都會想起你來!現在好了,你奉魏公令旨,來了河北,往後你我又能經常相會,實人生一大快事。”
李君羨慌忙說道:“總管抬愛,末將愧不敢當。”
李善道抿了口茶湯,看了看李君羨,便順著他“滏口陘”的話頭,將話題轉入了正題,說道:“五娘子,魏公以魏郡郡將之此要職授你,將攻入滏口陘之此重任,托付與你,既是魏公知人善用,也由此足見你之大才。接到魏公告知我此事的令旨之時,我就與左右言說,遵禮其人,我之宗親,我深識矣!知兵善戰,勇於任事,攻入滏口陘此任,也隻有遵禮你才可擔當!”
“總管謬讚,君羨一武夫耳,何敢擔之!”
李善道擺手笑道:“五娘子,不必過謙,魏公慧眼識珠,我亦信你必能勝任。滏口陘乃兵家要地,掌控此陘,便能西窺河東,意義重大。魏公令你攻入此關,著實深謀遠慮。魏公在與我的令旨中,令我務必要配合你攻奪此陘。你盡管放心,我一定不會拖你的後腿,此是一;但凡你有何需,糧秣、軍械、兵馬,隻要你提出來,我必全力支援你,此是二。”
李君羨趕緊起身,叉手為禮,說道:“總管如此鼎力相助,末將感激不盡!”
“五娘子,你來河北前,魏公對你可有什麽別的交代?有沒有什麽轉令於我的令旨?”
李君羨答道:“末將離洛陽營時,魏公令囑末將了兩件事,一個是盡快奪下滏口陘;一個是到了河北後,一切唯總管之令是從。對總管,魏公沒有別的轉令。”
“坐下,五娘子,你我同宗,不必這般客氣,坐下說話。”等李君羨坐回席上,李善道摸著短髭,沉吟了下,問他說道,“五娘子,你今來河北,帶來了多少兵馬?”
李君羨答道:“回總管的話,計帶來了步卒三千,騎兵千人。”
“四千步騎,以此攻奪滏口陘,你覺得夠麽?”
李君羨說道:“滏口陘東由臨水之滏口,西穿太行,而至河東上黨郡之涉縣。上黨通守陳叔卿,故陳宣帝之子也,陳後主陳叔寶之五弟,斯人雖有才器之稱,然河東地界,現唐公李淵叛於晉陽,太原、西河皆已為李淵所有,上黨現下可謂是內憂外患。若以奇兵一支,疾行過滏口陘,急襲涉縣,末將不敢說有十成十的把握,然七八分一舉奪下涉縣的把握還是有的。”
上黨郡的北邊是太原郡,西邊是西河、臨汾兩郡,南邊是長平郡。
長平郡再南,即是河內郡。
看來李君羨對滏口陘西邊出口涉縣、以及涉縣所隸屬的上黨郡的情況,已是有相當研究。
“七八的把握?”
李君羨肯定地說道:“正是。”
“兵者,凶事也,凡戰,立屍之地,當以慎重為要,五分把握,非不得已,不可用兵;然七八分把握,已足可一為!五娘子,你既已有七八分把握,這滏口陘,你是勢在必得之了啊!”
李君羨謙虛說道:“總管,仗還沒打,末將現也隻是紙上論兵。”
“紙上用兵的趙括,在上黨南邊的長平毀掉了趙國的四十萬丁壯,五娘子,你可不能紙上用兵,在上黨重蹈覆轍!”李善道知李君羨這是自謙之辭,與他開玩笑說道。
李君羨聽出了李善道的調笑之意,笑道:“是,總管請放心吧。總管‘用兵當以慎重’的教誨,至理名言。這一仗,末將定會謹慎從事,絕不會輕敵大意。”
“五娘子,上黨現在的情況,確是如你所說,內憂外患,外有太原、西河為敵,內則盜賊趁隙蜂起。你若是以奇兵急襲,一舉將涉縣攻克的可能,也誠你所言,在這種情況下,當是把握不小。但是,五娘子,有一點,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到?”
李君羨說道:“敢請總管垂示。”
“若是你果能一舉將涉縣攻下,自是最好,但萬一呢?萬一你沒有能將涉縣攻下,如何是好?於今,上黨自顧不暇,對涉縣可能是暫時顧及不到。可一旦你奇兵往襲,可又沒能一戰將涉縣打下的話,這是不是就給了陳叔卿反應的機會?他會不會就調集兵馬,以扼滏口陘在涉縣之出口?如果是出現了這種情況,再打涉縣的話,五娘子,又是不是就會不太容易了?”
李君羨聚精會神地聽李善道說完,應道:“總管所慮甚是,末將亦有此慮。則敢問總管,可是有良策,以解決此慮?”
李善道指了指李君羨案上的幹果,說道:“五娘子,解決之法,我倒是有一個,便是這幹棗。”
“幹棗?”李君羨隱隱猜到了一點什麽。
李善道笑道:“這幹棗是從哪裏來的?五娘子,我剛與你說了,是我帳下一個老胡獻給我的。我帳下的這個老胡,現主管著一個商隊,北上幽州通商的有之,西至河東通商的也有之。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你先不要急著便攻襲涉縣,等些時日,看看我帳下這個老胡,能不能在涉縣給你找個內應。如能得找到一個可靠合適的內應,你攻涉縣的把握是不是就會更大?
“爭取把你的七八分把握,變成九十分把握,爭取你能夠做到確保無失的一舉攻下涉縣!這樣,你我剛才之所慮,不就可以得到解決了麽?五娘子,你說行不行?”
李君羨大喜過望,再次起身,行禮說道:“若能得在涉縣找到一個可靠合適的內應,末將攻下涉縣之把握,至少可達九成以上。末將奇襲而至,城內響應,內外夾擊,涉縣指日可下!”
“你坐下,坐下說話。我不說了麽,你我同宗,無須這些虛禮。”待李君羨再次落座,李善道笑道,“隻不過,五娘子,你若願用我此法的話,可能就得多等些時日,才能再攻涉縣矣。”
李君羨說道:“末將來時,魏公並未給末將限定攻入滏口陘的時間,多等些時日無妨。”
“好!你若沒有異議,此事就這般說了。我今天就令那老胡,給你在涉縣尋找內應。”
李君羨大喜,深知此舉不僅能增加勝算,還能避免無謂的犧牲。
原先來河北時,他還有點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到了河北後,李善道會怎麽對待他。
魏郡是李善道打下來的,結果他被李密任為了“魏郡郡將”,盡管名義上的原因,是要他來打滏口陘,可李密真實的意圖,就算李密沒有明著告訴他,他也是能夠猜到幾分。
很明顯,他是被李密派來在魏郡當釘子,摻沙子的。
他和李善道是“聯過宗誼”沒錯,與李善道因為見麵得比較多,也比較熟亦沒錯,可說到底,他是李密的人,不是瓦崗係的人,那他這到了河北以後,涉及到李善道在魏郡的切實利益,李善道還會肯以“宗親”來對待他麽?又或是冷淡於他?處處為難於他?他難免忐忑。
但是,如今以看,李善道不僅待他如故,更在關鍵時刻,願主動地給予他有力支持。
李君羨的忐忑不安,如冰雪消融,再看李善道時,也還真是怪了,就覺得比方才更加親近!
他第三次起身,深施一禮,說道:“總管費心為末將謀劃,末將深感厚恩,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誓死攻下涉縣,上報魏公,下報總管!”
“坐下,坐下,五娘子,你坐的這席也是晉陽的特產,龍須席也。這席,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席,你卻怎坐在上邊,如坐針氈?動不動就起身來啊?”李善道又調笑他說道。
李君羨抹了下胡須,不禁也是一笑,便再又落座。
“五娘子,攻入滏口陘,襲拔涉縣之事,你我就先這麽說。內應一有眉目,我就立刻告訴你知。另外還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李君羨恭謹應道:“敢請總管垂詢。”
“你是打算在貴鄉先待一段時間,等到內應之事有了眉目,再赴魏郡,還是打算直接前往魏郡,邊等消息邊做些準備?”
李君羨答道:“末將既領魏郡郡將之職,愚見自當先赴魏郡,待內應事有成,便可即刻進軍。”
“也好。你如是先赴魏郡,我便有三件事,與你分說。”
李君羨說道:“敢請總管指示。”
“一個是政務,一個是軍務,一個是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