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勁敵期勝魏公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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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稱“主公”,又自稱“臣”,這位起身勸解之士,自就是琅琊公王伯當。
這時,帳幕掀開,十數甲士湧進帳中。
為首者身材健碩,虎背熊腰,披甲帶刀,可不就是蔡建德。
蔡建德行軍禮,問李密:“敢問主公,帳中可是有事?”
卻是他們在帳外聽到了帳內爭吵的動靜,故此進帳。
李密抬起手來,擺了一擺,說道:“沒什麽事。”蹙眉訓斥,“無我軍令,誰讓你們進來的?”厲聲令道,“諸公俱在,我正在與諸公計議軍機大事,爾等還不速速退出!再無令而進,斬!”
蔡建德等應聲諾,彎腰行禮,倒退著出了帳外。
王儒信臉色鐵青,不覺得也冷笑起來,說道:“房長史,你好大的威風,三言兩語,幾句話,就有幫手來助你了?卻隻你有幫手麽?怎麽,要靠刀子壓人?那咱們就練上一練?”
“王公!你這叫甚麽話?恕俺直言,俺實在就得說你兩句了。我等自家兄弟,義氣為重,哪來的刀子說話?”王伯當趕忙再將身轉回,笑著與王儒信說道。
王儒信還待再說。
翟讓終於是開了口,說道:“儒信兄,你且歸坐。伯當說得對,咱們義氣深重,同一個爐子裏插過香的,刀子不刀子的,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轉麵向李密,接著說道,“蒲山公,不過話說回來,也無怪儒信發些牢騷,這幾場仗下來,我部確是損失不小啊。”
王儒信忿忿地坐了回去。
李密撫須,沉吟片刻,說道:“那要不這樣吧。翟公,與王世充等部隋兵的這一會戰,我親率中軍居前,公引餘部居後。候我進戰得利,公督餘部跟進,何如?”
讓翟讓部居前,別說王儒信不滿,翟讓也有點不願意,可真到李密把“改由他居前,換翟讓部居後”的話講出來,當著滿帳眾人,翟讓的臉麵反倒又是掛不住了。
李密是“主公”,他是“司徒”,於公,不論怎麽說,也該不到身為“主公”的李密自居前陣,而他作為臣屬卻居於後,此其一;翟讓素好義氣,於私,亦不好便果然自居後陣,而由李密居前,這要傳出去,莫說在全軍中了,讓外頭的豪傑們聽到,隻怕也會說他翟讓不重義氣,此其二;李密的軍事才能,翟讓亦是服氣的,那若是真的換了翟讓率部在後,形同是“預備隊”的位置,則前線如果出現什麽狀況,他也還真不能確定自己能否應對,此其三。
三條綜合下來,翟讓矛盾了稍頃,起身站起,哈哈大笑,豪爽地說道:“魏公,你這話說到哪裏去了?你是主將,豈有主將居前之理?儒信他是不懂事,隻顧著心疼我部部曲近來折損稍多,俺怎是不識道理、不講義氣之人?魏公,無須再說了,便按你的部署,俺領眾居前!”
說著,他環顧帳中眾人。
瞧見孟讓、裴仁基、郝孝德等等,皆是露出了既因帳中氣氛緩和而略感輕鬆,並大概是因他主動願意任領中軍主將此位而稍顯讚賞的神色。
明顯自己的重義,得到了眾人的佩服,些許部曲的折損那就不算甚麽了,翟讓自覺臉麵生光。
他是臉麵生光了,王儒信和也參加了會議的翟寬、翟摩侯諸人,卻因此而各是變色。
……
事實上,究本心來講,遣翟讓部居前,倒也並非是出於李密的私心。
關於和王世充此戰的陣型部署方麵,李密適已是說得明明白白,本軍參與此戰的主力,主要是要列成三陣,即中、左、右,——這也是敵我大規模會戰時,雙方通常都會列的陣型。
中,是主陣,是主力作戰部隊;左、右,是兩翼,戰鬥時的任務是保護主陣的兩側。
而至於他所率之殿後之部,既是預備隊,當主陣、兩翼進戰不利時,預備隊要填上去,要擋住缺口;及又當主陣、兩翼進戰順利時,則充當或擴大戰果、或追擊敵人的突擊部隊。
那再關於這幾個陣的分別的主將的任命,對李密而言,又該怎麽任命?
李密軍中,除掉李密,現下地位最高的就是翟讓,那主陣主將的任命,肯定就隻有任給翟讓了。總不能把主陣的任命任給王伯當、任給裴仁基?真要這麽任命的話,翟讓反而可能又會不高興。唯一能和翟讓換的任命位置,其實也就是他自所親率的“預備隊”了。
可這一位置,雖然是居在中、左、右三軍之後,實際上卻是整個出戰之本軍諸部、諸陣的定海神針,——一個就是,此陣既是預備隊,又是突擊部隊;另外還有一個,即是位在此陣的主將,因身居前邊三陣之後,可以統觀全局,因而在關鍵時刻,可以做到及時地臨陣指揮、調整,如此關鍵之要位,李密也不可能放心任給翟讓,亦是隻能由他這個主將親自擔負。
說實話,王儒信居然會因此而發難,這是李密完全沒有想到的。
隨便有點軍事素養的人,都能看出,李密的這一番戰前部署,各陣主將之任命,那是一點問題沒有的。王儒信難道連這點軍事素養都沒有麽?
再是之前沒有軍事素養,打了這麽多仗了,這點軍事素養,現在總該是有了吧?
主位上坐著的李密,聽完翟讓表態,願意領任中軍主將此任以後,一邊就由是忍不住地尋思心道:“王儒信這廝,今日於諸將前無緣無故地突然發難,責我不公,莫不是背後有人指使,意在當眾落我威嚴?我方才觀翟讓神情,似無異樣;然翟寬、翟摩侯父子,卻各麵色有異!”
一邊也起來了身,帶著解釋似地說道,“翟公,中陣此任,關係重大,中陣一旦不支,全軍就可能崩潰。此任關係到三天後此戰之勝負,我亦是思來想去,非公不可擔負此任!公今願領此任,我心開懷。有公在中陣坐鎮,此戰我軍已勝了八分!……然王將軍所慮,也確有道理,近來數戰,我等各部皆損失不小。這樣吧,翟公,我將田護軍部也撥入中陣,由公督領!”
心中再又想道,“與王世充此戰,迫在眉睫。罷了,無論王儒信當眾發難,是為何故,我今卻也隻能委曲求全。王世充不破,洛陽就打不下來,且待先破王世充,打下洛陽,再議其它。”
“田護軍”,是田茂廣。田茂廣和李善道算比較相熟。大海寺打張須陀那一仗,便是田茂廣接引的李善道部入的埋伏的林中。這些,且也無須多說。
總算是波折雖有,四陣主將定下。
李密軍中,現號稱數十萬眾,依照在李密軍中的地位高低來排列,這數十萬眾按照他們分別各屬的營頭,大致可如右排列:包括王伯當部和秦瓊等所領之騎在內的李密本部嫡係、翟讓部、裴仁基和孟讓部、郝孝德和少數較大部的投附義軍各部、其它部曲較少的投附義軍諸部。
四陣分別的參戰營頭,李密剛才所言的那些,僅是骨幹的組成部分。
隨之,經過與諸將的商議,李密將本部、翟讓、裴仁基、孟讓和郝孝德幾部以外,剩下的那些各部投附義軍,又挑出了部分比較具有戰鬥力的,分別加入進了四陣。
又令房彥藻等統率餘下的各部部曲,留守洛口城。
一直計議到午後,各項的戰前安排,計議定下。
李密以茶代酒,端起茶碗,示向諸將,說道:“黑石一戰,王世充等部隋兵為我軍大敗,其士氣大衰,已無彼等諸部初援到洛陽時的鬥誌,彼軍中現又乏糧,將士勢必惶惶,此正我軍一鼓將其蕩平之良機也!諸公,三日後此戰,我軍定然克勝!候勝之日,再與公等痛飲!”
諸臣、諸將俱皆起身,——翟讓看大家都起了身,他便也站了起來,一起端著茶碗,跟著王伯當,慨聲應道:“此戰,必大破賊隋兵!明公將旗所麾,我等唯盡死效命!”
李密將茶湯一飲而盡,把茶碗擲在地上摔碎,說道:“先殲王世充諸部,再破洛陽城!諸公,城破之後,任諸軍入城,十日不封刀,城中子女金帛,由隨公等、諸軍將士自取!”
這個承諾,不但是為保持諸將的士氣,好能繼續攻打洛陽。
也是為激勵諸將,先將王世充等隋兵援軍殲滅。
諸將聞之,果是無不士氣大振,俱用力摔碎了茶碗,不用王伯當再帶頭了,紛紛叫道:“誓殲王世充諸部,殺入洛陽城!”有那粗豪的,乃至罵將出聲,“狗日的!殺他娘的!”或罵道,“賊廝鳥,擋老子們幾個月,等到殺進城裏,先砍了楊侗豎子,再搶個痛快,燒個痛快!”
群情沸騰,眾將鬥誌昂然。
……
日轉西移。
洛口城外李密大營,向北數十裏至黃河,又沿黃河西行,約二百裏上下,濟源縣南渡口。
後世時間,下午三四點鍾時。
因船隻足備,李善道、柴孝和兩軍,連帶輜重,兩萬餘兵馬冒著冷風,已盡數南渡過河。
由此南下,百餘裏便是穀水。
洛陽稱之為“五水繞洛邑”,又稱“五水萃洛”,這五條河水,分指的是黃河、洛水、伊水、瀍(chan)水、穀水。穀水,又名澗水。澗水源出自澠池縣城北邊的墦塚,南流約數十裏,至澠池縣城,折而向東,南流的這一段名為澗水,向東後的河段名為穀水。
自洛陽往關中,有兩條官道可行。
一條是北崤函路、一條是南崤函路。
南崤函路是沿著南邊的洛水河穀,經宜陽、長淵,轉往西北上,通過弘農郡,到達陝縣,然後再從陝縣向西,入潼關,從而進到關中。這條路開鑿得早,夏桀的祖父夏後皋的墓就在這條古道上,大概夏朝時就已有此路,因又稱“周秦古道”。
北崤函路則便是沿著穀水河穀,經澠池,到陝縣,然後也是再從陝縣向西,過潼關,進入關中。這條路開鑿得晚,是在函穀關一帶的地理風貌,如前所述,出現了變化後才開鑿的,開通於東漢末年,是當時曹操為西征運糧方便,乃才開鑿,因此道又稱“曹魏古道”。
如前所述,函穀關就在陝縣、桃林境內,而又同時,這兩條官道俱是蜿蜒穿行在崤山的深穀之中,故而,這兩條官道就被稱作“崤函道”。
——這兩條路是陸路,水路也有一條,即黃河漕運古道,西亦是起於陝縣,也就是後世的三門峽穀,東出澠池與新安縣的交界處,這條路是水運之路,其間兩岸的懸壁上,修有棧道。
黃河水路,李善道、柴孝和兩軍這麽多的人馬、輜重,當然不好走,更重要的是,北崤函路剛好是走的澠池、陝縣這一線,甚便於李善道對陝縣、桃林、弘農三縣的用兵,因是,無須多加考慮,南渡過黃河後,李善道、柴孝和就選了這條路做為主力的底下的行軍路線。
高延霸、高季輔部,他們的任務是去打盧氏。亦如前所述,盧氏也在洛水岸邊,是故,他們前期可以跟從主力一起南下行軍,但到了穀水後,他們就得與主力分道了。他們需要繼續南下,再行百十裏,到洛水,其後沿著洛水穀地,再轉往西行,在崤山與熊耳山間穿行而過,抵至盧氏。——洛水河穀的北邊是崤山,南邊是熊耳山。
總而言之,南渡過黃河以後,接著再到穀水、洛水的路,因這一帶尚屬平原、丘陵地區,還較為好走,可等到李善道、柴孝和所領之主力與高延霸、高季輔所率之別部,分別轉入進北、南兩條崤函道後,之後的這兩條進軍道路,相比下,就會難走不少了。
李善道對此,做了充分的準備。
部隊在河內拔營前,他就已令楊粉堆遣得力斥候,順著北、南這兩條崤函道路,走上過一遭,已大致摸清楚了這兩條路的情況;又為保險起見,並令康三藏從歸他統管的商賈中,選出了幾個走過這兩條道路的行商;並又從河內郡的吏士中,也又選了幾個走過這兩條道路的人,——有的官吏是關中人,或幹脆就是陝縣等地人,是故河內吏員中亦有知此兩條道路者。
這幾個斥候、行商、吏士,李善道自留了些在中軍,餘者分給了柴孝和、高延霸等各部。
向導之外,禦寒的冬衣等物,李善道也準備得甚為充足,此次出征的將士們,除掉一些民夫,大多已經都換上了冬衣。再此外,天將深冬,這兩條道走的又是山間穀路,可以想見,肯定冷得很,必會有將士會因風寒染病,還有治療感冒、發燒等疾病的藥物,濟源、王屋因是山區,此兩縣的藥材甚為豐富,也預備了很多,足夠用了。
種種總總,亦無須贅述。
隻說過了黃河,當晚在岸南築營,休整了一晚,次日接著南下進軍。
行不一日,忽有散出在外的斥候,引著兩騎到了中軍,求見李善道。
李善道見了他兩人,聞得他兩人言語,還沒開口,隨從中軍,本在聆聽李善道敦敦教誨,循循善誘地教他有關盧氏這一仗需要多注意什麽的高延霸已是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