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兩角先動翟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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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勢這般凶悍。
瞧前邊那“高”字旗下,那個領頭的敵將身高七尺,披掛雙層重甲,持兩根鐵鞭,躍進在山路上,如履平地,衝得很快,顯見力氣過人,定然是個猛壯之士,張士貴心頭愈發驚疑,暗自忖道:“未曾聞說盧氏或弘農郡兵中有此悍將也?洛陽那邊打得熱火朝天,唐公李淵的兵馬也已殺進關中,朝廷亦不可能會為剿俺而專為盧氏調此悍將。怪哉!此究竟是誰來犯俺?”
猜不出來,他喝問寨門守將,“可問的來犯咱寨的是何人?”
大冷的天,守將滿頭大汗,因為被那攻山之敵的進展之速而驚到,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總管,小人問了,這支賊人卻不回應,隻喊叫、喊叫……”
“喊叫甚麽?”
守將不敢說,說道:“大總管,你請聽,又在叫了。”
張士貴聽之。
亂馬交槍的敵我廝殺、叫嚷聲中,分明聽得有敵眾在喊叫:“生擒張狗,獻與總管!”
甚麽“總管”?張士貴當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守將說道:“大、大總管,賊眾攻勢甚銳,咱這第二道關卡怕也是攔不住他們。怎麽辦?”
正說話間,下頭山路上爆出一陣歡呼。
張士貴等急轉眼去望,以柵欄等組成的第二道關卡,已是被攻山的敵人攻破!
持雙鐵鞭那敵將揮舞鐵鞭,三兩下將破口兩邊的柵欄打倒,足下不停,大呼小叫著,緊跟著開始追趕逃跑的守關寨兵。十餘個可能是他親兵的敵人,忙不迭地緊從其後。
第二道關卡在山腰的位置,離山頂的寨子已經不很遠了。
守將說話的聲音都在抖了,黃豆大的汗水順著鬢角下淌,再次問道:“大、大總管,怎麽辦?”
“怕甚麽?前兩道關本就好破,賊官兵攻咱寨子多次,為何咱寨堅不可摧?不就正是因為後兩道關卡,縱其天兵天將,也休想打破!”張士貴穩住心神,指揮左右,選出了一二十個善射士,令道,“記得上次是怎麽打走的盧氏縣兵麽?便照上次,爾等速趕去第三關兩邊高處埋伏,隻等這支賊人到至,便趁彼等被我木城所阻之,即張弩挽弓,射他娘的!”
這一二十個善射士領命,便要走,張士貴把他們叫住,又補充令道,“先射持鞭的那賊廝鳥!”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持鐵鞭的這賊人,即便不是這支攻山敵眾的主將,也必是這支敵眾中最為驍悍的將領,隻要能先將他射死,抑或射傷,這支敵眾的士氣自也就會大落。
到時,趁機發起反攻,不僅寨子可以得守,對這支敵眾也能造成重大的殺傷打擊!
……
王世充帳下有名的大將,李密、翟讓等皆知。
那數千步騎出了王世充的中軍陣後,步卒分成了左右兩部,分攻翟讓陣的左右兩個陣腳。
約數百的甲騎騎兵則暫時沒有參與進攻,留在了翟讓陣的正前方,來回盤旋。
很明顯,這數百甲騎是在等待攻翟讓陣左右陣腳的這兩部步卒,看哪一部步卒能夠將翟讓陣的陣腳催動,然後,這數百甲騎就會跟進殺入,以擴大戰果。
步騎三部隋軍,悉王世充從江淮帶來的本部精銳勁卒。
三部隋軍的統領將領,翟讓、李密等隻從他們各自舉著的將旗,便都已能辨出分別是誰。
率攻翟讓陣左陣腳者,打的是“郭”字旗,係其悍將郭士衡;率攻翟讓陣右陣腳者,打的是“許”字旗,係其悍將許羅漢;數百甲騎所打的是“達奚”字眼的旗,係其驍將達奚善定。
又在三部隋軍、隋將之後,約兩千人的隋兵步騎也出了陣。這支隋兵步騎既是前三部隋兵的接應部隊,同時和達奚善定部一般,也是一旦翟讓陣出現破綻後,就隨之進擊的後援部隊。這支隋兵打著的是麵“張”字旗,其主將是王世充帳下有數的大將之一,名喚張鎮周。
如前所述,李密軍的參戰部隊,從北到南,列陣長達十餘裏,去掉比較靠後的左右兩翼,單隻說位置最為靠前、翟讓為主將的中陣,其長度就有近十裏長。
這麽長的陣型,沒有出眾的組織能力,是不可能將之組織好的。又再翟讓所主的這個中陣,並非隻由瓦崗係的部隊組成,還有孟讓、郝孝德、田茂廣等部,及投附李密的“百營”之多的其餘眾多別股義軍之各部,五花八門,成分複雜,這在陣型的組織上,就更加增加難度了。
老實說,能將這麽一個分別來於不同營頭的,眾至數萬人組成的,長達將近十裏的陣型,在戰鬥還沒打響之前,維持住不亂、不散的狀態,已非簡單之事,則在現下戰鬥打響之後,麵對王世充部數千精銳的猛攻,再想把陣型維持住,那可就真的太難了。
不僅對翟讓來說難。
其實,就是換了李密來做中陣的主將,他也不容易做到。
一邊是守眾雖多,然陣線太長,又組成來源複雜,彼此少有協同作戰,近似烏合。
一邊是攻者雖少,然將勇兵精,以雷霆之力而攻敵薄弱之一點,又此數千攻翟陣之隋兵,俱是跟從王世充作戰多年的老部曲,配合默契,上下齊心。
且更別說,於此數千隋兵發起進攻前,翟讓陣中的魏軍兵士已多是等得心浮氣躁,陣腳已懈。
卻遂攻翟陣兩邊陣腳的各約千餘的王世充部江淮精兵,在郭士衡、許羅漢兩將的奮勇率引下,以盾牌為護,長槊攢刺,滿是江淮口音的喊殺聲中,隻攻了兩合,就將翟陣兩側的陣腳攻動!
——持盾刺槊,此喚做排槊兵,又叫做排矟兵。排即盾,槊即矟。通常的步卒在戰鬥時用的是矛,矛比槊短,這類兵種在攻守戰時,則是以盾為屏,而以槊為刺,是絕對的一等一精兵。
翟讓做為魏軍中陣的主將,他身在的位置是中陣的中間部分。
所以,翟寬、翟摩侯、單雄信、徐世績、王儒信等分率的瓦崗本係部隊,也都跟從著他,被他安排在了中陣的中間部署;瓦崗本係的諸部兩邊,是李密撥給翟讓的其本部的田茂廣等部;再外兩邊是孟讓、郝孝德部;再外則便即是其餘的那些投附李密的各較小部的義軍諸部。
或言之,翟讓此中軍陣的兩邊,原本就是越靠外,凝聚力、戰鬥力越差。
於中陣中間的望樓上,望見了兩側的陣腳被隋軍攻動,翟讓大驚,趕忙擊鼓搖旗,調被他留為預備隊的瓦崗係部隊趕去相救;並命令中間較為靠外的孟讓、郝孝德兩部穩住陣腳,不許妄動。可長達近十裏的陣線,預備隊的將士尚未奔到,兩側陣腳已不是動了,而是轉為大亂!
等候多時的隋軍之達奚善定,抓住戰機,立即引率數百甲騎,猛撲向翟陣左邊。
張鎮周不等王世充的軍令傳到,亦機不可失,督引本部的兩千步騎,殺向翟陣右邊。
隋兵中軍,高高的望樓上,王世充目睹此景,大喜至極,一道道緊促的軍令連下!
其中軍的步騎隋兵戰士們,步卒起身,騎兵上馬。
數百麵戰鼓、數百支號角敲擊、吹出的激昂聲,震天動地。
先是投石車向著翟陣投擲出密集的石頭,弓弩手朝翟陣射出如蝗的箭雨;隨後步騎兵士,士氣如虹,齊聲呐喊,隨鼓角之聲,麵麵將旗急趨,步兵挺矛,騎兵驅馬,潮水般向翟陣湧去!
兩邊陣腳已大亂,中間的部隊受到牽連,將無戰心,兵無鬥意,近十裏長的翟陣,左右難支,迎對隋軍中陣步騎的全線出擊,防線迅速崩潰,士氣大挫,翟讓再也約束不住,由是潰敗。
數裏外的北邊後方。
李密的大纛之下。
望見了翟陣的兵敗後逃,卻隻見李密的臉上並無分毫的驚色。
他撫摸著戰馬的鬢毛,以安撫不安的戰馬,命令說道:“令伯當、裴公兩部出擊。”
……
嘹亮的哨聲響起,一塊塊碩大的石頭順著山勢向下飛速滾來。
持雙鐵鞭,衝躍最前的正是高延霸。
山路狹窄,石頭滾來,無可抵擋,但在張懷吉、高季輔等的建議下,他早有準備。
一疊聲的“藤網、藤網”的大呼聲中,數十個其部兵士從後搶到前來,張開了十餘張用粗實堅韌的藤蘿編成的大網,分以前後,手腳麻利地將兩端地捆在了山壁的石、樹上。
除了最先滾落下的兩塊石頭,因為滕網還沒有來得及張開,砸傷了幾個高部的戰士,其餘滾下來的石頭,都被滕網都兜住了。等著上邊不再有石頭滾下,高延霸哈哈大笑著,令兵士們靠山壁而立,解開滕網,將這些石頭放了下去,石頭滾過,卷起塵土,蕩了他一嘴。
高延霸吐了幾口,笑罵說道:“孺子小計,也想擋住你家老公!”令道,“賊之兩關已破,快到山頂了,跟老子再衝!”抖擻精神,邁開兩腿,提著兩根各十餘斤重的鐵鞭,仍當頭先衝。
轉過一個山彎,抬頭看去,笑臉登斂,高延霸瞪大了眼,不覺地罵了聲:“狗日的!”
卻是在其前頭,山路之上,於兩側的山壁之間,樹置了一個以木牆為阻的障礙。
這裏,就是張士貴寨的第三道關卡。
這一道關卡,與兩道隻以柵欄為障的關卡較之,隻一看就知,要堅牢得多!
事實也正如是。
張士貴依據山勢,在山腳、山腰、山頂分別設置的這四個關卡中,前兩個一則因為離寨子遠,隻能算前哨關卡;二來,上山、下山就這一條山路,總也不能把之搞得處處機關,這樣的話,他寨中自己的人出個山、進過山都會很不方便,因他沒下太多的功夫,確實是較易突破。
這前兩個關卡,主要是起到一個拖延敵人,以使寨中能夠及時反應的作用。
但這第三個關卡和第四個關卡就不同了。
這兩道關卡,皆他精心所構築,是其守寨的重點防禦關卡,利用地勢,結合人工布置的障礙,構築成了不說難以逾越,亦是要想突破,絕非易事的牢固屏障。
張士貴讀過兵法,深諳地利之用。
第三道關卡位於山腰的轉折處,此處山勢險要,兩側峭壁如削,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關共有三道防禦工事。
主防禦工事是一人多高、丈餘厚的木牆。
木牆前邊,是埋在土中的浸過桐油的堅硬如鋼的竹釘,隻露出釘頭在外,且其上有用以茅草、浮土加以遮掩偽裝;而在木牆後頭,是三四道塹壕,每道塹壕都深及腰身,既可設弓箭手、拋石手於此中向外射箭、用拋石杆拋石,也可使衝過這裏的敵軍被阻住前進的道路,最後一道塹壕最為陰損,壕麵上架有樹木,堆有泥土,看似好像是平地,但一踩上去就會掉落,下邊俱是尖利的竹簽,敵人一旦不察,跌落其內,便如同陷入死亡陷阱。
第四道關卡,則就是他的寨門、寨牆了,位於山頂。寨牆係用石頭壘築,牆體上開有箭孔,使得寨中守兵能夠在高處,射箭、射弩攻擊下方來犯之敵。此外,還堆蓄有大量的滾石、滾木,一旦敵人接近,即可利用山勢的力量,使得巨石滾木如洪水般傾瀉而下,威力驚人。
另在寨門外埋有深坑,坑中亦布滿鋒利的竹簽。
第三道關卡和第四道關卡,兩道關卡相距不遠,前後呼應。可以說,張士貴把這座山的險要之處利用到了極致,即便最精銳的敵軍,麵對這樣巧妙布設的防禦體係,也定是難以攻克。
亦是以,盡管張士貴聚眾於此山中後,時常出外,剽掠郡縣,為周邊諸縣大患,弘農郡、盧氏縣此前先後數次調集兵馬來打他,卻每次俱是損兵折將,無功而還,反倒使他凶名更盛。
張懷吉、薛萬均都不在身邊,高延霸沒法質問他兩人,為何在自己問他倆張士貴在此山中的防禦措施時,他倆隻告訴了自己底下那兩關,未有告訴自己這第三關?
——實亦不怪張懷吉、薛萬均。他倆上山前,先在山腳下自報了來意,是故等到張士貴接他倆上山時,這第三關,張士貴已暫將之撤了,他倆是根本就沒有看到這第三關。
高季輔領著主力跟在高延霸等之後。
見前邊停下了前進,高季輔擠上前來,問道:“儀同,怎停下了?”
剛轉過彎後,在見到木牆此關的時候,木牆後的寨兵守卒衝著高延霸等一通亂射,高延霸這會兒已從轉彎處退了回來。他往轉彎處指了指,罵道:“狗日的,賊廝鳥在此處尚有關卡。”
高季輔趕過去,身才轉過彎處,三四支箭矢就射了來。
他急忙也退了回來,皺起眉頭,說道:“此關擋在折彎口處,比之前邊兩關,卻是不易攻下。”
高延霸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兩根鐵鞭丟在一邊,摘掉兜鍪,要來水囊,也不嫌涼,灌了幾口。
瞧他這般樣子,高季輔不知他是何心思,試探地問道:“儀同,此關恐是不好打過去,咱還打不打了?要不就先撤下山,休整一番,尋思好對策,再做進攻?”
“尋他娘!老子妙計已定,小高,你又不是不知。”高延霸仰臉,透過山壁上的灌木,望了望兩側峭壁上的天空,時已近午,他說道,“且待老子歇下,再破狗日的這鳥關!今日,誓必要將狗日的賊寨攻破,將狗日的擒下。”轉顧身邊將士,“今晚,咱在狗日的賊寨中痛飲!”
“儀同,張士貴的這第三關占據地利,不好破吧?”高季輔重到折彎處,探頭再細看了一遭,返還回到高延霸近前,麵帶憂色地說道。
高延霸略休息片刻,氣力恢複,拾起鐵鞭,跳將起身,未答高季輔的腔,喝令道:“跟老子衝!”將行之際,又頓下腳步,笑道,“險些忘了一事。”便吩咐親兵,為他尋些物事取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