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血河鐵刀似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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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鳴般的雷聲過後,雨勢先是下得更加猛烈,繼之不久,漸漸轉小。
冒著漸小的雨,張仁則等引帶步騎主力,丟下輜重,卷甲而趨,趕到了河陽外城。其主力離河陽外城雖已不遠,然路上淨是泥濘,滑得緊,又都去了蓑衣,一二十裏地小跑過來,摔倒過的步騎將士不少,個個要麽被澆個如似落湯雞,要麽渾身泥汙,放眼望去,盡狼狽不堪。
“將軍,橋上清幹淨了!殺過去麽?”張仁則換了匹馬,他剛騎的那匹摔了一跤,斷了馬腿。
裴行儼沒接腔,隻朝橋上眺看。
張仁則見他神情不對,臉色鐵青,眼死死地盯著前頭,嘴巴緊閉,轉過臉,就也往橋上去瞧。
方才高聲喊話的那幾騎喊完了話,已轉回中潬城內。
他正眺見,一隊隊的兵士在從中潬城的南城門開出來,——橋麵約兩丈寬,可容十來人肩並肩的站立,出中潬城的這些兵士披甲持刃,當然不能並肩而行,五人一排,卻已將橋麵占滿。
川流不息的,從城內出來了得有三四團的兵將,舉著各自的團旗。行到中潬城與河陽外城中段的距離後,這四團兵將停下了前行,在軍吏們的指揮下,很快就在橋麵上列成了陣勢。
風雨盡管小了,也遮迷人眼。
張仁則手搭涼棚,擋住雨水,眯著眼,細細觀望。
隻望到這大概三四團的將士,由兩種兵種組成。半數是持大刀的步卒,半數是弓弩手。步卒在前,弓弩手在後。弓弩手且不必說,步卒所持的丈長大刀,張仁則怎麽看,怎麽眼熟。
“這不是孟總管帳下陌刀兵所用之刀麽?”他問道。
孟讓和杜伏威一樣,亦齊郡人,早先他曾與王薄聯兵,杜伏威也上過長白山,他們大體上都算是長白山係統的義軍,且孟讓後與杜伏威又相同,也曾轉戰於江淮,是以他軍中也有兵士使用陌刀,隻是不多。——實際上,翟讓早前幫李善道鑄陌刀時,張仁則就聽說過這種刀了。
裴行儼不說話,隻是看。
這使陌刀的出中潬城之兩團將士,人人披甲,離得雖遠,能夠辨出,無不六尺以上,也即按後世計長單位一米八以上的壯士,他們持的陌刀,單隻刀刃就四五尺長,占整個刀身的一半!風雨下,此兩團四百將士,牢牢地站定在橋麵上,雨水將他們的鎧甲、陌刀衝刷得熠熠如新。
甲是黑甲,刀刃如雪。
加上這些將士高大的個頭、健碩的身姿,以及配上橋兩麵濤濤的黃河之水,望之即令人生畏。
“一夫當關,萬夫莫摧。”裴行儼總算說話了,他低聲地說道,“況乎四百壯夫?”
張仁則亦望得心畏,咽了口唾沫,說道:“將軍,那底下怎麽辦?中潬,攻是不攻?”
“俺剛問過外城校尉了,劉將軍為便於我軍迅速渡河,同時將兩岸的船隻搜集了,但他身在內城,是故船隻暫時都在北岸。你我現若再搜集船隻的話,短日內恐是渡不得河了。”
張仁則問道:“這般,將軍何意?”
裴行儼是降將,跟著他父親投降的,因他雖是此戰主將,很多事他不敢做主,卻倒好,張仁則不出意見,反一再問他底下該怎麽辦?裴行儼沒辦法,隻好幹脆直接問他:“將軍之意呢?”
“這……,末將愚見,兵已到了,中潬雖失,但船既目前難再搜用,總得攻上一攻吧?”
沒錯,兩人帶了萬人步騎,如果隻因中潬失陷,就頓兵不渡河,怎與李密交代?
裴行儼考慮了下,說道:“橋麵不寬,兵多無用。將軍,這樣吧,你我兩部便各出死士百人,往攻其陣,其陣若為你我所陷,就順勢殺入中潬城中;若難摧陷,你我另選他法,何如?”
張仁則無有異議。
就從兩人所帶的萬人步騎中,選出了勇悍之士兩百人,悉與重甲,許以重賞,勵以鬥誌。
可以預見得到,這一場橋麵上的戰鬥將是肉搏近戰,敵人俱皆披甲,矛刺不透,用的又是大刀,重,刀刃且長,如是使矛往鬥,絕非對手。要想將其陣摧折,非得肉搏不可。因矛等常用兵器全都放下,裴行儼給這兩百勇士每人配了長柄戰斧一枚,尤有勇力者,另配鐵鐧一支。
——斧,是軍中常備的物事。不過大多為短兵斧,是作為工具來用的,比如逢山過林,以斧開道;比如李善道攻清河等城時,也是用斧等物斫除守方的鹿砦等物。長柄斧,至少當下軍中用的極少,畢竟斧頭的造價不菲,而且即便長柄斧,長度上亦遠不及矛,兩軍廝殺,尚未近身,斧的威力還沒使出來,就被敵人的矛陣給刺死、刺傷了,此物大規模地裝備它何用?
但長柄斧用的雖不多,裴行儼、張仁則兩部上萬兵馬,軍中還是帶了點的。
麵對橋上這四百重甲陌刀兵,裴行儼不愧常年跟著他父親打仗,將門虎子,隨機應變,想到了也許可用長柄斧來對付這些陌刀兵的辦法。但能否得用,他實也心中無底,唯試試罷了。
長柄斧六七尺長,不到一丈,斧頭的斧刃不到一尺。
不論是斧身的長度、斧刃的長度,皆比不上陌刀,重量方麵,也遜於陌刀。
總之,比其陌刀,長柄斧其實和矛相類,也不占兵器上的優勢,但好歹有兩點,一個是長柄斧的柄粗,不怕陌刀輕易將之砍斷;一個是長柄斧的斧頭重,具備些破甲的效用。
若這兩百長柄斧手能殺進敵陌刀兵陣中,陌刀的破甲不能與斧比,那這場仗就有打贏的可能;但如果殺不進去,那這場仗也就不用打了,這橋,裴行儼和張仁則鐵定是短期難奪了。
兩百長斧手選定,裴行儼又從軍中選出了四團精銳,或以使矛、或以使短柄斧,列橋邊岸上,隨時準備進戰,隻要兩百長斧手將敵陌刀隊陣摧垮,這四團精銳就跟著殺進!
又調弓弩手數百,列四團精銳後。
一切備戰停當,裴行儼、張仁則在軍中諸大將的陪從下,驅馬來到橋邊的高地。
命令下達,先是數百弓弩手朝著橋麵上的敵陌刀兵,——便是高曦部的精銳陌刀手了,弓弩齊開,亂箭攢射。有風有雨,影響了準頭,很多的箭矢射歪進了河中,部分箭矢射到了陌刀兵陣裏。此四百陌刀兵人人重甲,兼前列舉盾,怎會在乎這些射到處已無甚力的箭矢、弩矢?
裴行儼眼見,箭雨落到,高曦的部四百陌刀手居然紋絲不動,任由箭矢射落,從他這個角度看,這四百陌刀手此時此刻就好像沐浴在雨水和箭雨中一樣!
他們的兩麵團旗亦是屹立不動。
心頭一沉,裴行儼對這場仗能不能獲勝,已是失了小半信心。
箭矢、弩矢到時,人下意識的肯定是會想要躲避的。亂箭攢射而到,卻竟無一陌刀兵亂動,這不僅是他們披重甲、前列有盾的原因,也是高曦日常嚴格操練、軍令嚴厲的原因。
一句兵法浮上裴行儼心頭:“夫民無兩畏也,畏我侮敵,畏敵侮我。……是故,知勝敗之道者,必先知畏侮之權。”隻有令兵士畏軍法甚過畏敵,這支部隊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高曦何人也?治兵可至於此!”裴行儼知高曦這個人,知他是李善道帳下的大將,對其出身也稍有知,知他本東平軍府軍將,參加過高句麗之戰,但隻是個校尉,怎就有此治兵之能?
橋這邊已是亂箭攢射,橋麵上陌刀兵陣後的弓弩手,卻沒有還射。
裴行儼等本軍弓弩手射了陣,見陌刀兵陣一直原地矗立,不顯亂象,——哪怕有強弩的弩矢射傷了其中兩人,這兩人也僅是迅速地被後邊的戰友扶出了陣外,餘下的將士們依舊不動,他們的兩麵團旗,裴行儼約略能夠看清,上寫著“左一團”、“右一團”,亦仍是半點未移。
他知道,再射下去沒用了。
“擊鼓、鳴角,進戰!”裴行儼令道。
列隊早畢,候在橋頭的兩百披甲長斧手,也以五人一排,隨著軍令,踏上了橋麵。
裴行儼、張仁則等將屏息凝神,目視他們行於橋上,向前推進。
離高曦部陌刀陣的距離越來越近。
百步左右時,中潬城南城頭上,鼓聲擂響,陌刀陣後的四百弓弩手揚起弓弩,同時引射!
強弓、勁弩,又這兩百刀斧手離陌刀陣後的弓弩手間的距離,短於橋頭裴、張部弓弩手與陌刀陣的距離,這一波高曦部弓弩手的攢射,威力可要比適才裴、張部弓弩手攢射的威力大!
接連四五個長斧手中了箭矢、弩矢。
箭矢還好說,弩矢貫透其甲,中弩矢的長斧手或撲倒在地,或掉入河中。長斧手前進的陣型頓稍亂之。中潬城南城頭上鼓聲再響,愈發激昂,鼓點緊迫!卻這四百陌刀手所屬之兩團,前邊這團豎立半晌未動的團旗,聞鼓聲而動!隸屬此團的兩百陌刀手不再沉默雨中,不再靜立,同時呐喊出聲,緊隨團旗,——鎧甲加上陌刀,數十斤之重,邁開大步,殺向長斧手!
張仁則麵色大變,他知道,這場仗,才剛接戰,還沒正式開打,就已經輸了。
後一團的陌刀陣沒有動。
兩百對兩百。
兩百陌刀手皆是雄健大漢,數十斤的鎧甲、陌刀重量,他們完全負擔得起,蓄力了許久,正是力氣十足的時候,衝鋒開後,並奔速迅捷。百步距離,倏忽就殺到了。最前第一排五人,是該團校尉與他的四個親兵,五人陌刀舉起,動作整齊劃一,奮力下劈!
當麵的五個長斧手,叫嚷著,倉促地舉斧招架。
這校尉與他的四個親兵,劈砍的卻非是他們的頭、肩,而是傾斜著砍向的他們的臂肘。
臂肘這個地方,因為使用兵器時需要展屈,是鎧甲保護不到的地方。矛的話,矛尖窄,不易刺到胳膊肘,陌刀刀刃數尺,就不同了,一刀砍至,如削竹泥!這五個當麵的長斧手,此是初次與陌刀手交戰,哪裏會想到這一點?七八條小臂飛起,——卻是有三人的兩條小臂都被陌刀橫掃斬斷,七八股噴出的血泉,順勢染紅了雨幕,遠在橋邊的裴行儼都都看到了這一幕!
這五個長斧手劇痛慘呼,長斧墜地,有的踉蹌後退,有的和中弩矢的那幾人同,掉進河中。
被後退的刀斧手一衝撞,後頭的刀斧手的隊列更加混亂。
又如何有時間調整陣型?
不僅是衝在最前的這五個陌刀手將士了,其後的陌刀手也都已經衝將過來。
兩百個長斧手招架不住,連連後退。
裴行儼、張仁則等在橋邊高地上耳聞慘叫不絕,但隻望到才隻兩丈寬的橋麵上的這片狹窄戰場上,小臂、人頭飛舞如潮,濺射的血水掩過了雨水!墜下橋者一個接一個,河麵亦被染紅。
兩百杆丈長的如林陌刀,依隊並進,聲勢壓倒風雨,席卷如狂風驟雨,刀光閃爍,驚人心神。
長斧手轉為潰退,再也無力抵擋這淩厲攻勢。橋麵之上,慘呼與殺聲相雜。慘叫聲刺耳,喊殺聲動魄。“殺、殺、殺”!兩百陌刀手緊應其校尉的呼聲,就像橋麵下那勢無可擋的大河怒濤,要將一切阻擋在前的敵人斬於刀下。如此猛烈的攻勢下,長斧手們徹底失去了還手之力。
凡高曦部陌刀手殺過之處,淨是長斧手的遍橫的屍體、重傷員,雨水難將這慘狀衝掉。
戰局已呈一邊倒之勢。
張仁則神色灰白,顫聲說道:“將軍,敗了。”
“令預備隊到橋頭列陣,接應斧手回還。”裴行儼號萬人敵,是個虎將,可橋上的這幕場狀,亦令他眼皮直跳,到底是打過惡仗的人,他尚能保持相對的冷靜,命令下道。
出戰的長斧手是兩百人,潰逃回到橋頭的長斧手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高曦部的這團陌刀兵沒有追擊過遠,追殺離橋頭十餘丈位置時,停下了追殺,前隊五十人保持戒備,麵向橋頭撤退,後隊轉為前隊,回身而撤。經過重傷未死的長斧手時,裴行儼、張仁則等本以為他們會將之殺掉,可出乎了意料,陌刀兵並未再殺,反是將重傷者搬到了一堆,置於橋之外側,至於死者,他們也沒有往河裏丟,僅將鎧甲、長斧等兵器取走了而已。
這團陌刀兵退回到了原先的列陣所在,後隊再次轉身,依舊麵前,重新在雨中結好了陣勢。
和適才不一樣的,隻有他們的團旗染紅了鮮血,他們的鎧甲、陌刀染紅了鮮血。
裴行儼、張仁則下了高地,意往去見撤下的那些長斧手,數騎又一次從中潬城馳出。兩人便勒馬暫止,打眼再望。弓弩手、陌刀陣讓開了一條道,此數騎馳到方才交戰的地方停下。
“對岸主將,想是裴將軍、張將軍?高公令我等傳話:爾等趁我家主公不在,勾結劉德威,欲奪我河內,其行義乎?外城既已送公等,又複不知足,欲更奪我中潬,其為貪乎?所死公等將士,公等自取還葬可也;傷者,公等亦自取還救之可也。方所以僅以兩百兵,敵公等兩百兵者,不欲以多淩寡者。公等如欲固奪我中潬,可再來戰。”
裴行儼、張仁則麵麵相視。
這通話大義凜然,“外城既送”,則帶著嘲笑;其軍死傷將士任其自取,和不以多打少,兩百對兩百,裴仁基、張仁則如果不服氣,可再來戰,透出自信。
“高曦、高曦。”裴行儼、張仁則和他倆軍中的大將們,記住了這個名字。
張仁則問道:“將軍,何以是好?”
“攻,是攻不過去了。”裴行儼考慮了會兒,道出了他想到的對策,說道,“張將軍,俺之愚見,當下隻有取死傷將士回來,先在外城築營,一邊搜尋、打造船隻,一邊遣斥候沿河岸往東西渡口查探,瞧瞧有無渡河的機會。另外,急報魏公,請魏公給以指令。將軍以為呢?”
也的確是隻能這麽應對了。
可是,高曦是怎麽提前得知的本軍要來,河陽被劉德威守著,劉德威又是怎被他殺的?
這兩個疑惑,裴行儼、張仁則盡管向外城校尉問過,卻沒得到解答。
退軍時,兩人都很少再說話了,滿心中,皆是此之兩疑。
……
中潬城,南城頭。
從陌刀兵出城就在城頭的高曦,遠眺見裴行儼、張仁則兩部,收拾走了橋上的其己軍死傷兵士,隨之,其軍步騎開拔,轉向河陽外城方向去了之後,他提著了半天的心,終是放下了。
中潬城確乎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擋,可關鍵在於,高曦手頭上的部隊現並不多!
他部將士總計四千,留給李育德了千餘,帶來打河陽北城、中潬城的部隊不到三千。他雖是因李善道的暗裏囑令,預先在河陽北城、中潬城內都布置了斥候、內應,所以這兩座城裏應外合的,給他打下下來了,但劉德威是裴仁基的得力幹將,其部頗精,他的部曲損失也不小。
河陽北城裏尚有劉德威的殘部,需要留足夠的兵馬鎮壓,是以他帶在中潬的兵馬計才千人。
也就是說,方才出戰橋上的四團兵士,已幾乎是他在中潬的全部兵力了!
裴行儼、張仁則若不惜代價,他倆所部萬人,中潬城的位置再險要,高曦萬難能守。
靠著堅毅,靠著一手操練出來的陌刀兵的精銳,靠著故意不殺重傷敵人,任裴行儼、張仁則將之搬走,並及如果還要打,就再來打的虛張聲勢的話,而下可算是把裴、張暫給逼退了。
兩員將校上到了城頭,向高曦行軍禮。
一將說道:“將軍,幸不辱命,擊潰了裴兵。”
這將近七尺高,身材魁梧,鎧甲在身,如似鐵塔,正是剛才橋上戰時,身先士卒的那個團校尉。此人名叫彭殺鬼,是高曦昔為府兵軍將時的部將。高曦將他扶起,說道:“裴、張萬人列陣對岸,鼓聲之振,城樓瓦動,箭如雨下,狹路相逢,值此形勢,亦唯公,可得此勝!”
彭殺鬼不以這場小勝為意,笑道:“卻惜我營兵少,不然借適才之勝,趁勢鼓進,裴行儼、張仁則這兩個賊廝鳥,眾縱萬人,潰如溺蟻,便他兩人也可擒殺!才好顯我輩之威。”
“你說的對,我部現在最棘手的,就是兵力不足。暫時退走了裴行儼、張仁則,可萬一他倆回過神來,再來攻我,守就不易了。因我決意,入夜後,咱先將中潬城南的橋給它斷了!”
彭殺鬼有些謀略,皺眉說道:“將軍,橋一斷,咱的虛實,裴行儼、張仁則不就知道了麽?”
“知道歸知道,但連日多雨,大河水漲,波高浪急,浮橋他們不好搭。要想搭好,沒個幾天的功夫,斷難做到。趙將軍部已從安陽,兼程到了共城、新鄉一帶;季將軍、楊郡守等率黎陽、汲郡兩郡援兵,走通濟渠,順水而下,已到安昌、溫縣,離河陽百裏之遠了。最晚後天,季將軍等部可至;趙將軍等部最晚也就兩三天便可到達。至期,河陽便無憂矣。”
彭殺鬼等想了想,是這麽回事。
便彭殺鬼問道:“將軍,給總管的急稟,在我部離河內時就已送出,也不知總管現有無收到?總管何時能夠回到郡中?總管要能早點回來主持大局,魏公就是千軍萬馬,咱也不懼了!”
“估算路程,我等的急稟應是快送到弘農了。”
彭殺鬼又說道:“將軍,好端端的,俺真不知,魏公為何殺了司徒?”
對這個問題,高曦沒再回答了。
還能為何,不外乎爭權奪利,但翟讓是李善道的故主,關於這件事,高曦知他自己沒有評論的資格。而因彭殺鬼此問,勾起了他自聞徐瓊急報後便生起的一個深深憂慮。
這兩天忙著奪河陽,沒功夫細想此慮。
這時又冒將出來。翟讓死了,李密明顯不欲放過李善道,要借此奪李善道領著他們在河北打下的地盤,則迎對這種局勢,李善道回來河內後,他會怎麽應對?
甚而,還有一個更深的憂慮。河內郡,李密有劉德威為響應,他派兵來奪;李善道身邊,現亦有李密的心腹、部曲,柴孝和、郭孝恪、蕭裕等都是,那李善道那廂,李密是不是也有布置?李善道那裏的情況,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樣子?李善道的生死,現是何如?
雨雖小了,陰雲依舊壓在城頭,河水澎湃洶湧,風雨依舊飄搖。
……
風雨浸寒。
官道上、兩邊的野地上,到處是死傷的柴孝和部的兵士,大批大批的其部將士跪泥中投降。
柴孝和、郭孝恪被蘇定方、薛萬徹殺落墜馬,牛進達、吳黑闥降後,柴部群蛇無首,被柴孝和留在行軍隊中的常何和張善相組織不起來任何的防守,更別說反擊了,沒多久,就被趕到的蕭裕營騎兵、秦敬嗣和焦彥郎兩部的戰士擊潰。萬餘眾,死傷近千,餘者盡降。
李善道的傷痛心情已經無有,寒冷的風雨無礙他的歡喜。
不過,他的歡喜不但是為這場消滅了柴孝和部的大勝,傷痛之情消散不見的原因是為從郭孝恪口中聽到的一個消息。柴孝和被蘇定方的槊穿了個透心涼,被殺死了,郭孝恪是後腰中槊,卻是沒死。他告訴了李善道,他沒忍心殺掉王須達,僅把他關押了起來。
王須達有缺點,可他是十三元從以外,最早跟著李善道的人,李善道重情義,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如果他糊裏糊塗地成了郭孝恪的刀下之鬼,李善道怎能會不痛心?
聽得王須達沒死,往日與郭孝恪同袍戰鬥的場景一一浮現,李善道親手為他裹住了他腰上的傷口,說道:“長史,可知為何柴孝和死,你未死麽?我令萬徹,刺你後腰故也。”
郭孝恪喘息急促,抓住李善道的手,說道:“二、二郎,此魏公之令。”
“我知你是奉令從事,衝在你未殺三郎,可見你亦非無義。長史,你我同取黎陽倉、共拔清河城、蕩定魏郡,‘誰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你我故往之同袍之誼,我何能忘懷?今你我雖道路已殊,我不會殺你的。你安心養傷吧,等你痊愈,便送你去洛陽。”
郭孝恪眼眶浸濕,慚愧感心,喘著氣,說道:“二郎,仆、仆……”
李善道試了試,給他裹創的布已經紮好,起身來,令道:“抬長史入營,令軍醫治療。”
待不知當下是何心情的郭孝恪被抬走後,李善道擦了下手上的血,看向跪在邊上的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