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名因釋將情義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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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還能是誰?
    牛進達、吳黑闥、常何、張善相。
    四個人中,牛、吳沒有被綁,常何和張善相都被綁著,並各有兩個力士按著他倆。
    李善道看著他們四人,說道:“方我已說,我知爾等是奉令從事。勝王敗寇。今敗者若是我,為爾等所獲,性命必然不保。然我非爾等,我雖與爾等四人素少往來,不類郭長史,然我猶念舊誼,且我本非好殺之人。爾等如是肯降,爾等性命,我可饒之。降,是不降?”
    與牛進達、吳黑闥兩人,李善道以前並不是相識。
    但常何、張善相投奔李密的較早,大海寺北伏擊張須陀、石子河大敗劉長恭等戰,都參與了。
    常何等三人未有開口。
    張善相大聲說道:“恨魏公令,未能得行!善相忠義士,不識降字!今既被俘,斫吾頭便是!”
    “你果不降?”
    隨著李善道的問話,按住張善相的力士,“當啷”聲響,一人拔出橫刀,擱在了他的脖上。
    張善相脖子不僅沒有縮,更前往伸了伸,任刀鋒觸頸膚,說道:“斫!”
    這力士舉刀,等待李善道的命令。
    李善道看了一看張善相,先沒再與他說話,轉問常何三人:“爾等三人呢?”
    牛進達、吳黑闥早就拜倒,被李善道這又問起,心驚膽戰地答道:“願降於公!”他倆是張須陀舊將,隨著裴仁基、賈務本投的李密,又不類秦瓊等那般得李密寵用,對李密能多少忠心?
    麵對死亡,沒幾個人能夠從容視之,牛、吳開了頭,常何緊跟著忙也答道:“小人願降!”
    李善道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張善相,再次問了遍:“果真不降?”
    張善相扭臉,鄙夷地啐了牛進達等一口,罵道:“自誇武勇時無不爭相,公等武勇,即此乎?”回過臉來,直迎李善道的目光,毫無畏懼,說道,“魏公之令,我等未能執行,上負魏公恩信;柴總管身死,俺為部將,未能救援,下負柴總管。人頭在此,速斫、速斫,更待何時!”
    李善道歎了口氣,顧與侍立左右的蘇定方、薛萬均等說道:“‘汝潁多奇士’,古人誠不我欺!此忠義之士,不可殺之。”吩咐力士,“把刀收起。”又令吏卒,“與他一匹馬,任其還見魏公。”
    還視張善相,說道,“你是忠義的人,我不忍殺你。你回到興洛,我有兩句話,勞你代我請教魏公:設無司徒,有魏公之今日沒有?司徒何罪,竟於宴上,背後刺殺之?這是第一句話。魏公授柴孝和虢州總管,令我助其取陝虢,我自奉令,親率部曲出河內,不辭天寒道艱,竭智盡勇,傾全力相助柴孝和,而以為畢魏公令,我有何罪,魏公令爾等殺我?這是第二句話。”
    張善相忠心不假,可李善道的這兩問,不知李密會怎麽回答,他反正確是無言以對。
    就遵李善道的命令,力士將捆著張善相的繩子解開,兩個吏卒牽了匹馬給他,又給了他些幹糧,——李善道竟然是真的放他走了!莫說張善相驅馬奔走甚遠,還如在夢中,常何三將亦是不可置信。他們三個人跪在地上,偷偷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你三人如是後悔,我也一樣將你三人放走。你三人後悔了沒有?”
    不後悔是假的。
    李善道怎麽與李密比?李密高門貴公子,擁眾數十萬。反觀李善道,雖自稱趙郡李氏,實出身寒微,據地雖已有河北五郡,可翟讓這一死,他一定是內憂外患。對李密,是沒多少忠心,可對李善道,忠心,牛進達、吳黑闥、常何更是無從談起。如能還回興洛,當然最好不過!
    三人都沒應聲。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說道:“我知道了,你三人後悔了。”令力士,說道,“將常將軍也放了。”令吏卒,“給三位將軍亦一人一匹馬。”與常何等三人說道,“此去興洛,數百裏地,沿途多賊,三位將軍雖皆健將,恐亦通行不易。你們在軍中的親信吏卒,可一並帶走。”
    常何、牛進達、吳黑闥三人又驚又喜。
    馬都給他們牽過來了,他三人遲遲疑疑,卻未就走。
    常何說道:“總管不殺小人等,更釋小人等,深恩不知何以報答!”伏拜叩首。
    牛進達、吳黑闥隨之也下拜,這一回的叩首跟剛才的下馬拜倒就迥然兩回事了,剛才是被迫,這會兒他兩人和常何相同,俱是真心實意,真的感恩李善道,被李善道的大度打心底裏感動。
    幹糧也給了他們。三人沒敢帶走太多人,隻挑了各自的三四個心腹,——這合計十來個三人的心腹,李善道也令給了馬。眾人又一次地拜過李善道,走出頗遠,才上馬東去。
    蕭裕親送他三人,送出數裏,乃才分手還回。
    放走張善相、常何、牛進達、吳黑闥四人,並非隻是像李善道所自言,是因不忍忠義士和常何等人後悔,內裏實有李善道更深的用意。
    明知這四將即便降了自己,也不可能忠心耿耿,和李密已反目,與其留下他們,成為隱患,不如縱之,此其一;這四將和他們的心腹走後,留下來的五千精銳步騎,李善道就能更好地控製,此其二;等這四將回到洛口,既可通過“兩問”,使李密名聲受損,顏麵掃地,亦可通過這四將的經曆,將自己“重情重義”的形象,樹立在李密帳下各營將領的心中,此其三。
    則是說了,如是怕成隱患,為何不索性將這四將全都殺了?
    殺了的話,隱患自是可除,但其上所述的第二、第三個好處就得不到了。
    那就又說了,第三個好處得不到可以理解,第二個好處,也就是有利控製四將留下的五千步騎這一好處,有什麽得不到的?殺了四將,不同樣有利控製麽?這五千步騎多是跟隨四將不少時日的,殺了他們的主將,短時內焉可放心使用他們?反之,放走了他們的主將,亦即同時在這五千步騎的心目中,也樹起了李善道“重情重義”的形象,當然就容易得彼等效死了。
    所以,不殺,放走,比殺了為好。
    還有一點,就是蕭裕了。蕭裕與牛進達、吳黑闥是昔日同僚,保證了他倆隻要降,就不死。蕭裕都這麽保證了,李善道總不能不理會蕭裕的保證。屬將的保證,為主將者得替他做到。
    還回到李善道身邊,蕭裕敬佩不已,說道:“總管,張善相不降時,俺還以為總管真要將他殺了。沒想到,張善相沒殺,牛、吳、常三將,總管也釋之了。總管之心胸,人莫能及!”
    李善道仰臉望了望天色。
    陰雲漸漸散去,雨越來越小。
    風還是不小,吹卷他的披風,颯颯作響。
    “元德,柴孝和百裏夜襲,出我不意,要非卿報訊,今之此戰,戰敗的可能就是我了!卿之深情,我必有報之時!”李善道緊緊握住了蕭裕的手,感謝的話沒多說,可情意都在其中了。
    蕭裕肅然說道:“明公待裕,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貴重至良馬,小到一席領,無微不至,不以封丘為意,付心腹任與裕,若論深情,裕今急報訊總管,正為報總管之深情厚恩!”
    兩人的手握著晃了晃,相對而笑。
    秦敬嗣、焦彥郎等將指揮部曲打掃完了戰場,趕來謁見李善道。
    “郎君,計斬柴兵兩百餘,傷近千,俘七八千。敢問明公,底下如何處置?”秦敬嗣問道。
    焦彥郎轉折看了一圈,納悶問道:“郎君,常何、張善相這幾個賊廝鳥呢?”
    “剛放他們回洛陽了。”
    焦彥郎瞪大了眼,說道:“郎君!狗日的這幾個賊廝鳥,到咱河內時,郎君好酒好肉招待他們!翻臉無情,就來偷襲我軍。這幾個賊廝鳥,不殺了解氣,怎卻放了!”
    李善道擺擺手,說道:“各為其主吧。他們亦是聽令,與咱並無私仇。殺了,又能解什麽氣?”
    秦敬嗣以為然,眉頭緊蹙,憂心忡忡地說道:“郎君所言甚是。即使殺了彼輩,亦無甚用處。現下要緊,是翟公被魏公害了。郎君,這接下來,咱們怎麽辦?魏公既然令柴孝和偷襲我軍,河內那邊,說不得,他也派了兵馬去打。咱是因蕭儀同報訊,早提前有了準備,河內怕是無備。一旦河內失守,武陽等郡也將不保。我軍可就將無處可去!郎君,怎生是好?”
    焦彥郎說道:“郎君,高將軍穩重能戰,河內應不會很快就丟。要不然,我軍今日就拔營起寨,日夜趕路,趕緊回去河內?隻要郎君到了河內,武陽等郡援兵開到,就不怕他狗日的了!”
    因為在離開河內時,給高曦的有暗底囑令,對河內,李善道有擔心,但沒有秦敬嗣、焦彥郎,包括蕭裕等這麽擔心。他沉吟了下,說道:“河內如果有事,咱們縱便今天回去,也已來不及。我在臨出河內前,對沐陽有所叮囑。河內之要,首在河陽三城。沐陽在河陽置有內應,隻要河陽三城,他能及時得占,河內短期內就可保無虞。你們對此,不用太過擔憂。”
    秦敬嗣等茫然不解。
    焦彥郎問道:“郎君,你給高將軍做了甚麽叮囑?高將軍何時在河內置的內應?”
    “這些以後,再與你們說。當前之急,兩件事。第一,七八千的俘虜,要在一天內收編完成;第二,抓緊安排弘農等縣的留守事宜。這兩件事要在兩天內完成,兩天後,拔營還河內!”
    無論河內郡現在的情況是什麽樣,弘農等縣,不能就這麽丟掉。
    這既是關係到擋住李淵出關的戰略布局,也是李善道的一條後路,——退一步說,河內萬一真的丟了,他總也還得有個地盤才行,要不然,他就成遊寇了,早晚必然覆滅,弘農郡等地盡管不大,地位緊要,多山,形勢也險要,有這塊地盤在,好歹尚能得以喘息,再待時機。
    諸將接令罷了,秦敬嗣有點犯難,說道:“郎君,七八千俘虜,一日收編,不好辦吧?”
    “元德,你是何見?”
    蕭裕撫摸胡須,尋思了下,說道:“俘虜中最堪用者,無非牛、吳四將的部曲,特以牛、吳兩將所部最為精悍,餘皆山賊、流民之屬。末將愚見,何不如明公釋牛、吳諸將一般,宣喻俘中的山賊、流民,不願留者,盡聽自去,而收留者以編伍之?”
    焦彥郎問道:“山賊、流民如果這麽處置的話,牛、吳四將的部曲呢?也不留者任去麽?”話裏帶著點可惜,畢竟正如蕭裕所說,牛、吳四將,特別牛、吳兩將的部曲還是可稱精銳的。
    蕭裕說道:“牛、吳諸將部曲,愚見亦可用以此法,以示明公寬宏。不過,明公,末將若料之不差,牛、吳諸將部曲不是本地人,則就算對他們說,任其自去,走的也定無幾,因為他們在這裏無鄉可回、無親友可投,——即便入山為賊,他們人地兩疏,賊也難當。所以,此法似亦可用之。已允彼輩自去,而彼輩自願留下,底下對彼輩的改編,明公,就容易多了。”
    李善道笑問秦敬嗣、焦彥郎說道:“元德此策何如?”
    秦敬嗣、焦彥郎被蕭裕的辦法說服了,兩人答道:“蕭公此策好,依此收編,一日誠然可成!”
    李善道想了想,說道:“俘中的山賊、流民就用此法;牛、吳四將部曲也用此法。唯是牛、吳四將部曲,本素習練,勇悍之眾,四將雖去,非大將不能統領威服。元德,牛、吳兩部俘虜,盡撥你統帶;常、張兩部俘虜,敬嗣、彥郎,分撥入你兩人營。其餘山賊、流民之屬,編為一部,萬徹,你來統領。”
    蕭裕趕忙辭讓:“明公,末將營皆騎,牛、吳兩部步騎間雜,若撥與末將,不但不利於日後進戰,日常的操練方麵,末將亦不知怎麽辦了!”
    “不知怎麽辦”,這是推脫之詞。
    蕭裕雖是騎將,步卒的操練,他也不是不知道,但他說的第一條,確實是不錯。
    李善道就說道:“也罷,元德,若步卒與你,確不利你戰;萬徹,那就牛、吳兩部的步卒,亦撥你統領。”
    諸將皆不再有異議,行禮接令。
    ——牛、吳兩部的步卒撥給薛萬徹統領,亦是正得其人。牛、吳部曲多本隋之府兵,薛萬徹本是隋將,操練也好、管束也好、將來帶著他們上陣打仗也好,俱是熟門熟路;薛萬徹萬夫不當之勇,名將之子,勇力、出身都遠超牛、吳兩將,也足能壓得住牛、吳的部曲。
    關於收編俘虜之法,就此定下。
    事不宜遲,諸將就按李善道將令,立即著手施行。
    ……
    李善道回到了營中,叫來杜正倫、馬周等。
    給杜正倫下了一道令,杜正倫聽了,詫異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