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緣摹跡忐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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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道說道:“知仁,你起草一封書信,把握住兩個度,一個不卑不亢,一個悲憤交加。如實的,把魏公殺害翟公此事詳述。然後,你為他分析情勢,其若西進之路打不開,局蹙方圓之間,徒然滅亡而已。以我之見,對他而言,時下最好之應對,無過於立即放棄西進之圖,東撤洛陽,合王世充諸部之兵,或洛陽尚得堪存。洛陽既存,餘下之事,便可再做圖謀。
“你告訴他,翟公為我故主,我要為翟公報仇,然我兵力不足。則他若東撤洛陽,我可讓道與他。江都昏君,殘民之桀紂也,我今起兵是為解民倒懸,昏君,我是與之不同戴天的;然故主遇害之仇,我亦粉身要報!他如肯信我,時已不待於他,即可速撤兵東走。候其至洛,其既已與王世充等部合兵,將攻李密之際,我縱不出兵,亦將劃河而以絕李密北遁之道。
“如此,彼得為隋忠,我得為翟公盡義。李密亡後,願與其再決一死戰,以應民心而彰天命!”
杜正倫愕然至極,說道:“明公,這封書信是寫給誰的?難道是?”
雖然李善道沒提這封信是讓杜正倫寫給誰的,言中隻以“他”來指代收信人,可通過他這番話表達的內容,杜正倫、馬周等實都是已經猜出來了,這封信的收信人是誰。
果然不錯。
李善道說道:“屈突通。”
杜正倫、馬周等相視。
馬周最先品出了李善道為何要在此際,寫這麽一封信給屈突通的緣故,拍手說道:“妙哉!如明公所指,屈突通今被蹙於方圓之間,為潼關所扼,進退不得,這時若得明公此信,可謂他唯一生路了。他縱仍稍存疑,孤注一擲,且其部曲猶多,數萬驍果也,又恃其眾,說不得,他可能真就會撤離潼關,東走洛陽。則至其入弘農、桃林之間,我軍南北擊之,大破易矣!”
他轉為吟慮,頓了下,說道,“唯一的就是,明公,河內安危不知,明公已定下,後天就拔營還河內。屈突通就算接受了明公的建議,無論如何,後天他也是到不了弘農和桃林間的啊!”
從潼關向東,北邊挨著黃河,南邊是秦山山脈,撤向洛陽的話,隻有一條路。
即先在黃河、秦山山脈間東行,約百裏,到閿鄉縣,——此是張須陀的故鄉,然後過閿鄉縣城,再行百餘裏,上到稠桑原,通過此原,接著就是桃林、弘農兩縣縣境了。
如前所述,這一帶全是山,再到了這兩縣境後,底下的行程,最短的路是再北上到陝縣,經北崤函道,出山到澠池,繼續東行,最後至洛陽;長點的路便自弘農縣南下,走南崤函道了。
馬周所謂之“至其入弘農、桃林之間,我軍南北擊之,大破易矣”,稠桑原這塊地方,東北數裏外是桃林縣城,東南數裏外是弘農縣城,正好被夾在了桃林、弘農之間。屈突通如果真的相信了李善道,采用了李善道給他的這個建議,那麽等他兵到桃林、弘農間時,他部的將士多關中人,久戰之下,入不得關,反而東走,士氣一定低迷,眾雖數萬,確乎殲之不難。
但也正如馬周提出的疑慮,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李善道後天就要拔營,時間上來看,即便屈突通接受了李善道的建議,可要想在稠桑原將其部殲滅,卻也明顯是不可能之事了。
杜正倫、馬周等皆是跟隨自己頗久,比不上秦敬嗣等心腹,亦早親信。
李善道不向他們隱瞞自己的想法,說道:“賓王,我並無打算在稠桑原殲滅屈突通部。此信,我絕非誑他。他如肯相信我,我是真的會讓道與他,讓他率部去洛陽。”
為何去信屈突通,提出“借道”與他的疑惑,馬周、杜正倫才剛得解開。
李善道又來這麽一句,他倆不免又是愕然。
杜正倫回想李善道方才交代的書信內容,揣其心思,說道:“明公真的打算借道與屈突通,難道果真是欲借屈突通其部之力,容其與洛陽隋軍合兵,共擊魏……,李密,以為翟公報仇?”
“此其一也。唐公李淵,貴胄之裔,已入關中,關中豪傑群起響應,而屈突通進不得關,長安遲早為李淵所有。天下根本,無非在二。一則西京長安,二則東都洛陽。兩下較之,關中以其四塞之固,遙轡山東之地,複關隴諸貴之根本也,猶勝洛陽。屈突通部驍果數萬,多關中人,潼關他既然攻不下,那他如不早走,部眾思歸,勢盡為李淵所得矣!
“已據長安,聞其眾現已號稱一二十萬,其內能戰者或不下十萬,又得敢戰驍果數萬,當其時也,賓王、知仁,弘農諸縣,扼出關之要津也,他焉不會來爭?何以應對?弘農諸縣既失,李密與洛陽隋軍兩敗俱傷,再到那時,這個漁夫之利,隻怕就要被李淵得去了!
“是故,今我雖將還河內,已不能依我早前謀劃,或設法與李建成聯兵,共同吃掉屈突通部,或我軍自將其殲之,然屈突通部這數萬驍果,卻不管怎樣,決不能由之落到李淵手中!”
說到這裏,李善道不但給杜正倫、馬周解釋清楚了,他為何是真的打算要放屈突通部去洛陽,並且自己的思路也打開了,他沉吟片刻,補充與杜正倫說道,“知仁,我適所說的這些,我不能容屈突通部盡為李淵所得等等此些,你也可寫入信中,盡使屈突通知我心意,以解以疑。”
杜正倫、馬周聽至此,終於完全地明白了李善道願意借道,放屈突通去洛陽的緣故。
李善道的想法,是他倆一點都沒有想到的。
兩人低下頭,分別思索了一會兒。
杜正倫說道:“可是,明公,仆尚有一慮。雖明公放其東走洛陽之心是真,並非誆騙,後有李建成等部,前行則為陝縣、桃林兩縣相夾,再是書信誠懇,屈突通他會敢相信明公誠意麽?”
“第一,我已言明,昏君,我是反定了,放他東走洛陽,不是為降隋,我與他仍是敵我;第二,我這麽做,是要為故主報仇;第三,並且也是不為李淵得其部眾,從而威脅到我弘農諸縣;第四,我後日就要還河內,屈突通至時定會聞聽。這四條,應當就已能釋其大多的疑慮。
“又此外,第五,屈突通其人,我略知之,非到力盡之時,他非放棄之人。日前細作偵報,其軍中已有勸其降者,他怎麽回答的?他哭著說,‘吾蒙國重恩,曆事兩主,受人厚祿,安可逃難?有死而已!’又每自摩其頸,自言,‘要當為國家受人一刀耳’!他是要做忠臣的人。
“於今他走投無路,我給了他一線生機,不敢說有十成把握,他被逼無奈,於下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隻得選擇相信我的可能性,卻也少說有個七八成。至若……”
話到這裏,李善道語聲稍頓。
馬周問道:“明公,至若甚麽?”
“我已剖心腹與他,至若他竟仍不敢信,寧肯敗於潼關,其眾終盡為李淵所得,我亦別無它法可施了。”李善道歎道,“盡人事,聽天意吧。”
此言誠然。按李善道的交代,寫給屈突通的這封信,已是半點假話未有,全是李善道的真心話,屈突通若仍不敢信,不敢東撤洛陽,那確實是毫無別的辦法了,隻能讓曆史上發生過的事情再次發生,由得李淵不僅得了屈突通部的數萬驍果,實力大漲,還得了屈突通這員名將。
馬周回味了下李善道交代杜正倫的寫給屈突通的這封信的內容,設身代入,把自己當做是屈突通,琢磨稍頃,他說道:“明公何以真心欲縱屈突通東走洛陽之意,仆已知矣!明公所慮萬全,著眼長遠,非仆等可及。以仆愚見,明公此信實如明公自言,已是剖心腹以示屈突通,屈突通若果欲為隋忠臣,不到絕路之期,亦如明公所言,想來他當定不會放棄。明公既剖心腹與之,後天明公又將離弘農,屈突通因聽明公之意,遂東往洛陽的可能,仆意甚大!”
“期望如此吧!”李善道端起茶湯,喝了口,茶碗沒有放下,目光在杜正倫、馬周等身上轉了轉,色轉躊躇,說道,“要想使屈突通敢相信我的話,隻一封書信,尚有所欠缺。”
馬周說道:“明公之意是,另須擇一合用之士,為呈信之使?”
“知我者,卿也。”
馬周起身,自告奮勇,說道:“仆不才,鬥膽敢請,願為明公致信屈突通!”
屈突通現是敵將,入其營送信,不論送的什麽信,危險係數都很大。馬周有這份心,很好。但不他合適。他的口才、應變能力可以,然其年歲太小。“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話雖然帶著點偏見,但是有道理的。太年輕的話,別人首先就不重視你,因此亦就不好取信於人。
杜正倫也不行,他有文采,可膽略、見識不足。
卻是有個合適的人選,但現不在弘農的軍中。
李善道思慮定下,笑與馬周說道:“賓王,屈突通六旬之齡了,卿弱冠不及,卿雖英俊之才,恐其輕卿。我意不得其信事小,倘卿為其所辱,我不欲見!此信使之任,不可授卿。”叫他坐下,令杜正倫,“知仁,你今天把信寫成。”令帳下吏,“高延霸昨日稟,已兵還弘農。傳令楊粉堆,令他遣快馬南下,尋高延霸部現到了何處。接住張懷吉,先來弘農營中。”
李善道思慮到的合適信使人選,就是張懷吉。
這老道膽子大,口才也有,張士貴他雖沒勸降,然過不在他。李善道的兵馬那會兒還沒到弘農。張士貴西邊是李淵、東邊是李密,這倆李都比李善道此李強,他雖一山賊,可亦官宦子弟,自是不會放著距他最近、名氣且也大的西、東兩李不去選,而選時在河內的李善道。
屈突通這回的事,就與張懷吉上次勸降張士貴的情況不同了。
不是去勸降的,隻是給他指出一條活路,讓他敢於相信李善道的誠意,張懷吉足堪勝任。
帳下吏領命而去,自去向楊粉堆轉下李善道的此令。
杜正倫回去本帳,研磨咬筆,按照李善道的那幾條指示,也開始寫給屈突通的書信。
……
後天便要拔營,需要處理的事務很多。
收編俘虜這塊兒,有秦敬嗣、焦彥郎、蕭裕、薛萬徹等在做,李善道暫不用操心,可之外,不太重要的一般性軍務不提,單隻重要的軍務,就至少三樁,李善道須得趕緊決定、安排。
一件是他回去河內後,弘農等縣的駐兵方麵,怎麽安排?
一件是陝縣,柴孝和還沒打下來,陝縣怎麽辦,還要不要再打?
一件是澠池,澠池本來計劃這兩天就去打的,結果出了翟讓竟在此時被害的事,河內需要盡快趕回,那這澠池還打不打了?也需要決定。
馬周知道李善道現有很多事要忙、要解決,議完了屈突通的事情,他不敢打擾李善道,已告辭出去。帳中隻李善道一人,他踱步到沙盤前,細看沙盤上的弘農、澠池等各縣位置,將對河內的擔憂盡量地壓在心底,集中精神,細細思索,就這三件大事,反複考量。
第一件弘農等縣駐兵,及諸縣駐將各都任誰,還有總體上誰來總抓,做主將的事,較好決策。
李善道之前對此就已有考慮,故此事,很快他就做出了決定。
現得之縣,計共五個。
北邊桃林,此處弘農縣,還有南邊的朱陽、長淵、盧氏三縣。
弘農縣的位置最重要,留秦敬嗣屯駐,以薛萬均為其副。
桃林縣城,離弘農縣城不遠,兩縣成對峙之勢,共扼出關通往洛陽的要道,此縣可以說是弘農縣的“副車”,須當以一勇將坐鎮,定以羅龍駒領其部屯駐。
朱陽、長淵兩縣分處弘農縣的西南、東南,弘農縣如果出現戰事,此兩縣是弘農縣所能最快得到的後援,得調兩個自己信得過、同時又是與秦敬嗣“同屬一個山頭”的將領坐鎮,以既便於秦敬嗣調度,亦能保證此兩縣會全力支援,朱陽選了張伏生駐守,長淵選了姚阿貴駐守。
高延霸分兵兩路打朱陽、長淵時,留下了高季輔駐守盧氏。盧氏相當於是弘農三縣的大後方,需有個穩重的將領鎮守,高季輔年紀雖輕,能夠撫眾,盧氏的駐將就不換了,便定為他。
五縣駐將、駐兵,可以說,李善道選的都是他帳下的精兵強將。
整體上,五個縣的主抓、總責之任,授與秦敬嗣,羅龍駒等將皆受其節製。
秦敬嗣性格沉穩,為他參佐的源大師是個有些謀略之士,薛萬均知兵敢戰,再配上羅龍駒等將,不求有功,在一段的時間內,即便受到李淵或別誰的進攻,守住弘農等地當是不成問題。
第一件事,決定下來。
第二件事,陝縣打不打了?
李善道自己肯定是沒功夫去打了,此其一;陝縣如果現打下來,陝縣是北崤函道的入口,對屈突通可能會有影響,也許會更讓他難以抉擇到底要不要相信李善道的誠意,此其二。
兩下結合,李善道亦很快做出了決定。
陝縣,可以先不打,但常平倉必須要占據住。這關係到秦敬嗣等各部兵馬的糧秣問題。河內的情況不知道怎麽樣,如果河內出現了亂局,黎陽倉的糧再多,也運不給秦敬嗣等,而且澠池現尚未下,橫亙其間,愈增加了輸送糧秣與秦敬嗣等部的難度。是以,常平倉得當在手。
常平倉離陝縣城很近,打的話,不太好打。
但好在的是,陝縣,柴孝和沒打下來,常平倉他已打下,也就是,常平倉不需再費力去打了。常平倉現有柴孝和的兵馬留守。柴孝和已死,則趕在其留守兵馬聞訊自亂前,遣一支兵馬,急往取之,此倉便可入手。——這也算是柴孝和在襲李善道而自取死之前,幹了一件好事。
意念至此,事不宜遲,李善道立即下令,命蕭德引百騎,持郭孝恪書信和柴孝和人頭,急赴桃林,將被郭孝恪看押的王須達放出,令王須達再持柴孝和人頭,往取常平倉。得了常平倉後,王須達就駐營其倉之外,一邊探伺陝縣城內情形,等屈突通這件事落地,就攻陝縣;一邊征募民夫,可先將常平倉之糧,抓緊就往桃林、弘農縣運送,以防隨後此倉再有差池。
第二件事,也就此定下。
第三件事,澠池還要不要打?
比之前兩件事,這件事就不好決定了。
澠池處在弘農、桃林以東,不但是北崤函道的入口,控住此縣,就能保證弘農等縣東邊不會有敵,並且最要緊的是,如前一再所述,此縣北為黃河,鄰河內郡,是從河內郡通往弘農等縣的必經之地,換言之,對河內郡、弘農等縣言之,此縣就是個唯一的聯通樞紐。
要是不把澠池打下,弘農等縣就相當於是塊“飛地”。
隻有把澠池打下,河內、弘農等縣兩邊才能保持聯絡、通行的通道。
可是,河內的情況現到底怎麽樣了?
自己還有沒有時間在回河內的路上打下澠池?
雖不易決定,李善道卻還是像前兩件事一樣,亦是很快就做出了取舍決斷。
目前講,主要矛盾是河內,不是弘農等縣,不是澠池。不能因小失大!在河內情況未明的當下,澠池可以先不打。最緊急的要務,當前是迅速地還回河內!澠池的話,可以以後再說。
三件事悉數定下。
李善道已背著手,在沙盤前站了好一會兒。
帳外日色偏移,不覺已過中午。
早上就沒吃飯,他卻不覺饑餓。王湛德呈進吃食與他,是他日常的吃用,簡單得很,一碗米、幾張餅、兩碟醬、一葷一素兩盤菜而已。李善道看了眼,雖不覺餓,接下來需要處理的軍務還很多,政務也有些,後天又要長途行軍,身體的能量得保證充足,便坐下來,勉強吃些。
吃著,他下令王湛德:“召龍駒、伏生、阿貴來見。另,緊急製作縞素之衣。”
王湛德應了聲諾,然未就走,問道:“敢問郎君,緊急製作縞素之衣是欲?”
“翟公遇害,我等翟公之屬,豈可不盡忠孝之情?後日開拔,我要全軍縞素,以還河內!”
王湛德應道:“是。”卻仍未走,數覷李善道,又問道,“郎君,翟公遇害的消息,軍中已然盡知。將士現頗有惶恐而不知該怎麽辦者,郎君,接下來,咱們怎麽辦,要為翟公報仇麽??”
秦敬嗣等就問過這個近似的問題,王湛德現又問起!
“我下午會召聚諸將,安撫他們。底下怎麽辦?先回河內,探明了徐大郎和我瓦崗諸部現下的情況之後,再作計較。”李善道沒有直接回答“要不要為翟讓報仇”的王湛德之此問,但他也算做出了回答,最起碼,身為主將,在此危急關頭,暫已為全軍定下了下步的行動計劃。
被李善道盡管提到翟讓時甚是沉痛,然大抵上尚頗鎮靜的表現感染,王湛德的不安得到了一定平息,李善道領著他們幾個月內就打下了河北大片的地盤,並將得到的這些地盤治理得井井有條,這些足以可顯李善道的能力,他相信李善道,就不再多問了,恭聲應諾,退將而出。
卻他才退出,一帳下吏急入帳中,呈一稟報與李善道:“總管,河內急報!”
……
李善道停下著匕,令奉來看。
打開急報,目不幾行,麵色微變。
這道急報,可不就是高曦在離河內縣,南下去奪河陽三城時,緊急所呈的那道急報!
呈急報的帳下吏偷看李善道的神情。
李善道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從容地將急報放下,摸著短髭,哈哈笑了起來。
李密既令了柴孝和偷襲李善道,那麽河內,李密肯定也會派兵偷襲,這一些東西,凡是有點腦子的都能想到。柴孝和偷襲失敗身死,則河內呢?李密偷襲有無成功?如被他得逞,李善道全軍可就沒有退路可去了。此是軍中現頗有將士惶恐之一故,也是這個帳下吏擔心之處。
見著李善道看罷來書作笑,這帳下吏大膽問道:“明公,可是河內無恙?”
“這封急報,是沐陽的密報。李密意欲襲我河內,然河陽三城有沐陽內應,劉德威為沐陽所斬。河陽城現已被沐陽牢牢守據。趙將軍、我兄、季伯常、楊得道各部兵馬或自魏郡急趨,或順通濟渠而下,多已到至河內。駐在貴鄉的陳敬兒、董法律兩部也已在向河內開進。河內,已是固若金湯!我無憂矣!”李善道輕鬆地笑道,嗬嗬地令這帳下吏,“本無食欲,忽然胃口大開。昨日,與定方、萬徹出獵,萬徹射得好鹿一頭,你去令庖下,將之殺了,炙來我食。”
帳下吏大喜,伏拜地上,大聲說道:“明公,高將軍這下可立了大功!”
“是啊!這頭鹿,你留下些,回到河內後,讓高將軍和河內諸將也都嚐嚐此鹿之味。”
帳下吏歡喜應道:“諾!”趕緊的便出帳外,給庖廚傳李善道此令去也。
這麽個危機的時刻,李善道居然要吃鹿肉。
消息走開,不免將士私下互詢。
通過那帳下吏,高曦“已守住河陽”的消息,不到半天已經傳遍了全軍。
待至降俘收編完成,李善道召諸將,安撫眾心時,已不需再多說什麽,諸將之心,多已得安。
翟讓被害,當然是大事,可諸將與翟讓沒甚感情,大家夥更為在意的其實就是河內的安危!
河內隻要無事,全軍的後路就斷不了,河北的武陽等郡也就不會有失。
而又武陽等郡無失,則就又代表著李善道他們這個現已初步形成的“軍事集團”的地盤就依然還是在的,還是他們的,同時,諸將在武陽郡的家屬等亦就不會有事。
那自然大家夥的心就大部分定下來了。
為了進一步地安諸將之心,李善道乃至把高曦的稟報,出示給了諸將看。
內容和李善道說的一模一樣,且諸將中有認得高曦字跡的,確保無誤,亦的確是高曦的筆跡。
諸將擔著的心,由是悉定。
唯在諸將傳看高曦稟報的時候,——張懷吉已被接到弘農,李善道他倆不為人注意的互相看了對方兩眼。卻原來給諸將傳看的這道高曦之稟報,是出自張懷吉之手,他頗能摹人字跡。
眾心已安,李善道中午時決定的那三件事,就能得以順利地推行了。
秦敬嗣、羅龍駒、張伏生、姚阿貴四將領命。當晚預備。次日一早,除秦敬嗣部外,其餘三部兵馬分往桃林、朱陽、長淵三縣進駐。三縣本駐之兵,不須還軍,各改隸羅龍駒三部。
降俘的收編,因為對策得當,收編得相當順利。
七八千的降俘,連帶上千餘傷員中的輕傷者,共計近萬,散走掉的山賊、流民約千餘,剩下的還有將近八千。牛進達等四部兵馬,依李善道的分配,分撥到了秦敬嗣、焦彥郎、蕭裕三營與薛萬徹帳下。秦敬嗣等三營的兵力,得到了不小的充實。——有了這部分能戰之新兵的補充,秦敬嗣留守弘農縣可用的兵力亦更充足了。
薛萬徹這一部,李善道將之命為了新的一營,給他了“右五營”的番號。薛萬徹這一營雖是新成,部曲既有牛進達、吳黑闥兩部的步卒,又有未散的山賊、流民,亦不為少。
高延霸打下盧氏後,得了不少周邊山賊、流民的投附,是故能夠分兵一部與薛萬均,使薛萬均去打長淵。高延霸、薛萬均等部昨晚趕回到了弘農縣。論功行賞,李善道將薛萬均也任為了一營營將,軍中以左為尊,薛萬均是兄長,因此其營的番號給的是“左五營”。
張士貴隨著高延霸,被帶來了弘農縣軍中。
李善道考慮了下,把他留下協助守弘農等縣的話,這家夥一則是被擒而降,二則尚未得李善道恩義之籠,三則他的生性何如,李善道也不了解,遂沒將他留下,將其舊部還與其領,任他為了大都督,亦即校尉,暫調入親衛軍中,以他為蘇定方的副將。這是一種信任和寵絡的表現,張士貴感不感動是一方麵,弘農、盧氏等縣豪傑的人心,或能由此得以稍微籠絡。
紛紛雜雜,各項軍務、政務,李善道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盡數搞定。
這天晚上,他又與秦敬嗣、源大師、薛萬均這三個留守弘農縣的文武,尤其將成為弘農等縣之方麵主將的秦敬嗣,就他率軍離開後,弘農等縣怎麽安撫、怎麽守,並及屈突通如果信了自己的書信,撤兵往東去洛陽的話,怎麽應對等諸事,說到夜深。
——杜正倫代寫的書信已畢,張懷吉昨天到後,今天一早就啟程,持信去往屈突通營中了。送完信,完成使命後,是留在弘農縣,還是回河內,李善道與之說了,讓他到時自己選擇。
這些,且都不必多說。
隻說月落日升,清晨來到。
今天是開拔還河內之日,三更就已造飯,五更回河內的諸部已做好拔營準備。
天蒙蒙亮時,李善道率還河內之師,出弘農縣外營,乃旋師河內。
秦敬嗣等留守之諸文武送出數裏,李善道不再讓他們相送,令他們回了去。
一路前行,行軍近午,蕭德引百騎,從北還回,帶來了王須達的軍報。
救出王須達後,王須達依令持柴孝和人頭,急襲常平倉,已然得之。
李善道回軍令一道與他,仍是令蕭德交代他的那些,令他嚴守常平倉,與秦敬嗣取得聯係,現就開始運糧往桃林、弘農縣;又補充了一道命令,等屈突通此事水落石出,解決完,如他能將陝縣攻下,就先駐守陝縣,暫為秦敬嗣副,待李善道安穩住河內郡後,會調將再來換他。
——王須達在李善道軍中的地位盡管高,比之秦敬嗣,仍是不如,讓他暫為秦敬嗣副,他可能會不大甘心,但不會不服。然亦因其可能會不大甘心,也確是河內一定,就得把他調回去。
行軍入暮,至北崤函道入口。
未有休整,即入道中。
複行一夜、多半日,出口在望,澠池縣城在前。
又一道急報從河內傳來。
……
饒以李善道後世之人,到這個時代以後,又經曆過了許多的大事,論以心智堅定,誠乎非常人可比,但在接得這封急報時,他亦不由地胸口砰砰直跳!
高曦前報,李密兵襲,他將去奪河陽三城。
河陽三城,奪下了麽?
這道急報,所稟必是此事!
如未奪下,河內為李密所得,此前的艱辛、心血,勢必就極有可能將會白費!
河陽三城,高曦奪下了麽?河內郡,高曦守住了麽?
李善道騎在馬上,笑與左右說道:“此定是沐陽又有捷稟。”晏然不迫地打開了高曦的這道來稟,匆匆看過,他將這道來稟收起,令道,“請元德來見,延霸、彥郎、萬徹等也都召來。”
須臾,諸將驅馬齊至。
“我想了又想,河內既然已安,我軍就不必急著回去。澠池關係緊要,此城不得,河內與弘農之間就不能連通。澠池已近在眼前,我意不如咱們打著試上一試?如易取之,便取之;如不易取之,就先把它放下,待我軍回到河內後,再做攻此城之計議。何如?”
諸將所關心者,是河內的安全。
河內無事的情況下,反正要路過澠池,打一打自無不可。
於是諸將齊聲應令。
出了北崤函道,休整一夜,第二天開至澠池,各部猛烈圍攻之。
半日,澠池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