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第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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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琅覺得自己這一覺簡直命運多舛,是絲毫沒有睡下去的機會。

    她不禁反省起來:莫不是前日昏迷睡得實在多了,才叫她現在根本沒辦法睡?

    李安通方才行到床榻邊的動作已將上野櫟生不動聲色地隔開,素月從他身後湊過來,遞給她一件外衫。

    謝琅接過,隨手披起,這時素心也用自己手上燈盞點燃了臨近床前的燈,燭火三度燃起,將其餘五人的臉都映上暖光。

    她這回終於看清了從床榻上坐起身的上野櫻的臉。

    平心而論,這位東瀛王的郡主實在是漂亮得出奇:她膚色暖白,唇色鮮豔,眉眼極為豔麗,眉心墜著赤紅色的花鈿,更顯得她氣色上佳。

    站在一邊的東瀛世子看上去就病怏怏的,嘴唇毫無血色,肌膚蒼白一片,雙眼還以一根白色布條遮得嚴嚴實實,一副目不能視的模樣。

    他身軀看著頗為緊繃,身側握住劍柄的手用力到泛白,似乎見勢不對就會暴起傷人。

    上野櫻按住他的手,安撫地摩挲兩下,他才慢慢放鬆下來,很專注地順著上野櫻伸出的手,“看”向她的方向。

    謝琅欣賞完美人,開始覺得頭痛了。

    東瀛之地隻有一國,先帝年間便向大啟稱臣。直至聖人繼位,亦有使臣前來朝覲,得聖人親賜王印。當今東瀛國主隻有一子一女,兒子為世子,女兒則封郡主。

    今歲東瀛使臣前來,她確乎記得使團中有世子郡主二人——畢竟此行是為他二人請聖人正式冊封,並商開海貿事的。

    隻是……先別說她記憶中的東瀛郡主世子並無姓氏,就算有,也並不叫櫻與櫟生。

    而且——

    這失蹤的郡主與世子為什麽會跑到她府上?

    是陰謀嗎?

    她眸光微沉,攏了下外衫,先問素心:“你與素月在外爭執,是要同本國公稟報些什麽?”

    素心一麵睇著坐在床邊看上去極為溫順無害的東瀛郡主,一麵按著定國公的提問,謹慎回道:“府中府庫從內打開,失了一木箱中之玉像,婢與統領擔心賊人仍在府中,故而前來稟報,以請國公示下。”

    她語音稍頓,神色中也難得顯出幾分尷尬之色:“未曾想……”

    謝琅目光亦隨她的目光一般掃過上野櫻和上野櫟生兩人。

    ……是了。

    謝琅想起方才上野櫻所說,她與兄長醒來時就在一口大木箱裏,出來以後才發現是國公府的庫房。

    ……不是。

    素心不說那箱子裏是玉像嗎,為何玉像不見了,卻冒出來兩個人?

    她兀自思索間,一旁李安通已詢問道:“恕在下冒犯,不知世子可願拔劍予我一觀。”

    上野櫻站起身來,謝琅這才發覺她身量看著與素月差不多,約有四尺九寸。

    ……素月隻有四尺九寸高?

    那不對,她怎麽會和素月差不多高?

    她明明該有……

    思緒還未完全明晰,她就聽上野櫻已柔聲說道:“統領不必看了,妾與兄長確實是自庫房裏出來的,隻是在府中迷了路,才進到國公內寢。”

    李安通不禁用探詢的目光望向謝琅。

    謝琅:“……”

    她回以一個瞪視:國公府內外安全不該由他負責嗎,她還未責罰這位親衛統領行事不力。

    李安通被她看得尷尬地摸了兩下鼻子,裝作很忙的樣子左顧右盼起來。

    素月蹙著眉道:“兩位與國公見麵恐怕已有一段時間,既然國公……”

    她眸光飛快地掃了眼謝琅全身上下,方才安心地舒了口氣,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既然國公未曾受傷,想來二位對國公並無敵意。”

    “不過……”素月尚在斟酌語句,謝琅卻接過她的話頭,語速緩慢地垂問,“你們不是東瀛的內親王與親王,是也不是?”

    說到勳位時,她有意識改了東瀛語,然而眼睛望過去,卻發現上野櫻臉上有疑惑稍縱即逝。

    ——上野櫻並不懂東瀛語。

    她又看向上野櫟生,這位貌似有些結巴的蒙眼男人其實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但嘴唇微動,似乎在問上野櫻什麽。

    看口型,說的是:“她”、“說”、“什”。

    很好。

    這也是個沒聽懂的。

    謝琅神情微沉:這更說明她現在身處的環境有太多的問題了。

    兩個明顯有著東瀛名字的人怎麽會絲毫不懂東瀛語?

    除非是……這裏當真不是大啟。

    另一邊,李安通聽聞謝琅如此說,便不動聲色地將手收進袖中。

    謝琅睇了他一眼,想起他袖裏藏有一柄袖劍——真是怪事,李安通在這怪誕的狀況下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盡管他和素月素心一樣,似乎都不是真實的人。

    如果並非真實之人……會不會是她記住的細節過多,帶來了如今的情形?

    不論如何,她按自己的想法淺淺思索了一瞬,在已然能看清李安通袖中之物時,才將手掌攤平,同時手心朝下,微微下壓,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李安通不很情願地將袖中的東西收回去,謝琅看得分明,那並非是一柄寒光森森的袖劍了,而是一根纏繞在李安通手腕上的軟鞭。

    她心下一定,又以目光安撫過明顯緊繃起來的素月素心兩人,很平和地道:“櫻小姐手掌上有硬繭,反應速度也出乎我的預料。”

    “我知,東瀛約束王族女性,要求她們溫文恭謹,柔順和寧。若貴為郡主之尊,不該習練騎射、劍術,手上也不會產生這般厚的繭子。”

    上野櫻豔麗的眉眼緩緩浮起一個笑,這個笑容遠無她方才展露出來的溫柔和順,反倒帶著鋒銳之意:“國公慧眼,櫻實是佩服。”

    李安通重新握緊袖中軟鞭。

    謝琅注意到他臉上並未產生惑色,顯然是認為自己的手上纏著軟鞭才是常事。

    ……那試著換一換上野櫟生手中的劍呢?

    她一壁凝神細思,一壁心不在焉地聽著上野櫻曼聲說:“但櫻所言,並非謊話,妾與兄長確是自木箱內蘇醒的。”

    嗯,換不了。

    她看向上野櫟生手中劍的目光都快閃出火星子了,也沒見這把劍如她所想一般變為彎刀。

    這時上野櫻恰巧閉了嘴,謝琅便順口接道:“櫻女士是說,你與你兄長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到木箱裏的?”

    這話一出,對上其餘五人略顯茫然的眼光,她才驚覺自己脫口而出了一個明顯不似大啟語境之中的詞語。

    “女士”?

    “士”之一字多指男性,就算如今女帝統禦四海、威懾八荒,也難以提升大啟女子的地位。

    能入仕的女人寥寥無幾,能稱之“士”的女人更不多,就算她已封國公、位居宰相之列,也遠不能稱為“士”。

    ——因為她以軍功起家,即使學識不輸於男子,也依然被劃作武將之列。

    但“女士”這詞,似乎沒有她一瞬想到的如此多的含義……

    謝琅定了定神,隻順著問道:“二位可還記得,在前日時,自己做了什麽?”

    隨著話音落下,她自然地揮了下手:意思是讓素月素心以及李安通三人退下。

    素月素心在這等事上向來服從她的命令——她們隻是會強硬地催她保重身體罷了——迅速退出門外。

    而李安通卻未在第一時間退開,眼睛定定地望向她,任憑燈火在他眼中暈開甜蜜的暖色。

    他隻看了一瞬便偏過目光,警告地望了上野櫻與上野櫟生一眼,才微微躬身,行禮道:“屬下守在三道帳幔處。”

    謝琅允準了。

    她看著李安通掛起第二道帳幔,又向後退將第三道帳幔掛起,旋即止住腳步,極為安靜地站在第三道帳幔處,目光緊緊望向床榻的方向。

    ……他甚至還握緊了那條鞭子,像是發現不對後便會立刻出手,縛住這兩個危險人物。

    謝琅心下微歎:

    李安通實在忠心,可惜並非真實存在的人。

    她略含審視的目光頓在上野櫟生身上:這倒是個真人,不然她方才的嚐試不會失效。可她瞧著這張蒼白的臉,總感覺自己所熟知的,並不是“上野櫟生”這個名字。

    那是什麽?

    謝琅暫且沒問,隻用篤定的語氣,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你二人並未東瀛郡主、世子,而是刺客。”

    李安通猛地上前數步,袖中軟鞭甩出!

    鞭子在半空中蕩開,發出“嘩”的一聲脆響,鞭尾如同尋到獵物的毒蛇,信子微吐,毒液如黑光一般朝上野兄妹兩人撲來。

    啪!

    謝琅一把抓住了那條抽過來的鞭子,神情泛涼,揚聲斥道:“鷹奴!”

    李安通身軀猛地一顫,當下便失了力道,很是茫然地看向她,像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喚出這個名字。

    ——大啟人與北疆蠻族生下的混血通常都是蠻族馭使的奴隸,李安通這名字是謝琅後為他取的。

    謝琅鬆開握住鞭尾的手,掌心已然泛起鮮豔的紅色,痛意也隨之傳來。

    “乖一點,我有要事要談。”

    她瞥向李安通失魂落魄的臉,稍稍安撫一句揮退他後,才看向自己白皙柔軟,沒有半點繭子的手掌,突然對上野櫻和上野櫟生道:

    “你們可發覺了?”

    “這並非真實的世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