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第 1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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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方落,含元殿內登時一片嘩然。

    若凱布裏所言為真……暗募兵馬、私製龍袍、勾連東瀛,的確每一件都是重罪。

    就連坐在謝琅下首的、頂了侍中身份的阿南特也不由狐疑地望過來。

    謝琅神情自若地勾過酒盞,握在手中,回他一笑。

    四麵八方看過來的探究目光見她如此鎮定,原本的嘈雜聲響漸漸回落,變為竊竊的私語。

    她借著這個機會隨意朝坐在附近的官員看了看,發覺好些人僵硬的麵龐上隱含一種怪異的狂喜,眼睛也微微泛紅,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

    ……官員裏蟲族的含量居然比她預想的還要多些。

    難道是基地附近的蟲族都被安排在領域裏的“西京”附近了?

    她微微收緊手掌,指尖抵上杯壁,因施力過重而有些泛白。

    “肅靜!”

    許是殿中嘈雜語聲惹了天子生怒,祂手中杯盞底部叩擊桌麵,蕩出一聲沉悶的響。

    謝琅沒有抬頭,亦能察覺到祂陰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目光終究隻停留了一瞬,隨後飄向更後方的席位:

    “衛卿,說下去。”

    瞧過來的視線變得更隱秘,卻也更勾纏、粘膩。謝琅知道,這是他們都沒料想到,天子竟會命這位將將上任的禮部尚書說下去,而非回護她。

    更何況……

    彈劾官員本該是禦史之事,與一個六部任職的人沒有半點關係。

    暴風已在呼嘯,身處風暴中心的謝琅卻仿佛沒感受到身邊的狂風。她依舊鎮定自若,甚至略略抬了眼,神情很淡地朝凱布裏的方向望過去。

    身著禮服的凱布裏顯然沒料到她會看過去,左眼眶裏蒼金色的眼睛不由一顫。

    謝琅微微蹙眉。

    他這隻眼睛……瞧起來好像不是真的。

    正這麽想著,她冷不防被凱布裏瞪了一眼,又聽他提起聲音,開口說:“謝陛下。定國公朝中待遇堪比王爵,照理可攬親兵……”

    “且慢!”

    有人突兀出聲打斷了他。

    謝琅驚詫地朝坐席旁另一席望過去,見阿南特站起身來行禮,道:“陛下,衛尚書掌禮部事宜,卻攬禦史職責,又妄議上官,實乃僭越。”

    他頓了頓,目光並未朝謝琅的方向看,隻垂眼向著上首拱手道:“何況縱真有此事,也斷然不該在萬壽宴上當眾發難,既有傷陛下聲譽,更傷我大啟與東瀛百年和氣。”

    言罷,他斂衣下拜:“臣叩請陛下三思衛尚書所言。”

    謝琅著實是沒料到他會說這麽一番話——要知道,阿南特院長現在還沒有半點想起領域外之事的樣子。

    大概是他潛意識裏還有護著她這個小輩的想法吧。

    謝琅心下歎氣,明白就算他說得有理有據,此刻坐在首位的“聖人”也不會聽進去半點。

    祂是卯準了,要在現在對她發難。

    巧的是,她的布置也通通安排在今天。

    想到這裏,她抬眼往對麵看,和梅耶短暫對視一眼又挪開目光,看向周邊幾乎空了的東瀛使臣席位。

    上野兄妹二人亦好整以暇地坐著。大約是含元殿裏地龍燒得過旺,上野櫻正漫不經心地搖著扇子,其上金箔反射著殿中的火光,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

    在這種怪異的沉默裏,天子再度發話:“宋卿所言,朕亦知曉。”

    祂咬字有些奇怪,重音落得不甚妥當,謝琅聽在耳中,不免皺眉。

    “可如今話既出了口……”祂一麵示意阿南特重新坐回席位上,一麵幽幽道,“衛卿,接著說下去罷。”

    “是。”凱布裏頗快地應了,又剜了沉著臉坐下的阿南特一眼,續道,“陛下親賜國公一百親兵,但臣發現,國公府上親兵之數,遠超一百人,已達五百以上!”

    “……”

    謝琅慶幸自己隻是捏著酒盞,並無喝些潤唇的想法,否則現下定當噴出來。

    定國公府邸規模與親王府等同,又隻住了她一個主子,空下來的房間院落占了整個府邸的三分之二,但這也裝不下五百人。

    她府上親衛實打實地就隻有百人,不算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李安通,天子當年撥下來的也就九十九人。

    把她滿府下人算上恐怕都到不了三百之數,更別說五百人了。

    再說養這麽些親兵必然耗費甚巨,她府上一天到底收多少糧食供人嚼用不是查不出來的。

    這麽說來著實是太過荒謬了,恐怕是個人聽了都會認為是編的。

    她四下望了望,見已能確定是蟲族占著身體的方許之都是嘴角微抽。

    ……等等。

    謝琅忽的意識到他們或許也準備好了了證據。

    她目光隱晦地看向另一邊,果然見到項盼山正在整理衣著,似乎想要站起來。

    那便是了。

    項盼山在聯邦軍部便掌軍備,領域裏更是被提拔至戶部尚書位,手下掌管天下錢糧。他想在糧食上稍稍構陷她一番,隻是尋常之事,費不得什麽功夫。

    不過尚在她預料當中,翻不了什麽浪。

    她淡然地看著項盼山也站起來,恭聲道:“臣下近來點查倉中糧草數目,亦發覺與賬本對照不上。此事頗為蹊蹺,故而臣命人私下暗查,最終發覺是那守倉的小吏與他人勾結,將倉中糧草偷運出去。”

    這“他人”說的究竟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項盼山說到這頓了頓,聲音略微一壓,卻仍是能讓附近的人都能聽清的口吻:“臣點過,每每丟失糧草,都少的是五百人的份額。”

    這話一出,謝琅已然發現,坐於對麵的一排武將麵皮開始抽動。

    她又想歎氣了,不得不鬆了酒盞,抬手在自己頭上穴位揉了揉。

    糧草糧草,說的是糧食與草料。

    依項盼山的意思,她勾結人取到的,是五百人的糧食,以及五百匹馬的草料。

    ……國公府邸上怎養得下這麽多馬?

    能編點合理的嗎?

    場麵僵了片刻,坐在對麵的驃騎大將軍最終重重歎了口氣,起身出言道:“陛下,臣有話想問項大人。”

    得了許可,阿圖爾奇克轉頭問:“項大人說,國公命人私取了備下的軍資回府,還是五百人份的糧草,且不止一次?”

    項盼山正色道:“正是。”

    “我朝軍資儲備,既備糧食,也備馬草。”阿圖爾奇克肅聲說,“本將領京南大營三萬餘眾,騎兵數尚不足萬。再說京南之地開闊,牧馬、養馬卻亦顯困難,何況小上不少的親王規格府邸呢。”

    他沒等項盼山接話,已冷冷道:“項大人莫非要說——”

    “國公在自己府上,連臥房都騰了出來,隻為養馬?”

    說完他微一行禮,幹脆道:“臣說完了。”

    “噗嗤——”

    笑聲自安排給他國使臣的坐席上傳來,又很快被壓下。

    項盼山臉色忽青忽白地立在原地,最後又漲成豬肝色。

    然而上方的天子卻冷聲喝道:“夠了!”

    祂神情冷沉,涼涼地說:“衛卿,繼續。”

    下首,諸多官員神色都是一變。

    他們自然知曉驃騎大將軍乃至方才宋侍中所言俱都有理,可照“聖人”的態度,是非得將定國公的罪名壓實不可。

    莫非……是認為定國公權勢日大,不得不除了?

    可也不當用如此滑稽的罪名定罪啊!

    還是說……

    他們想到什麽,隱晦地朝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去。

    另一邊,凱布裏正在展示從國公府中“搜”出的龍袍。謝琅掃了一眼便沒再看,將侍奉在一旁的朝夜招過來,低聲問:“我入宮前私下交代你的事可做了?”

    朝夜點點頭。

    謝琅輕舒口氣,冷眼看著一名東瀛使臣站起來,指著上野櫻和上野櫟生用有些生澀的大啟話說:“此前國公生辰,世子與郡主不顧臣下勸阻,前去拜見,幾日才歸,其中定然有問題!”

    很好,東瀛世子郡主失蹤之事也推來她身上了,想來將上野兄妹兩人關進箱中送來一事也有此人手筆。

    謝琅輕輕歎氣,聽得“聖人”冷然發問:“鳴玉可還有話要說?”

    嘖,又換成這稱呼了,一想到是柯卡塔和蟲母奎特這麽叫她,還怪惡心的。

    “自然是有。”

    她施施然起身,抬手指向天子,罵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這麽稱呼我?”

    身後傳來劈裏啪啦的脆響,像是有不少人失手打翻了杯盤碗碟。

    謝琅望著“聖人”麵上錯愕的神色,提高聲音道:“諸位同僚想必都清楚,聖上勤政愛民,絕不會毫無征兆改變朝會時間!”

    “也不會將奏折完全交由身邊秉筆批閱,這都是因為祂驟然被推上帝位,卻大字不識!”

    朝夜在她入宮之前就已將拿到的批閱過的奏折私下傳了出去,想來此時殿中大半人都已看過了。謝琅回頭掃向每一張驚惶、動搖的臉,迅速從中找到將近半數未掩住麵上敵意的“人”。

    她又接著說:“我被迫入宮,期間中毒昏迷,幸得身邊女侍周旋,這才發現是‘鳳君’下毒於我。原因便是他勾結外人,暗害天子,找了個冒牌貨欺上瞞下,現在又意圖將我滅口,好將此事再瞞下去!”

    坐在首位的天子怔愣到此,終於暴跳如雷:“一派胡言!”

    謝琅冷笑著從袖中取出一物,迅速塞給一旁要拉住她的阿南特:“此乃太後懿旨,太後乃陛下嫡親姨母,若我所言諸位不信,便看看太後所言罷!”

    阿南特下意識接過旨意展開,一看便道:“這……這確實是太後手信,言陛下並非陛下啊……”

    “驍衛!”

    祂大怒道:“將諸位臣工請下去!”

    守在殿內的“蘭樽月”一揮手,原本立在大柱後的侍衛俱都上前,將外殿以及內殿的不少人都“請了”出去,而“蘭樽月”本人更是快步上前,將謝琅牢牢壓在席上。

    祂冷眼窺過來,又吩咐道:“梅卿,帶人去將國公府圍了。”

    梅耶應是,很快退出殿內。謝琅被“蘭樽月”用巧勁按著,尚能活動,注意到現下留下的不少人都是蟲族,隻有零星的幾人是聯邦人,而非她能力生成的幻影。

    一時間,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她恍惚間聽見耳邊的啃噬聲愈發劇烈,回神之時,便發覺自己下頜被一隻陰冷的手扼住。

    祂不知何時踱了下來,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蔚藍色的眼眸正中有混濁的紅光。

    ——是柯卡塔!

    他湊近了,幾乎是用額頭抵著她的,冷冷地笑著說:

    “謝鳴玉,別再耍小聰明,能為我的帝國奠基,已是你無上的榮幸。”

    “玩耍到此為止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