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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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麵試結束,葛靜莊詢問孟秋情況。
孟秋壓不住臉上的興奮,直差手舞足蹈。
葛靜莊問都沒問,笑說:“有時候我都羨慕你爸媽,真省心,誒?他們真會收你轉過去的錢麽?”
孟秋低頭在選附近的餐館,溫和道:“線上轉的不收,但我開了一張卡,賬號密碼他們都知道,應急用。”
葛靜莊把手搭在她肩上,義氣地昂了昂下巴,“放心,這卡指定用不上,叔叔術後情況好著呢,先前你給他們打電話,我都聽到了。”
孟秋沒提前預支煩惱的習慣,聽了葛靜莊這話,隻笑說:“你怎麽還偷聽。”
葛靜莊和她打鬧,“明明是你手濕了沒法拿手機,開了外放。”
話說得太圓就像剛熨好的襯衫,越容易起褶。
孟秋很快得到爸爸再次住院的消息。
好在問題不大。
孟秋聽表姐說,媽媽因為這樁事接了點做私房菜的私活,有天累著了,淩晨暈過去一次。
家人之間遮瞞的好心,孟秋便咬牙當不知道看,私下每天一條消息發給表姐,對方答得詳細。
孟秋想盡快開始工作了。
趙曦亭遲遲沒回音。
上次他那一番信誓旦旦的開價很像捉弄人。
給她絢爛的泡泡,又破裂給她看。
某種意義上說,有點兒殘忍。
恰好燕大元旦晚會的彩排一天比一天忙碌,孟秋也漸漸先放下找趙曦亭的想法,邊彩排邊留意新的招聘信息。
天空一碧萬頃,太陽出來,沒前幾天那麽冷。
孟秋穿不慣新中式長裙,擔心一馬虎就踩到前麵的裙擺,練了這麽幾天,隻敢盯著地板走路。
彩排結束,她提著裙子站在舞台樓梯口,正猶豫先下左腳還是右腳。
“小孟。”不遠處的人聲若洪鍾。
孟秋忙不迭抬頭,院長穿著黑色夾克,裏麵白襯衫,端正慈祥地衝她揮揮手。
“來一下。”院長說。
他身後跟著幾個儀表端莊校務骨幹模樣的人,隻有站在最前麵那位西裝革履,一副商人做派,其餘的穿著隨意,因此,他也有鶴立雞群的獨特感。
隨著陳院打招呼,男人注意力轉到她身上,上位者氣場很強。
孟秋走到他們前麵,禮貌地喊了一聲“院長好”,又對旁邊的人喊了聲“老師們好”。
院長指著她,出言便是誇讚:“我們中文係的小孟,元旦晚會的主持人,入學前上過熱搜,免費給燕大做了很久的廣告,踏實、努力,典型燕大學子。小孟,孟秋,來見一下我們學校的榮譽校董,趙秉君。”
孟秋腦子閃過一絲念頭——
也姓趙。
趙秉君四十來歲的模樣,五官不大出眾,身姿卻儒雅挺拔。
他麵帶微笑伸出手,“小同學哪兒人?瞧著像南方來的。”
孟秋和他碰了碰手,對方很紳士,並未久握。
“老家霽水,是南方人。”
趙秉君扭頭和同事交談:“霽水的小餛飩一絕,別的地方做不出來他們那兒的味道。”
院長笑說:“可能是水好,養餛飩也養人。”
趙秉君看著孟秋點點頭,附和道:“老師說得對,不愧是人文學院的院長,從山水到人文,一下勘得透透的。”
院長拍拍他的肩膀,“少拍馬屁,讀書的時候,私底下沒少吐槽我這把老骨頭吧。”
趙秉君笑道:“嚴師出高徒嘛,我哪兒有那個膽子。”
一時間笑聲不斷其樂融融。
孟秋安靜地站在一邊,臉上掛著溫和禮貌的微笑。
笑鬧完了,院長敞亮道:“怎麽樣,秉君,燕大今年來了這麽多像小孟的優秀學子,後起之秀的力量不可小覷,追加五千萬怎麽樣?”
孟秋聽了這話抬起眼皮,早前聽說學校最大的讚助人姓趙,看來所言非虛。
隻不過在新生麵前聊學校的投資機密,會不會不大好。
趙秉君沒聽見院長說話似的,將身子一側,麵向孟秋,問:“小同學,你們元旦唱《桃花扇》麽?”
他這話鋒一轉,眾人的聚焦點都落在了孟秋身上。
孟秋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若是她接了趙秉君的話,便是將院長晾在一邊,不給校領導麵子。
如果不接話,趙秉君就著這事拿喬,反駁院長後起之秀也不怎麽樣,錯的照樣是她。
簡直是無妄之災。
她講不大來場麵話,但她看過許多文學小說,其中不乏圓滑的人物,各種情景屢見不鮮。
孟秋思索片刻,不卑不亢地柔聲答:“趙總想聽,那《桃花扇》自然有。如果趙總投了五千萬,我們院長一高興,或許親自上台給您唱。”
陳院上台唱歌是有先例的,不算為難長輩。
此言一出,緊張的氣氛瞬間緩解,眾人哈哈大笑。
趙秉君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愣了幾秒神,調侃道:“在這兒等著我呢,不愧是燕大的人,上下一條心。”
他轉向院長的方向,溫笑著說:“就不知道老師還唱不唱得動,時常想起我們那屆畢業典禮您一展歌喉的樣子,快十五年了吧。”
這是答應了。
院長挑了挑灰白的眉,“別小看我,給你唱十首也行。”
兩人你來我往又開了幾句玩笑。
臨走前,院長看向孟秋滿眼讚許,他指指她手上彩排用的茉莉花束,玩笑道:“小孟,等元旦給我們校董獻束花,謝謝他對母校慷慨解囊。”
趙秉君挑眉,“這麽小一束,我不依啊。”
“你要什麽樣兒的,和我們小孟說,我掏錢。”陳院給孟秋遞了個眼色。
孟秋知道這是院長給她機會,她忙應下,並且把花遞給趙秉君,因是她特定的道具,花的底部還有個“孟”字樣的標貼。
全球五百強企業——創威科技和海技風投。
背後實際掌權人姓趙,是公開的秘密。
趙秉君從燕大門口出來,司機驅車駛向景山小院。
原先那是一處荒地,近年建成別莊,是個能安靜吃飯的地兒。
沒媒體,沒鏡頭。
快換屆了,家族間的氣氛逐漸緊張,但也有和和美美端起酒杯一起吃飯的。
趙曦亭應酬沒幾分鍾,躲到後莊的院子。
別莊背麵是脈脈青山,冬天不見枯,不似堂前的白樺,葉子早落滿了青石板。
他頭疼得厲害,擰眉點了支煙。
偏頭疼這種病,越想不在意它,後腦勺越突突得厲害,跟子彈穿過似的。
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從裏麵走出來,在玻璃門邊站定,斥道:“長輩都在裏麵聊天,你躲這兒抽煙,像什麽樣子?”
趙曦亭鳳眼倦倦垂下,鼻尖嗤出一聲輕笑,“少我一個不少。爸,您就不能讓我緩緩?”
“老祖宗吃草根樹皮也要打鬼子,你就這點意誌力?”趙父不容他拒絕,“進去。”
趙曦亭慢悠悠吐煙,斜睨了他老子一眼,兩人僵持了兩三秒,他淡淡抬了抬下巴,頗有些爛成一灘的混不吝,“秦伯找您來了,您要跟我在這兒耗麽。”
趙父瞪了他一眼,走了。
後莊安靜沒一會兒,又有人從玻璃門邊探身出來。
“老爺子麵色不太好,時不時往後院瞧,你氣的?”
趙曦亭食指和拇指捏著快燃盡的煙卷,薄唇溢出青色的霧,他清潤俊逸的眉眼隔在霧後頭,頹靡得像隻喪家鬼。
他譏誚地勾了勾唇,抬眼,“幫他討伐?”
趙秉君捶了下他的肩膀,和他並排站,“爸也快退了,再規矩幾年。小時候你想讓誰快活就哄得那人不知天上地下,誰惹著你,背後陰個人也不心慈手軟。你這樣的性子,太合適從政,也不怪老爺子慪氣。我打聽到有幾支股票還不錯,替你買來玩玩?逗個悶。”
“家裏有個爭氣的就成了。”趙曦亭嗤笑了聲,眸光垂落於趙秉君手裏的茉莉花尾的“孟”字上,抬抬下巴問:“哪兒來的?”
他記起一人,想到白潤細膩的腕,凝脂一樣揩在他掌心。
趙秉君低頭掂了掂,“我去燕大和老師談事兒,一小姑娘送的。”
“值當你一路拿到這兒來?”趙曦亭輕笑道,“讓嫂子瞧見,今晚還進不進屋了。”
趙秉君挑眉看著花,“不至於吧。我也不是特地帶來,但一路上沒有可以扔的地方。再說了,茉莉花理氣止痛,擺你的桌上不是挺好?”
趙曦亭擰了煙,無聊地看向遠處的山巒,沒接話。
趙秉君自顧自往下說:“現在的小姑娘不得了,能讀書,能說場麵話,還個頂個好臉蛋兒。今天我碰見的那個,隨便捧一捧,往熒幕上一站,保準滿堂喝彩。”
趙曦亭笑了聲:“你這話該對趙康平說,他一天到晚紮在脂粉堆裏,什麽樣好看的姑娘在他手上不賺個盆滿缽滿。”
趙秉君回憶片刻,“那小姑娘和他身邊的不一樣,太單純幹淨,落他手裏怕是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他頓了頓,還補充了句:“讀書人清高,做不來那種事。”
趙秉君偏頭看向趙曦亭,“你呢?你們堂兄弟一個花天酒地一個不沾女色,媽愁得白頭發都冒出來了,前幾天那個秦小姐怎麽樣?”
“今天來了嗎?我見見長什麽樣?”
他扭頭往廳裏看。
“就那樣。”趙曦亭似對談論秦小姐不感興趣,“趙康平不也是你堂兄弟?”
他百無聊賴地拾起那束茉莉,指尖扯了一下寫著“孟”字的紙片。
用舊了的道具並不牢固,紙片一扯就扯了下來。
落在他掌心,他睨著那字兒。
孟。
他想起那姑娘低眉斟茶的樣子。
叫什麽來著?
她其實不太聰明,微信找不著人就作罷,明明給了她號碼。
是清高。
趙秉君語調裏的笑意淡了淡,“我什麽情況你最清楚,就我們兩個人也要我裝嗎?”
趙曦亭從牆邊站直,將掛在躺椅背後的大衣拎起來掛在臂彎,嗤了聲:“矯情。”
“走了。”
“去哪兒啊?”趙秉君問。
“流浪。”
圖書館在學校西側,到寢室有二十多分鍾的路要走,下午四五點正是校內公交車最擠的時候。
前段時間冒出校工偷拍學生裙底的事情後,坐車的女生少了許多。
孟秋從圖書館出來,看到兩位並肩而行的女生一人拎著一碗小餛飩,味道很香。
她不知怎麽有些懷念,朝西大門走去,準備去小吃街覓食,順道給葛靜莊買一份麻辣燙。
餛飩店新開的,肉餡香軟滑膩,顆顆飽滿,很得附近幾座大學的大學生喜歡,熙熙攘攘擠在十多平的小鋪裏。
孟秋排了許久的隊才輪到,擠出來時聞著街道的冷空氣,感覺整個胸腔都舒暢了。
她沒走幾步,撞上一人,抬頭看到臉,想轉身就走已經來不及了
“最近你們學校發生什麽事兒了,外人都不能進校,非得刷學生卡,我蹲了快五六天才把你這個姑奶奶等來。”
齊鳴將礦泉水瓶一扔,滿臉不悅地盯著她。
孟秋想假裝不認識,拎著餛飩往旁邊走。
齊鳴亦步亦趨跟著。
“律師函收到了麽?我們也不想做這麽絕,奈何你不配合。現在公司想了個法子,你呢,回去和我們拍幾張照片,我們再請個人拍,用ai換你的臉。”
如果沒有前麵那些糟心事,孟秋或許就信了。
齊鳴鍥而不舍:“拍完這次就解約,不用你還錢,我們也會撤訴。”
孟秋停下腳步,“你們公司和我簽協議的時候,公司還沒正式成立吧,所以那份合同壓根無效,你告不了我的。”
齊鳴跟無賴似的:“你一學生,無依無靠的,哪兒來這麽大底氣。”
他調子一軟,“別鬧了,都各退一步……”
孟秋不想搭理他,大步走開。
齊鳴臉色一變,直接抓了她的手,不讓她跑,眼見是急了。
孟秋沒想到他會直接上手,用力甩,沒甩開,兩個人拉扯幾個來回,孟秋氣喘籲籲,紅著臉擰眉道:“你鬆開!”
齊鳴立眉豎眼:“今天由不得你。”
街邊有一輛黑色轎車開得很慢,或者說路過他們之後才慢下來。
孟秋認識的車型不多,但奔馳的標在燕城還是比較普遍。
這輛車的車軸比普通的略微長點,黑得不沾塵埃,肅穆而冷靜,車尾寫著s63l。
孟秋看到後排車窗降下來。
男人鬆弛地靠在車座上,英俊的臉從陰影中緩緩轉過來的那刻。
昏暗的車廂如同深山中的寺宇,古鍾“嘡”地一聲,浮夢驚醒天光。
趙曦亭。
孟秋想起了他的名字,幾乎是下意識的。
而他的視線,隔著初秋傍晚的風,從她的臉沉寂地轉移到齊鳴抓住她的腕上。
香肌賽雪染了一點紅。
那點紅——
有些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