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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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秋心裏有一杆秤,這衣服算是因為她弄髒的,就不能把賬算在趙曦亭身上。
    沒有真把小票拍過去。
    這幾天喬蕤迷上了請客。
    葛靜莊平白蹭了喬蕤幾頓肯德基,癱在床上摸肚子,不肯起來再去吃夜宵。
    一段不怎麽好的戀愛關係總是讓人心有餘悸。
    孟秋心軟,知道喬蕤拿錢泄憤是為了填補失戀的空虛,她舍命陪君子,中午才吃了泰餐,晚上又去大世紀底下吃韓式燒烤。
    五花八門的調味料和舌頭過不去。
    很湊巧,喬蕤碰見了朋友。
    穿著很像分享ootd穿搭的網紅,款式大膽,身材高挑。
    “小喬!”為首那個拎著黑色皮草包喜出望外高喊了一聲,腿又瘦又長,“正準備聯係你,在這兒碰見太驚喜了。”
    喬蕤也很意外,笑著跑過去擁抱她:“你什麽時候回的國?”
    兩人聊了四五分鍾,喬蕤的朋友忽然過來挽起孟秋的手臂,像認識很久一樣,親親熱熱地說:“旁邊樓上有包廂,小姐姐一起過去坐坐,都是年輕人,幾個央財的,還有幾位哥大紐大的,都是全球qs靠前的高材生,大家學曆背景差不多,交流應該沒什麽代溝。”
    孟秋算不上社恐,隻是怕麻煩,喬蕤知道她想考海外碩士,慫恿了一下,說以後真去美國多認識幾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孟秋半推半被拉走。
    大世紀這個地段算是燕城新區。
    幾裏汀,拾醉,九號裏街音樂倉等等連鎖新開的live hoe和酒吧都在這裏,恰好燕城高校和全球前500強企業多,這邊全是年輕人。
    但年輕人和年輕人也不一樣,譬如幾裏汀,沒有消費門檻,有座兒就能進,去的人最多。不像all g有最低消費,一晚上花掉幾萬屬於平均水平,樓底跑車一輛賽一輛的靚,裏頭誰不比誰豪橫,指不定某位親戚就是一方神聖。
    一條街光影繚亂,低音音響延邊震,光是漏出來一道影,便紙醉金迷得厲害。
    喬蕤朋友叫周諾諾,他們帶孟秋去的就是all g。
    all g在恒勵投資大廈a座12樓,儀禮小姐比商場開業的還漂亮端莊。
    前台好似和周諾諾相熟,她隻是衝他們說了句,“再加幾瓶酒。”包廂號都沒報,對方已經恭敬點頭。
    周諾諾小聲和孟秋說:“包廂裏麵有雪碧,你要是酒量不好,咬死了喝的是茅台。”
    孟秋笑了下,對周諾諾頓生幾分好感。
    孟秋對酒吧的印象僅存於電視劇,她沒想到包廂裏頭也可以有小型舞池,舞池左邊空著一個籠子,兩米左右高,剛好能站進去兩三個人,正中間有張圓凳。
    喬蕤附在她耳邊,笑說:“一瞧你就是家教嚴的小白兔,從來不吃毒蘿卜,這籠子給人跳脫衣舞的。”
    孟秋心髒火辣辣地被勾了一下,別開眼。
    舞池右邊有個旋轉樓梯,二樓正廳有一張台球桌,旁邊還有一間半開放的棋牌室,欄板上放著果盤。
    孟秋視線往左帶了帶,頓住了。
    趙曦亭側靠著牆,高挑的身形在紅燈紫霧的影中曖昧不清,他穿了身黑襯衫,幾乎融化在夜裏。但白玉一樣的手清晰可見,他兩指尖夾著猩紅的光,好似才瞧見她,垂下眼,靡靡地抽煙。
    孟秋覺著他孑然得如同世界的審判者,明明在荼蘼的夜場,涇渭分明的出挑。
    此刻瞧她的眼神也十分陌生,仿若不識。
    一位穿白色休閑服的男人遞來一根台球杆,說了幾句話,男人搭上趙曦亭的肩,趙曦亭擰了煙便走了。
    周諾諾脫了外麵的黑色皮草,裏麵一層薄紗打底,套上黑色荷葉邊緊身裙,這種穿搭放別人身上略顯風塵。但富貴人家的女兒,什麽衣服都壓不住她身上的傲氣。
    孟秋莫名想到章棕,又想到林曄枕頭旁邊的粉色發箍,不知怎麽有些意興闌珊。
    周諾諾拉了孟秋的手,問“會打台球嗎?要不我帶你上去?”
    孟秋搖頭。
    周諾諾不是個任性的,一邊扭頭叮囑孟秋,“有事兒喊我。”
    一邊往樓上跑,說:“先喝會兒,打什麽球啊。”
    這邊多是喬蕤以前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來來去去好點的學校就那麽幾所,大家認知層次差不多,聊起來很順暢。
    幾個男生加了孟秋微信,帶她一起聊天,還說燕大也有朋友,有機會一起聚餐。
    孟秋禮貌地客套,再打聽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說有,他們笑笑說騙人吧,不然怎麽不過來,不過來就當沒有。
    都是遊戲慣了的熟手。
    朋友聚在一起,難免說起少年往事,孟秋便插不上話了。
    孟秋自己坐了一陣,過了會兒打台球的都下來了,有四位身邊粘著女朋友,這些女孩子的神態和周諾諾這群大不相同,或嗔或嗲,蔥蔥長指搭在男人們的臂彎,一副乖巧嬌俏的溫順模樣。
    而男人們大多不會顧忌她們的姿勢,自顧自雙臂垂落,身體板正。
    這些人年紀都不大,不像學校裏醉心學術的男孩子不修邊幅。
    他們身上的潮牌一件接一件,短的套長的,很有層次感,胸前還吊著複古感的小銀牌,隨便擺個姿勢加點濾鏡氛圍感,妥妥上街拍。
    與生俱來的自信。
    趙曦亭跟在最後頭,看似落單。
    但這些人落座時,刻意留了最中間的位置給他,像是習以為常,說不出哪兒的問題,心照不宣,帶著幾分不阻心的奉承。
    孟秋坐在最左邊的沙發上,一整張都沒有靠背,一般放包和外套,最不起眼,也最不舒服。
    趙曦亭將他們的外套往旁挪了挪,自然地挨著孟秋五六公分的距離坐下,乍一看,還以為是情侶。
    周諾諾看到趙曦亭這番動靜一愣,探究地在他和孟秋之間虛虛定了幾秒,見兩人都沒交談才挪開眼。
    她指著中間嬉皮笑臉那幾位,略顯顧忌地揚聲:“嘛呢,你倆過去點,曦亭哥沒座兒了。”
    孟秋並了並腿,下意識拉開了點距離,趙曦亭身高一米八五多,挺拔勻稱,身形並不精瘦,有薄肌感。
    體型差太多了,孟秋本身就瘦,有種空間被侵占的壓迫感。
    被周諾諾點到的那幾名忙挪了位置,熱情招呼趙曦亭過去。
    趙曦亭沒應,往孟秋那邊側身,簡單詢問:“去麽?”
    他應該是出於禮貌才問她。
    “我坐這就好。”孟秋答。
    趙曦亭聽完就沒起來,長指啟了瓶朗姆酒,往玻璃茶幾對麵推了推,說:“你們玩。”
    孟秋明顯感覺到那些人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轉,帶著探究,但誰也沒多嘴。
    特別周諾諾,看了她好一會兒,拿酒給喬蕤聊了幾句。
    “你朋友?”趙曦亭看了眼喬蕤。
    孟秋“嗯”了聲,“室友。”
    喬蕤正和他們玩“小姐牌”,喝了酒之後性子變得活潑,加上這幾天需要宣泄,她將骰子搖的震天響,頂上氛圍燈一照,撞得杯裏的酒水光陸流離。
    裏麵開地暖又開空調,孟秋外套沒脫,臉燙得跟喝了酒似的,正經得格格不入。
    趙曦亭將打火機扔在桌幾上,側頭不經意看到跟前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睛。
    因為熱,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清透,小羊羔似的臉紅得塗了胭脂,她飽滿粉嫩的唇微微啟著呼氣,傾軋上去能碾出汁來。
    頭發又黑又直,幾縷折在肩窩裏,比綢緞還漂亮。
    她一隻手無聊地擺弄手機,細而白皙的脖頸藏在高領羊絨衫裏頭,另一隻手勾著邊緣時不時往下拽,身體不知抹了什麽,馨香一陣接著一陣。
    趙曦亭眼睫眨得輕慢,喉嚨生出渴意,生刺般往血管鑽。
    孟秋感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不期然撞進趙曦亭霧沉沉的黑眸裏,像被什麽啄了一下。
    被正主發現窺探,他也沒心虛的表情,繼續直勾勾盯著人瞧。
    他輕佻的,帶著勾引的,拎了拎她羽絨服的領子,慢條斯理,“這裏麵沒一個像你穿這麽多,不脫麽?”
    一定是裏麵的光線過於迷離,才讓他的表情散漫得心驚肉跳。
    孟秋好幾秒被攝了魂。
    恰好此時,有人敲門進來,領了一隊和孟秋這般大的女孩子。
    有娃娃臉的,也有媚眼如絲的,兩手交握安靜地站在屏幕前,商品一般鋪陳開。
    孟秋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麵,但也知道這些人是做什麽的。
    她擔心接下去的節目少兒不宜,想找些事情轉移這股不自在,就著趙曦亭的話頭脫外套,然而脫衣服的動作一著急,拉鏈和衣服布料卡住了,整個人困在衣服裏,狼狽得呼吸急促。
    趙曦亭捏著酒杯抿了口,掩去唇邊的笑意看她掙紮。
    孟秋上下扯了扯,力氣太小,扯不動,像纏在絲絨裏的蝴蝶。
    無法,她隻好低頭對趙曦亭說:“能幫我拉下袖子嗎?”
    趙曦亭“嗯?”了聲,好似沒聽清。
    看起來趙曦亭和其他二代沒什麽不同,也不過是喜好聲色犬馬的公子哥。
    那群姑娘一來,注意力全然被吸引去。
    這樣的人沒耐心,喜歡得不長久,真有點什麽心思也容易散。
    孟秋解釋道:“我的拉鏈和裏麵的內襯卡主了。”
    趙曦亭頓了兩秒,好似才反應過來,失笑。
    孟秋不知他笑什麽,問:“怎麽了?”
    趙曦亭斂了斂腦子裏的廢墟。
    成天和那幫紈絝廝混,剛看孟秋掙紮不得法,難免腦子裏添些不正經的玩意兒,走了個神。
    勾唇陳敘:“沒什麽,挺可愛。”
    隨意得好像無論哪個姑娘都能得這麽一句。
    趙曦亭視線落在她拉鏈上,餘光瞥見其他風景,一凝。
    孟秋裏麵的羊毛衫有修身效果,顯然她的身材並不像外麵看起來那樣清瘦,而是纖穠得中,脂香合度。
    他有分寸地挪開眼,問:“怎麽幫你?”
    孟秋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趙曦亭好似第一次幫人做這種事,頗有些無從下手的無奈,眼尾銜笑地瞧她:“你那拉鏈卡得很是位置,總不能幫你脫。在這兒給你拉下來我可說不清了。”
    “你自己往上再往下試試?”
    他說的話都是實際的處境,孟秋卻聽得耳熱,她低頭照做,費了半天勁,果然解決了,輕聲說了句謝謝。
    “誰點的?”周諾諾炮仗似的站起來,蓋住孟秋和趙曦亭的說話聲,“憑什麽隻有女生沒男模啊?”
    “誰攔你了,想要男模你點呐。”
    周諾諾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踉蹌了下,說:“點就點。”
    領班問:“這批姑娘都留下來嗎?”
    坐在右邊喝酒的說:“四個吧,一號五號九號十號。”
    領班領著沒挑中的姑娘們從門口出去。
    剛關上門,五號就直衝趙曦亭過來,除了孟秋,其他人好似見怪不怪。
    孟秋嚇得直往後仰,撲來的甜膩香水味在四周散開。
    五號穿了件緊身吊帶背心,布料少得可憐,露出來的腰沒有一絲贅肉,她跪在地毯上,爬過去,漂亮纖弱的肩胛骨,恍如折翅的烏雀。
    她視線自上而下,以一種討好的模樣,看向趙曦亭,嬌嬌地賣乖:“我伺候哥哥喝酒吧,哥哥想喝什麽,我給哥哥倒。”
    趙曦亭半分眼神也沒施舍,斂起剛才和孟秋說話時和善的麵容,低頭玩起手機,冷漠得不像一個人。
    不像另外幾位,裝也不裝,同女生打情罵俏起來。
    五號卑微得可憐,不敢放了酒惹人不悅,也無法吸引趙曦亭的注意力,一下接一下無聊地摸裙子邊。
    女生腿酸了,挪了挪位置,裙子挨著孟秋的鞋,孟秋的不自在在此刻達到頂峰,悄悄往旁邊挪,好給女生騰地兒。
    孟秋才動了一下,趙曦亭就放下了手機,綿長呼吸一氣,把果盤推到她跟前,淡聲和她商量:“再吃幾個水果,我們就走?”
    話音剛落,孟秋就感覺到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琢磨趙曦亭是不是有主,但她不甘心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善,警惕怨懟得像被搶食的同類。
    孟秋心說自己無辜的。
    她真想往趙曦亭身上撲,自己壓根不會介意。
    但旁邊的人似鐵了心要同她演一出戲。
    孟秋不大確定地問:“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忘了?我大衣在你那兒。”趙曦亭言簡意賅。
    此言一出,女生仿佛知道徹底沒了希望,離他們小半米的位置站起來,幹脆利落換了個人伺候,全程行雲流水,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像怕誤了鍾的師傅。
    孟秋看呆。
    這些人之間,趙曦亭樣貌最頂級,氣度也最矜貴,孟秋看得分明,若不是五號離得近,撲上來的不止這一個。
    隻見剛還討乖的五號走到嬉笑的那麵,混入荒唐的光影,瑟縮的臉蛋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綻放明豔的笑容。
    她們很擅長麵對不同的人換不同的麵孔,覺得趙曦亭喜歡乖的,才那樣討巧。
    孟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眼沒挪動,發現她們鎖骨下麵兩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一個二維碼。
    有個沒帶女伴的,解了女生肩上的帶子,手不知道往哪兒伸。
    女孩兒挺著身子大大方方地往他臉上湊,將將碰到時,又將人推開,巧笑倩兮地指著二維碼討要什麽。
    孟秋看得心驚,世界上居然真有這樣直白的關係。
    趙曦亭似乎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全程波瀾不驚。
    他對風月場裏的這些姑娘興致索然,連認識的欲望也沒有。
    “走麽?”他頭沒抬,聲音卻含笑,好似看穿了她的求知若渴和坐立難安。
    孟秋以為他隻是拿自己做擋箭牌,沒想到真要和自己走。
    或許是話說出口不好收回。
    孟秋通情達理地說:“她應該不會回來了,你再玩會兒吧。”
    趙曦亭緩緩瞥她,咬字拖腔帶調,“想什麽呢?我要走和她有什麽關係?”
    他是真不在意。
    如果孟秋不在,那姑娘跪一晚上他也懶搭理。
    孟秋想了想,她搭趙曦亭順風車回去的話,還得去宿舍把他大衣拿出來,很麻煩,就說:“校門口離宿舍太遠了,要不下次吧。”
    趙曦亭喝了點酒,眼尾醺著殷紅的顏色,他半斜著身子懶洋洋靠著沙發背,神態有些混不吝,就著這點痞氣,他勾唇瞧她,眼底卻半點笑都沒有,像深冬的死蔭,沉寂地壓下來。
    “真不想跟我走?”
    孟秋不覺屏息,不得要領地點點頭。
    趙曦亭鼻尖噴出一聲輕笑,孟秋心髒像被拍了一下。
    “你和誰都這樣,還是怕我怎麽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