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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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朝之上,素以勤勉著稱,為官數載從未缺席過朝會的丞相沈諫,未見人影。
    執掌官吏日常考績的吏部方侍郎執笏上前一步道:“啟奏陛下,戶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沈諫今日稱病告假。”
    禮部尚書張永納悶。
    昨夜他去丞相府時,姓沈的明明還生龍活虎好的很,怎麽忽然就病到連早朝都上不了了?
    丞相府書房密室內,牆麵上掛著幾盞蠟燭,燭火昏黃,氣氛沉凝。
    沈諫目光陰沉,看向來人:“如何,有消息了麽?到底怎麽回事?”
    來人稟道:“君上回京途中,意外偶遇山石滑坡。”
    沈諫斂眸深思。
    意外……
    千裏之外,雲州。
    陰雨連綿,鎮日不見天光,山裏彌漫著濃重濕氣,令人難以喘息。
    信王的隨行懷刃灰頭土臉地從廢墟堆裏爬出來,呸呸吐了幾口飛進嘴裏的泥,滿心憤懣無處發泄,隻想仰天長嘯一句——
    意外個鬼啊!
    事情要從兩天前說起。
    他們的隊伍自千都山平叛歸往京城,途徑雲州,恰逢雲州積雨成災,官道被雨水所淹,泥濘不堪,車馬難行。
    本打算改道走水路,從雲州渡口乘船前往濟州,再從濟州出發回京,誰知偏就這麽不巧,朝廷下令從濟州往雲州調糧救急。
    連通雲州和濟州的宜水河上,所有能容人的大船和官船皆被調去運送糧食和救急所需物品以及受災傷員。
    剩下零星小船,雖可載人,但雲州持續降雨,船身過小恐難抵水上風浪,稍有不慎便會葬身水底,因此沒有船家願意出船。
    短時間內難以找到可行的船隻。隻能等官道積水消散,或是等大船和官船空閑下來,再行回京。
    如此一來他們便需在雲州逗留十數日。
    不過君上似乎急欲回京,等不了十數日。
    懷刃不知到底為何他那麽著急回京,但雲州地處盆地,四麵環山,在官道不通,水路不行的情況下,隻能改走山道。
    山道路窄險陡,不易大隊人馬行進,為了不耽誤時辰,懷刃和其他人暫且留在雲州,君上獨自先行上路。
    誰曾想君上剛上路,未過多久便傳來消息,說蒼行山中路突發山石滑坡,整條山道的通路塌了個徹底。
    蒼行山中路,正是君上回程走的那條道。
    身為信王長隨,懷刃身經百戰,遇事沉著,得了消息,並未聲張,連同長風和幾個可信的兄弟,先行進山查探。
    他們在廢墟裏翻查了整整一天一夜,人是沒找到,卻意外在一處石縫中發現了些奇怪的草木灰。
    一些混著硝石、硫磺和雄黃的草木灰。
    這些東西單看沒什麽問題,加在一起卻成了要命的東西——
    火藥。
    恐怕是有人提前在這條山道設伏,引燃了火藥,意圖偽造成山石滑坡,殺了君上。
    設局之人實在心思縝密。
    一則,這一帶恰逢雨災,偶有山石滑坡不足為奇,不易被人察覺有怪。
    二則,尋常很少有人接觸過火藥這玩意,除非常年行軍作戰,否則換個文官來查,未必能查出端倪。
    三則,連日陰雨,雨水將殘留的火藥幾乎都衝刷幹淨,證據消失殆盡。
    若不是他們剛巧找到這些奇怪的草木灰,險些也被騙了過去。
    懷刃深吸一口氣。
    真是好久沒遇到這麽狠,這麽準,這麽大膽的對手了。
    不過有一點他始終沒想明白。
    他抬頭望向連綿群山。
    通往京城的山道不止這一條,君上行蹤隱秘,從蒼行山中路回京一事,除了他和長風之外,根本無人知曉。
    那個人怎麽就確定君上一定會從蒼行山中路走呢?
    京城,紫宸殿。
    春日豔陽透過窗紗,照在書房青石地磚上。
    趙錦繁靜坐在書案前,手裏摁著前幾日信王托沈諫送來的信。
    她的目光落在信上寫著的兩個字上——
    十七。
    如無意外,指的是他的歸期,他將會在這封信送到的第十七天回到京城。
    從拿到這封信的那一刻,她就在想,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這麽明目張膽的將自己的歸期日程告訴給自己的對手。
    這個人必然很強,強大到自負,隨心所欲且極度任性。
    以他的性情,宣告了自己的歸期,無論怎樣,都會在這個日子回到京城。
    雲州地處低窪,雨水一多,官道必然積水難行。
    他想在十七日內歸京,便會想到走水路從濟州繞行。
    隻要將水路堵上,為了能盡快回京,他便不得不走山道。
    山道路麵狹窄又多陡坡,帶大隊人馬回京,無疑會拖慢腳程。
    他若要在歸期抵京,必然會選擇自己先行上路。
    蒼行山中路人跡罕至。
    如此一來,她在山道設伏,便不會傷及無辜。
    雲州山道繁多,蒼行山中路山道最短,卻也最陡最險峻。
    換做其他人未必會選。
    但信王這樣強到自負之人,八成會選這一條通路。
    此人一生通達,平生未嚐敗績,越是難以征服的險境,他越有興趣。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今日早朝,戶部上報雲州賑災的情況,提及蒼行山一帶山石滑坡引得山道崩塌一事。
    加之,沈諫忽然“稱病不朝”。
    什麽樣的事能讓沈諫連早朝也顧不上。
    恐怕是信王遇險。
    趙錦繁合上信封,鬆了口氣,喚了如意進來,將手邊的心經交給她。
    “勞你替我去後院佛龕前將這疊往生經燒了。”
    如意應是,接過抄滿經文的黃紙,轉身欲走,趙錦繁忽出聲叫住她:“等等。”
    “還是我親自去。”趙錦繁道。
    當是替她這位素未謀麵的仲父送行了。
    丞相府書房密室之內。
    權臣派幾位中流砥柱齊聚一堂。
    禮部尚書張永:“怎麽就這麽巧,回京路上偏偏遇到山石滑坡。”
    巧?
    沈諫笑了。
    他這輩子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就如當年科考,高中榜首的永安侯世子被先帝看上的那篇文章,同他從前寫過的策論相差無幾。
    所有人都告訴他,那是巧合。
    但那是嗎?
    荀某人怎麽就好死不死偏偏就走了那條根本沒多少人走的偏僻山道。
    這其中沒鬼才怪。
    朱翰林憂心忡忡:“如今君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們該怎麽辦?”
    沈諫坐在上首,抬眼:“能怎麽辦?他死了你還打算殉主嗎?”
    朱翰林:“……”
    沈諫:“他死了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嗎?”
    他看向底下坐著的幾人,沉聲道:“一切照舊,雲州那邊一天沒新消息,你等便當做沒有此事,莫要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