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好太監縱論江南形勢(三千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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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柏奇將玉娘讓給了林十三。
    玉娘果然是西湖至味。半個時辰過後,她枕著林十三的手臂:“林公子在京城當的什麽差事?胡公子要親自作陪?”
    林十三沒有回答:“你猜猜看?”
    玉娘道:“指定不是文官。那群文官上了船就滿嘴之乎者也。好像他們上船不是為了嫖宿,而是為了拜衍聖公。”
    林十三讚同道:“那幫人,的確是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玉娘笑道:“你呢?”
    林十三總不能說自己也一肚子男盜女娼。他道:“啊,我覺得亞聖王陽明說得對,人欲即天理。”
    玉娘猜測:“你不是文官,那就是武官。武官來東南一定是為了抗倭的大事吧?”
    林十三敷衍道:“嗯,你猜的八九不離十。”
    玉娘穿上薄紗衣,恭恭敬敬給林十三磕了個頭。
    林十三問:“你這是做什麽?”
    玉娘答:“這是我的規矩。若遇到抗倭的武將,一定要磕頭求他替我殺一個倭寇。”
    林十三問:“這是為何?”
    玉娘答:“我本是嘉興府海鹽縣的布商之女。家中雖算不上大富,卻也殷實的很。”
    “倭寇登陸,闖進我家,殺光了我全家十七口,連我養的哈巴狗都沒放過。他們搶光了我家積蓄,又一把火燒了我家宅子。”
    “我當時因在尼姑庵祈福,逃過一劫。”
    “故,每有武將來睡我,我都給他磕頭,求他替我殺一個倭寇。”
    林十三頓時起了憐香惜玉之情。他問:“我肩膀上這幾處新傷你可知是怎麽來的?”
    玉娘問:“怎麽來的?”
    林十三正色道:“倭寇砍的。我來杭路上,途徑淮安時與倭寇打了一仗,親手剁了兩個畜生。”
    玉娘聞言,眼中浮現崇拜之色。她又給林十三磕了個頭:“夏夜漫漫,林公子,哦不,林將軍您又身強體壯,後半夜應有餘興。”
    “您想讓玉娘如何伺候您都成。就算走地安門我都沒二話。”
    “另外,今夜花船上的一切花銷,玉娘分文不取。”
    “玉娘是女流上不了戰場,又是個下賤人,隻能用這種方法支持抗倭。”
    玉娘這麽說,林十三倒沒了色心。
    他道:“玉娘快快起來。你放心,我此番來東南,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抗倭。”
    玉娘起身:“林將軍,我服侍您?”
    林十三卻道:“免了吧先歇一會兒。”
    後半夜,玉娘把林十三當成了自己的親夫君一般伺候。
    翌日清晨,玉娘跟林十三起身,下了食廳艙。她拿出看家本事,做了幾樣時令小菜給林十三、孫越、胡柏奇當早飯。
    昨夜船上四個船娘,玉娘陪林十三,一個陪胡柏奇,兩個陪孫越。
    孫越累的眼都睜不開了。
    吃罷了飯,胡柏奇提議:“咱們回巡撫衙門去睡個回籠覺。下晌去雷峰塔轉一轉。”
    林十三卻道:“我得去趟杭州織造局,拜見下楊金水楊公公。”
    三人下了船,玉娘一直送他們出了碼頭。胡柏奇和孫越回了巡撫衙門。林十三則坐著官轎來到了杭州織造局。
    織造局監管太監有兩個職責。一是管著江南的絲綢布業,替皇帝的私庫斂財。
    二是替皇帝盯著江南百官的動向。
    楊金水昨夜在花船上請四位江南大絲商喝花酒,為的是讓他們慷慨解囊,捐出一部分軍餉支持前方抗倭。
    楊金水別看平日裏仗著宮裏人的身份飛揚跋扈,譜兒擺的天大。但他骨子裏卻是個良善之人。
    不然呂芳也不會如此看重他。
    楊金水將林十三請入了自己的內室。
    楊金水笑道:“問君能有幾多愁,無過太監逛青樓。昨夜讓你見笑了。”
    林十三連忙道:“不敢,不敢。”
    楊金水問:“義父給我傳過消息了,說你此番來江南,是為了尋找白鹿。義父讓我全力支持你。”
    “到了杭州織造局,便到了咱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你有任何需求,盡管跟我提。”
    “我楊金水就算是鑽山打洞,也得幫你的忙。”
    林十三千恩萬謝:“楊公公如此厚待我,真讓十三不知說什麽好。”
    楊金水卻道:“你是義父認的親外甥,我是他的義子。要論起來,咱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呢。親兄弟之間就別客套了。”
    認個地方權宦當大哥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林十三借坡下驢,拱手道:“大哥!”
    楊金水親切的喚道:“二弟!”
    二人同時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
    楊金水又道:“我聽說你帶著一百北鎮撫司袍澤在淮安與倭寇一場血戰,折了六十多。”
    “你此番辦差若需要人手,我手裏有一百多個東廠番役,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高手。全可以歸你指揮。”
    林十三道:“暫時不必。我過幾日要去一趟舟山群島。胡撫台都安排好了,派水師戰船護送我前去。”
    楊金水問:“他讓你掛五峰船主的船旗了嘛?”
    林十三有些奇怪:“五峰船主?”
    楊金水解釋:“就是汪直。汪直在海上的勢力很大。凡是掛了五峰船主旗的船,倭寇、海盜無人敢搶。”
    “咱們是自家人,我跟你說個掉腦袋的話。織造局和市舶司的官船,有時出海都要掛五峰船主的旗,求個平安。”
    “他若能被胡宗憲招安,嘿,東南倭患平了大半兒!”
    林十三問:“早就聽說汪直在海上的勢力大。沒想到大到這個份兒上。”
    楊金水解釋:“他在倭國有地盤、有錢、有人、有槍。他在倭國薩摩藩鬆津浦一度自稱‘徽王’,定國號為‘宋’,倭國的藩主、大名連個屁都不敢放。”
    “若汪直歸降,且不說對平息倭患有多大好處。他經營南洋航線日久,與西洋商人往來密切。他即便把手中一半兒的生意交給朝廷,朝廷也能賺個盆滿缽滿。”
    “皇爺也不至於整日為朝廷財政吃緊而夜不能寐了。”
    “可惜啊”
    林十三問:“可惜什麽?”
    楊金水道:“胡宗憲是個做實事的人。最近半年一直在籌劃招降汪直。朝廷裏那群所謂的清流卻烏眼雞一般盯著他,時刻想給他扣上一頂‘通倭’的帽子。”
    “哼!真正通倭的,反而是那些江南士族!你聽說過謝遷嘛?”
    林十三答:“楊公公說的可是弘治三君子之一,做過內閣次輔的謝遷?”
    楊金水頷首:“餘姚謝氏乃是大族。謝遷致仕後,在家裏專心經營走私貿易。”
    “謝家子侄,哪個不通倭?”
    “謝遷其人很會投機。大禮儀事件時,他站到了皇爺一邊。故無人敢參他通倭。”
    “嘉靖十年,謝遷病死。嘉靖二十六年,謝遷後人與倭寇分贓不均。倭寇登陸屠了他全族!”
    楊金水喝了口茶,又道:“我給你講這件事,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在江南通倭的,往往都是那些朝中有人的世家大族。”
    “這些世家大族裏的高官,滿嘴都是什麽祖製,什麽海禁不可廢。”
    “嗬,實際上他們卻是倭寇最大的資助者!汪直就是靠著給這些人當掮客起的家。”
    “如今汪直想投靠朝廷。那些人自然欲除之而後快。”
    林十三連連感慨:“聽楊公公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原來東南的症結在這裏。”
    楊金水越說越起勁,直接開罵:“我焯朝廷裏那群聒噪烏鴉的祖宗!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顧東南百姓的死活。忙不迭的給抗倭下絆子。”
    “我大明堂堂上邦,若沒有那些人掣肘,早就平了倭患!”
    “我就不明白了,那群人都是兩榜進士出身。難道他們的四書五經都讀到狗肚裏去了嘛?”
    林十三跟著罵:“徐黨誤國啊!”
    楊金水卻話鋒一轉:“也不能一概而論。徐階手下還是有幹實事的人的。譬如台州知府譚綸,他便是徐階一手提拔的。”
    “但譚綸在抗倭之事上出了大力。”
    “俞大猷、戚繼光是胡宗憲的人。台州之敗後,徐黨的言官欲用奏疏淹死他們。是譚綸上疏力保,俞、戚才隻被看押,沒被言官們陰死。”
    “你此番來東南,若與譚綸有了交集,你記住,此人值得信任。”
    林十三道:“我記住了。”
    楊金水又道:“至於杭州城裏的那個巡按王本固,你得躲著他些。此人身後站著整個都察院。他又是個愛雞蛋裏挑骨頭的家夥,瘋狗一般。”
    “他最擅長的事,就是時時刻刻占著一個‘理’字。”
    楊金水真真切切將林十三當成了自己人。
    他跟林十三暢談了兩個時辰,把江南形勢,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是烏龜王八蛋講了個清清楚楚。
    林十三受益良多。中午楊金水請他吃了一頓便飯。談到下晌他才依依不舍的告辭離去。
    下晌,林十三回到了巡撫衙門。
    胡柏奇迎了上來:“我爹給你找的那個去舟山的幫手——陳璘到了。”
    胡柏奇引著林十三來到客廳。不多時,二十多歲的陳璘走了進來。
    隻見這陳璘身穿水師百戶服色,容貌甚偉,皮膚黝黑。
    胡柏奇道:“這位陳百戶是廣東韶州人。自小便跟著父母在海上討生活。若論行船遠海,海上作戰,嘿,他是行家裏手。”
    陳璘一開口一股粵地腔:“我係陳璘,唔該過。啊,就是請林傳奉多多關照啦。”
    林十三笑道:“好說,好說。”
    轉頭林十三又對胡柏奇說:“既然陳百戶已經到了。明日我們便啟程去沿海吧。”
    胡柏奇頷首:“你們可以走陸路去鬆江府華亭縣,從華亭縣登船去舟山群島。”
    “嗬,徐次輔的老家就是華亭縣。你可以見識見識,咱們那位大賢相在華亭有多少土地。”
    本書已改名《錦衣繡春入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