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農商平衡與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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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大堂雖寬敞,但此刻擠滿了人,卻顯得有些逼仄。
    李徹端坐於主位之上,左手邊是以孔興為首的幾位官員,個個麵色凝重,衣著樸素。
    右手邊則是十餘位晉商代表,雖然穿著錦衣華服,但眉宇間卻顯露著些許忐忑。
    大慶雖不限製商人的衣著,但商賈的身份依然遠遠比不上官吏。
    隻是在這晉地有所不同,晉商畢竟和慶帝有所關聯,算得上半個官商。
    若非如此,這些商賈都不可能和一眾官員同席而坐。
    氣氛沉默了片刻,依舊是那位胖碩的晉商率先開口。
    隻見他朝著李徹深深一揖,語氣懇切卻難掩激動:
    “陛下明鑒,非是小民等不知禮數,實是孔大人之法,令晉地百業凋敝,民生艱難啊!”
    說罷,他掰著胖胖的手指細數開來:
    “以往我等經營礦冶、工坊為例,光我武家一家之產業,雇傭的工匠、力夫便數以幾千計。”
    “連同運輸、倉儲、售賣等活計,為多少百姓提供了生機?”
    “我等是正經商人,繳納的稅銀一分不差,晉陽的府庫一直充盈,又不知養活了晉陽多少戶人家?”
    “可自孔大人主政,一句‘奇技淫巧,與民爭利’,便關停取締了大半產業。”
    說罷,他轉向孔興,臉上多了些不滿:“孔大人可知,隻因您的一句話,多少人一夜之間失了生計,市麵也隨之冷清。”
    “此乃小民親眼所見,絕無虛言,皆是發自肺腑,更無指責朝廷政策之意!”
    另一名較為斯文的商人接口,語氣更為理性:“陛下,孔大人清廉,我等敬佩。”
    “然治理一方,非僅靠清廉便可,農桑固本自是正理,但若全然扼殺工商,則貨不能通,財不能聚,民無餘財,府庫空虛,終非長久之計。”
    “晉地山多田少,本就仰賴工商互補,方能維持繁榮。”
    “我也讀過書,聖人言:盡信書,不如無書!”
    這話就有些紮心了,明裏暗裏在嘲諷孔興迂腐,隻知道讀死書。
    果不其然,孔興聽到這話,氣得麵色由紅轉白。
    卻見他突然站起身,指著那商人,怒噴道:“荒謬!強詞奪理!”
    隨即轉向李徹,拱手道:“陛下,萬莫聽信此等荒唐之言!”
    “農乃國之根本,民以食為天,彼等所謂工坊,雇傭流民,聚眾數千,易生事端。”
    “所謂商貿,更是囤積居奇,操縱物價,盤剝小民,此非繁榮之策,實乃禍亂之源!”
    “其所繳稅銀更是沾染銅臭,豈能與田間地頭產出之粟米相比?”
    “我等官吏,讓百姓安心耕讀,方是太平正道!”
    “彼等逐利之徒,眼中隻有金銀,何曾見過餓殍?若非嚴加管束,必生大患!”
    這一連串的責問全是政治正確,連李徹聽了都頗感頭疼,更別提這些本就地位低下的商賈了。
    “孔大人這是要逼死我們不成?”
    一名性子急的商人頓時起身,一臉漲紅地嚷道:
    “難道要我等著綾羅綢緞去種地?”
    “這晉地的鹽鐵不出山,難道讓它爛在庫裏?”
    “百姓有手藝不能換錢,守著薄田餓肚子,便是大人想要的太平盛世?”
    “放肆!”孔興身旁的一位年輕官員嗬斥道,“爾等竟敢妄議朝政,指責府尹!”
    “並非妄議,實是肺腑之言!”商人轉身向李徹鞠躬,“陛下,我等並非要否定農桑,隻是求一條活路,也給晉地百姓多條活路啊!”
    “爾等所謂活路,不過是與民爭利之路!工坊興起,良田荒蕪,人心思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雙方爭論的焦點,已從具體的政令得失,上升至‘重農抑商’與‘農商並舉’的根本國策之爭。
    堂內聲音越來越高,引經據典者有之,擺出實據者有之,情緒激動者亦有之。
    李徹靜靜聽著,並未急於打斷。
    直到雙方都有些詞窮,氣息稍勻,他才輕輕敲了敲桌麵。
    刹那間,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所有目光都聚焦於李徹身上,希望這位年輕的皇帝能為他們伸張正義。
    李徹先是看向孔興,語氣平和:“孔愛卿。”
    “臣在。”
    “你清廉奉公,心係黎民,堅守聖人之道,此心此誌,朕深知之,亦嘉許之。”
    孔興麵色稍霽,躬身道:“謝陛下體察。”
    接著,李徹目光轉向晉商們:“諸位所言,朕亦聽進去了。”
    “晉地民生多艱,工商確有其存在之理,通商能活人無數,亦能富國強兵,此非‘賤業’二字可輕辱。”
    商賈們聞言,臉上頓時露出驚喜和感激的神色。
    能得到皇帝親口讚許,這可是掙再多的錢都換不來的。
    然而,李徹話鋒一轉:“然,工商之事若毫無規製,任其妄為,則如野馬脫韁,亦會滋生兼並、盤剝、動蕩之禍。”
    “孔愛卿所慮,並非全無道理。”
    他停頓片刻,目光掃過全場,緩緩道:“以朕之意,農為國家本,不可廢,商為國之未來,亦不可止。二者非水火不容,理應相輔相成。”
    “具體至晉地,諸多工坊之中,利於民生、能強國用者,當有序恢複。”
    “然需訂立章程,保障雇工衣食,明確納稅之責,嚴禁囤積壟斷。”
    “商貿流通,當予鼓勵,同樣還要平抑物價,打擊奸商,確保物暢其流,利國利民。”
    他看向孔興:“孔愛卿之操守,朕信得過。”
    “但這為政之道,除清廉外,亦需通達權變,調和鼎鼎,一味地堵塞絕非上策。”
    他又看向晉商:“諸位所求者,不過是公平經商、發揮所長之機,朕可予之。爾等亦需謹記,取利於民,就要回饋百姓,勿負朕望。”
    晉商們喜出望外,紛紛拜倒:“陛下聖明!草民等必謹遵陛下教誨,守法經營,絕不負陛下隆恩!”
    李徹微微頷首,沉聲道:“朕將著人厘定晉地新政細則,農商工礦,皆有其章。”
    “諸位商家,亦需鼎力配合,若有陽奉陰違,或借機漁利者,莫怪朕法度無情!”
    眾晉商大喜過望,連連稱陛下聖明。
    孔興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
    但最終看著李徹堅定的目光,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李徹溫和一笑:“孔先生不如先行休息,朕還要再告誡這些商賈一番。”
    孔興麵露失落之色,但也隻是深深一揖:
    “臣......遵旨。”
    待孔興等人領命退下,府衙大堂內便隻剩下李徹、晉王以及一眾心中忐忑的晉商。
    方才皇帝肯定了他們這些商人的價值,但他們也深知,天家恩澤從不是無償的。
    尤其是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前線戰事急需錢糧支撐,自己這些人難免要大出血。
    幾位大商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由那位最富態的武姓商人代表眾人,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躬身。
    “陛下摒退左右,獨留我等商賈之輩,想你是有所驅策,但請陛下明示。”
    “為國效力,我等......雖傾家蕩產,亦在所不辭!”
    這話說得漂亮,語氣裏卻難免帶上一絲惶恐不安,顯然已做好了被勸捐甚至強征的準備。
    李徹將他們那點心思看得分明,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諸位放寬心,朕並非強取豪奪之人。”
    眾人對視一眼,沒人敢接這個話。
    李徹的名聲傳遍天下,威名可是遠大於仁名。
    莫說他們這些商賈了,那些世家大族得罪了他,不是說滅門就滅門。
    李徹也知道自己的名聲如何,索性先讓人給商賈們奉茶,待到眾人都平靜一些了,他才踱步到窗前。
    望著窗外略顯蕭條的晉陽街景,似是隨意地問道:
    “諸位行走天下,行商坐賈,身上攜帶巨款金銀,可還便利?”
    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晉商們皆是一愣。
    那武姓商人思考片刻,謹慎答道:“回陛下,甚是艱難。”
    “且不說車載船運,耗費巨大,雇請鏢師護衛又是一大筆開銷,沿途州府關卡層層盤剝。”
    “更有甚者,遇上山匪水賊,便是血本無歸、人財兩空之禍啊。”
    其餘商人紛紛點頭,麵露戚然。
    商人沒地位、沒安全保障,這無疑是他們最大的痛點之一。
    “嗯,”李徹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若朕說,有一種法子能讓諸位日後行商之時,無須再長途搬運真金白銀,隻在片紙之間,便可調動萬千資財,通行天下.......”
    “諸位以為如何?”
    商人們頓時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若非麵前之人是李徹,‘天方夜譚’四個字怕是要脫口而出。
    武姓商人遲疑道:“陛下所言......莫非是前朝有過的飛錢、交子?”
    “此術雖好,然多限於官府運作,或熟人之間小規模使用,且信譽難保,如何能通行天下?”
    “非也。”李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朕所說的,比飛錢更周密,比私人借貸更宏大。”
    “朕欲稱之為......票號,或是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