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薑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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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店裏。
    餘則成和羅安屏進了書店倉庫。
    “老羅,李涯現在正針對我。
    “這時候給我打電話,見麵很不適合,僅此一次。”
    餘則成坐下來,麵無表情道。
    “你這同誌……現在是火燒眉毛、人命關天的時候啊。
    “就昨天一個晚上,一個地下交通站,幾個工運組織被端。
    “好些同誌抓的抓,殺的殺,你這個態度真的讓我……”
    羅安屏又急上了。
    “讓你怎麽著?
    “老羅,我的任務是潛伏,組織讓你來不是增加我暴露風險的。”
    餘則成火也上來了,少有的大聲爭辯。
    旋即,他擺了擺手,微微吸了口氣道:
    “算了,我不跟你吵。
    “說吧,什麽事。”
    “則成同誌,我們搞到了消息並做了踩點,袁佩林很可能就藏在繡春樓三樓的雅間。
    “人是喬家才和吳敬中親自藏的。
    “我找你來,就是想讓你做最後的確定。”
    羅安屏道。
    “沒法確定。
    “你們太低估李涯和吳敬中了。
    “袁佩林來津海不到三天,要這麽輕易被你們找到,保密局就不叫保密局,而是泄密局了。
    “我還是那句話,李涯在下一盤大棋。
    “可以確定的是,中統也參與了進來。
    “不管誰踏入繡春樓,那都是要被一勺燴的。”
    餘則成極力勸阻道。
    “則成同誌,我覺的你太消極了。
    “我手上有一支精銳的鋤奸隊。
    “計劃都做好了。
    “實話告訴你吧,這也是組織和克公的意思:不惜一切代價除掉袁。
    “咱們經不起第二個顧順章的折騰啊。”
    羅安屏語氣也和緩了些,但態度依舊很堅決。
    “看來你是不會聽我的了。
    “我隻是個小小的潛伏者。
    “甚至連黨員都不是。
    “你是領導,你說了算。
    “安屏同誌,我還是想勸你慎重考慮。
    “保重。”
    餘則成說完,麵無表情的拉開門走了出去。
    組織有組織的理由。
    他有他的工作方式。
    餘則成隻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自己一定要活著,繼續潛伏下去。
    內戰在即。
    他要輸送更多情報,在戰場上挽救千千萬萬將士。
    而不是執著於眼前的得失。
    如果組織和羅安屏認為自己是個懦夫。
    那就做個懦夫吧。
    “又吵架了。”
    回到家,翠平見他悶悶不樂,問道。
    “翠平,我是個消極的懦夫嗎?”餘則成目光微紅,很認真的問她。
    翠平感受到他內心的淒涼,拉著他的手道:
    “老餘。
    “你不是,你是我見過的另一種戰士,比剛還硬,比子彈還鋒利。
    “粟將軍偷襲宿遷,全殲整編的戴之奇美械師。
    “那不都是你輸送情報的功勞嗎?
    “你是勇士。
    “是真正的英雄。”
    “我,我真的是英雄?”餘則成眨了眨眼,渾身莫名顫抖。
    “是。
    “這個羅掌櫃是不是有病。
    “有他這麽做領導的嗎?
    “他不知道你的任務是潛伏嗎?
    “他不知道你是子彈殼嗎?
    “要打要殺的事老娘去做,老攛掇你出頭這不是腦子有包嗎?
    “你等等,我現在就去找他,什麽玩意!”
    翠平立即明白過來,一拍桌子,氣衝衝的就要出門。
    “翠平,別!”
    餘則成突然一把拉住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裏。
    “不用。
    “他們可以懷疑我,但至少還有你相信我,這就足夠了。”
    餘則成湊在她耳邊喃喃,眼中有淚光閃爍。
    翠平懵了。
    她第一次看到餘則成的脆弱。
    這個麵對刀風劍雨永遠都平靜如水的男人,他並非鋼鐵,他也有難受、悲痛、委屈的時候。
    “老餘,別怕。
    “等我練好字,等執行完任務回組織,我向上邊寫材料,幫你舉報羅安屏這個糊塗蛋。
    “我是縣隊長,還幹過黨團會會長。
    “袁政委他們可信我了。”
    翠平抱著他,手輕拍他的背,笑著安慰道。
    “謝謝你,翠平。”
    餘則成低語,心裏的陰霾頓時消散了許多。
    此刻,他的腦海裏隻剩下兩個人。
    不是延城光芒萬丈的要員,也不是那些慷慨就義的革命先烈、英雄。
    而是左藍和翠平。
    左藍給了他信仰。
    而翠平卻真真切切的傳遞了他力量與勇氣。
    有她們在。
    餘則成突然覺的,似乎就算犧牲,也沒那麽可怕了。
    “現在不覺的我煩,天天想著趕我走了吧。”抱了一會兒,翠平抵在他肩頭笑問。
    “翠平……”
    餘則成回過神來,想要鬆開。
    翠平卻抱的很緊,低語:
    “你就當是左藍抱你。”
    餘則成身子一僵,話到了嘴邊終是咽了下去。
    ……
    晚,八點。
    “老喬,怎麽不在北平待兩天?”用完晚餐,吳敬中親送喬家才到汽車旁。
    “不了。
    “我在津海為黨國殫精竭慮,北平那邊有報紙登我逛繡春樓的事了。
    “再不回去,隻怕老窩都得讓人占了。”
    喬家才無奈的握手告別。
    “哎。
    “黨國的資源就是被自己人這麽白白消耗了的。
    “有時候你想使勁往外打,這拳頭他就是攥不緊啊。”
    吳敬中亦是歎道。
    “保重。”
    “一路順風。”
    兩人再次互相拍了拍手背。
    “小洪,謝了啊,下次來北平做客。”喬太太探出頭跟洪智有揮了揮手。
    “會的。”洪智有微笑點頭。
    送走喬家才,吳敬中與洪智有進了汽車,沉聲問道:“有袁佩林的消息了嗎?”
    “老師,這次有點麻煩,漕幫龍二已經暗中發動了上千勞工在碼頭、茶館等地搜尋袁佩林的消息。
    “三教九流,黨通局、稽查隊也在找。
    “至今沒有半絲音訊。
    “這個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而且,咱們安插在行動隊的人反應,李隊長打安排袁佩林後,就再沒見過這人。
    “根本沒有課追蹤的線索。”
    洪智有犯難的搖了搖頭。
    吳敬中抱著胳膊,想了想,皺眉道:
    “不能急。
    “是人就會有社會活動,李涯最近肯定得立不少功。
    “我讓鄭局長鬆鬆口,暗中再卡他一道就放職,讓李涯必須交道狠點的菜。
    “他必然還會去找袁佩林。
    “誰是袁佩林知道,而又夠分量,能讓李涯心動的人物呢?
    “你可以從這方麵考慮一下。”
    “老師這招高啊,既能賣李涯個人情,讓他感恩戴德,又能逼著他側向去找袁佩林。”洪智有發自肺腑的敬佩道。
    薑還是老的辣。
    看似無解的局,吳敬中隨便一點撥,便是柳暗明又一村。
    “你就記住了,世上之事兜兜轉轉都是人情世故四字。
    “你隻要吃透,吃深了,就沒有辦不下來的事。
    “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想推著你往上走。
    “你不接觸到那些人,就沒法交人情。
    “沒有人情,世故是走不通的。”
    吳敬中指了指他,悉身傳教道。
    “學生謹記。”洪智有點頭。
    “老師,等您退休後,一門心思教外孫子,小家夥長大以後肯定了不得。”洪智有笑道。
    “很多東西教是教不出來的。
    “得磨,得悟。
    “我當年剛加入軍統時,是由沈醉介紹的,戴老板那會何等高高在上,見我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因為我死皮賴臉蹭了他一頓便飯,我在軍統局站穩了腳跟。
    “戴老板眼裏漸漸有了我這號人,我沒事了就找各種理由在他麵前晃。
    “他那會很煩我,覺的我沒資曆,又是紅票叛將,但晃的多了,他也就習慣、順眼了。
    “估計他自己都沒明白,我怎麽就稀裏糊塗成為他的心腹了。
    “人情即政治,真理不是教出來的啊!”
    吳敬中感慨道。
    “老師這一路走來也不容易啊。”一想起戴笠的反目成仇,洪智有亦是唏噓。
    “是啊。
    “所以,你得抓緊時間多談點營生。
    “不一定非得多大的營生。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攢多點,也能過肥年。”吳敬中話鋒一轉道。
    “明白。
    “學生昨兒還在想,就老師的地位,低於兩萬美金的事免談,現在看來是得轉變思路了。”洪智有自責一笑。
    “傻。
    “美金可是稀罕物。“整個津海城能有多少美金。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蔣宋孔陳。
    “北美的奶粉、營養品很貴的,隻要在規矩內,該接就接。”
    吳敬中大拇指一縮,比了個四。
    四千美金。
    底線。
    “是!”洪智有恭敬領命。
    “老師去哪?
    “回家,還是回站裏。”洪智有問。
    “回站裏。
    “還有點事跟李涯交接。
    “這事明麵上你避嫌為好,就在這下車吧。”吳敬中吩咐。
    “好的,老師。
    “蕊蕊媽燉了湯,您忙完早點回家休息。”
    洪智有下車,微微躬身目送汽車而去。
    ……
    吳敬中來到辦公室。
    他很少加班。
    這個點本可以安安心心欣賞古玩了。
    現在好了,打這個袁佩林來津海,他就沒睡過幾天安生覺。
    該死的家夥!
    很快,李涯推開門誌得意滿的走了進來。
    “李隊長,安排的怎樣了?”吳敬中問。
    “繡春樓現在外邊是風起雲湧啊。
    “剛剛接到線報,黨通局孫傳誌派了人,準備對‘袁佩林’下手。
    “紅票也在暗中籌劃。
    “他們現在很急,孫傳誌想給葉秀峰生日獻禮,紅票急著鋤奸,都想爭這顆人頭。”李涯說道。
    “紅票鋤奸隊這撮陰魂不散的家夥,一直挖不出來。
    “前任站長陳仙洲的秘書怎麽死的?
    “就是被這幫家夥打的黑槍。
    “你要能挖出來,定是奇功一件,毛局長到時候也有底氣為你請功,這個副站長位置不就穩了嗎?
    “你是我的學生,手藝活我再清楚不過了。
    “青浦班出來的精英,大名鼎鼎的佛龕不能老讓人嚼舌根,說你抱大腿不是?”
    吳敬中坐在沙發上,眯眼笑道。
    “還是老師您體恤、了解我啊。
    “我一心為了黨國,可偏偏有人總希望我的槍啞火。
    “今晚這一槍,我一定打出青浦班的氣勢來。”
    李涯頗是感激的點頭道。
    “你我同為建豐的左右手,既是師生,也是同誌。
    “說吧,需要我做些什麽?”
    吳敬中正然道。
    “我想請老師您給我多調些人手。
    “繡春樓那邊人多眼雜,又是大晚上。
    “我手下的人還是不夠。
    “要能再有五十號人,我保證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李涯五指一合,傲然說道。
    “好。
    “情報處的人不能用。
    “五十個我是湊不出來了。
    “這樣,我把保衛科二十名精銳,包括肖科長一應全部交給你。
    “讓他們化妝潛伏在四周民房,到時候你隻要鳴槍,他們隨時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支援你。”
    吳敬中爽快應道。
    “謝謝站長,如此,學生必立新功。”李涯正然行禮。
    “去辦吧。”
    吳敬中擺了擺手道。
    李涯一走,吳敬中眼神一冷,捧著茶杯深思起來。
    要想找到袁佩林,最好的法子就是破局,管他真的假的,先死上一個。
    假的死了。
    真的就愈發藏不住。
    把這攤水攪的越渾,大魚才能冒出頭來。
    想到這,他給保衛科打了電話:“國華,來我辦公室一趟。”
    片刻,肖國華走了進來:
    “站長,有事嗎?”
    “李隊長今晚要調你去繡春樓,你手下有能下狠手的快刀嗎?”吳敬中問。
    “有。
    “薑誌就可以,手狠,幹事麻利。”肖國華道。
    “他是哪人?”吳敬中問。
    “原籍吉林,前段時間剛在津海買房安家。”肖國華道。
    “今晚將是一場大亂鬥。
    “你讓薑誌趁機把繡春樓裏那家夥……不要用槍,容易查出來。
    “事成之後,給薑誌的婆娘送筆錢。”
    吳敬中眼神一厲,冷冷吩咐。
    “明白了。”肖國華點頭領命。
    ……
    繡春樓。
    二樓左側靠裏第三間雅房內。
    李涯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看著郭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在這還待的習慣嗎?”
    “不錯,哪有男人不愛脂粉之地的。
    “李隊長,你不來點嗎?”
    郭亮笑問,顯然對這裏的安保和生活質量很滿意。
    “我不喝酒。
    “這個是給你的。”
    李涯又摸出兩盒煙遞了過去。
    “謝謝。
    “李隊長不抽煙不喝酒,對黨國真是一片赤心啊。
    郭亮泯了口酒,拍起了馬屁。
    “赤心談不上。
    “不過是希望天下太平,孩子們能夠有衣穿,有飯吃,有學上罷了。”
    李涯笑了笑,說出了畢業時的理想。
    “向你致敬。”郭亮舉杯道。
    “好了,我該走了。
    “寂寞了,這樓裏有的是姑娘,隨便叫,站裏報銷。”
    李涯扭了扭脖子,起身道。
    “知道,謝了。”郭亮道。
    打住這頭一晚,他就叫好幾次了。
    而且都是樓裏的頭牌。
    “能問一句,袁先生去哪了嗎?”郭亮突然喊住李涯。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玩好。”
    李涯沒回頭,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邊,他來到後院,幾個手下正在抽煙閑聊。
    “挺清閑啊,齊大福呢?”李涯問。
    “齊隊長,他……”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敢說。
    李涯立即會意:“去,把他叫來。”
    片刻,一身脂粉氣的齊大福急色匆匆趕了過來:“李隊長,您來了。”
    “混賬東西,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尋問柳。”李涯瞪著他不滿道。
    “這不還沒到點嘛。
    “這個點外邊巡警多,又是正熱鬧的時候,紅票他們不敢動手。”
    齊大福嘿嘿笑道。
    “給我嚴肅點。
    “什麽時候了,還敢大意?
    “這個人要能保住,就憑這麽大陣仗,外邊隻會更加認定他就是袁佩林。
    “咱們就可以源源不斷的釣到魚。
    “要死了,你們以後別說喝湯吃肉,屎都沒口熱乎的。”
    李涯正然嗬斥道。
    “是,李隊長。”齊大福老實道。
    “盯緊點。
    “我先回去了。”
    李涯雙手往兜裏一別,準備走人。
    “不是,隊長,你不親自鎮守嗎?”齊大福有點懵。
    “我還有別的事。”
    李涯扭頭而去。
    他又不傻。
    現在紅票、黨通局都紅了眼。
    鬼知道他們會派什麽神仙來,此時不走,留在這等死啊。
    他可不是當年參加金山衛,一腔熱血、生死置之度外的愣頭青了。
    得留著命吃遍津海的美味。
    得撈多多的金條、美鈔,住豪宅,開斯蒂龐克啊。
    日後退休了,黨國太平了。
    再當個小學校長,陪孩子們跳跳操,升升旗,這日子不美麽?
    ……
    繡春樓裏笙歌燕舞。
    外邊,卻已是殺機重重。
    九點。
    孫傳誌的車隔著兩條街停了下來。
    “孫主任,我調查清楚了。
    “袁佩林就住在左側第三間,打住進來這幾天,他一共叫了七次女人。
    “我已經讓朱燕化妝混成樓裏的妓女。
    “另外兩名好手化作夥計,隨時可以接應。
    “老鴇那邊也打點好了,朱燕隻要得機,就可以近距離執行刺殺任務。”
    坐在他旁邊的行動科科長魏進道。
    “哼。
    “人生酒色財氣,哪有不愛美人的。
    “讓他死在牡丹下,都算便宜了。
    “記住,下手要快。
    “一定要搶在紅票之前下手,最好是拿到人頭。
    “立功的名目我都替你們想好了。
    “清剿紅票平津重要人物,這可是大功。”
    孫傳誌給魏進畫起了大餅。
    “放心,今晚袁佩林的人頭必須是咱們黨通局的。”魏進拍著胸口,立下了軍令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