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先交朋友後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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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智有站直了身體,感激不已:“多謝老師指點,勞您費心了。”
    他知道,老吳鬆口了,要找到這批人就不是事。
    還是蕊蕊好使啊。
    吳敬中從鼻腔裏哼了一聲,“行了,你早點回去吧。”
    洪智有微微躬身,轉身離去,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
    房間裏重歸寂靜。
    藤椅上的吳敬中,眼神驟然一冷。
    他站起身,惱火地踱起了步。
    之前,他得知蕊蕊對洪智有這小子動了真情就火冒三丈,還專門發了密電,嚴令禁止。
    他喜歡洪智有撈錢的本事不假。
    可蕊蕊是他唯一的寶貝女兒,金枝玉葉,前程遠大。
    怎麽能把一輩子搭在這麽個沒邊沒調,成天在女人堆裏打轉的家夥頭上?
    更別說給女土匪的兒子當後媽。
    這種破事吳敬中絕對不能接受。
    他堂堂國府少將,黨國精英,這張老臉以後往哪兒擱?
    再者,洪智有這小子心氣高,野心大,如今又明擺著跟戴老板起了隔閡。
    吳敬中太清楚戴笠的手段了。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洪智有現在看著風光,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具無人問津的屍體。
    為此,他特意讓妻子梅秋菊在山城那邊,多給蕊蕊介紹些青年才俊,無論是商界的,還是軍界的,隻要家世清白,前途光明,都行。
    誰知道,前幾天從關內過來的人,捎來了妻子的親筆信。
    信上說,蕊蕊攤牌了。
    這輩子非洪智有不嫁。
    如果洪智有死了,她絕不獨活。
    吳敬中閉上眼睛,都能想到蕊蕊那倔強的眼神。
    這丫頭的性子,他最清楚。
    一旦認準了一件事,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闖。
    洪智有要出了事,她真能毫不猶豫地跳了嘉陵江,或者給自己手腕上來那麽一刀。
    想到這裏,吳敬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就這麽一個心肝寶貝,還能怎麽著?
    這回,是真讓洪智有這小子給套牢了。
    他重新坐回藤椅,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滿嘴苦澀。
    隻希望這小子能識相點,破財消災。
    戴老板這一關,要是過不去就全完了。
    ……
    夜晚。
    道裏區,一間不起眼的老舊平房裏。
    屋子中央,鐵盆裏柴火燒的正旺。
    幾個行動隊的隊員縮著脖子,擠在火盆旁,端著粗瓷大碗,扒拉著鍋裏幾乎看不到油星的白菜燉粉條。
    馬奎叼著香煙,斜靠在暖和和的土炕上,手裏拿著一份報紙,一臉看什麽都氣不順的鳥樣。
    “馬哥,吃飯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寒風卷著雪粒子灌了進來。
    他的心腹餘波提著一個食盒,快步走了進來,趕緊用後背把門抵上。
    餘波是地道的東北人,這次他們能順利過關,全靠餘波在山海關警署當特務股長的三舅給開了入境證明。
    即便如此,這一路上關東軍和沿途警察的盤查也差點讓他們露了餡。
    當然,馬奎對這些凶險並不在乎。
    他就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獵犬,任務越是凶險,他就越是興奮。
    在鬼子和偽滿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又不是頭一回了。
    為此,毛主任甚至給他取了個外號,“軍統趙子龍”。
    馬奎掐滅了煙頭,隨手將報紙扔在鋪蓋上,嘴裏不幹不淨地罵咧起來。
    “媽的,小鬼子就是愛裝蒜。
    “整版的全是假新聞,說什麽關內鬧饑荒、鬧水災,同胞都在吃觀音土,就他們滿洲國國民最幸福,還他媽列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數據。”
    “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屁!”
    餘波陪著笑,把食盒放在炕桌上,壓低了聲音。
    “籲,馬哥,小聲點,隔牆有耳,這哈爾濱遍地都是漢奸的耳朵。”
    馬奎冷冷一笑,眼皮都懶得抬:“怎麽,滿洲國還不讓人說話了?”
    他瞥了一眼食盒裏的菜,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滿愈發明顯。
    “不是大鍋菜,就是這種黏糊齁鹹的玩意兒。
    “就不能搞點辣椒炒肉?再不濟,給我切盤豬頭肉、鹵牛肉也行啊!”
    餘波的腰彎得更低了,臉上堆著為難的笑:“今兒訂餐倉促了點,明天我再去問問。”
    他心裏暗暗叫苦。
    這位馬隊長,是把幹事的好手沒錯,可這人也太挑剔,心眼小,看什麽都不順眼,有時候急眼了還打人,下手賊重,搞的大夥現在說話都得提心吊膽,真心是難受。
    食盒裏是三個小炒,一壺酒。
    馬奎夾了一筷子鍋包肉,沒什麽滋味地在嘴裏嚼著。
    旁邊幾個吃大鍋菜的兄弟聞著那股子酒肉香,忍不住吞咽著口水,目光不由飄了過來。
    尋思著馬奎既然嚷著不好吃,能打發勻巴點。
    “瞅啥呢?”
    馬奎不滿地瞪了那幾人一眼,“吃著碗裏的,還看著鍋裏的?要不要我教你們怎麽吃飯啊。”
    那幾人渾身一哆嗦,連忙低下頭大口扒飯,再也不敢往這邊看一眼。
    馬奎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們,自斟自飲起來。
    他剛娶了個上滬婆娘,雖然出身不咋樣,但架不住是上滬本地人,穿衣打扮,迎來送往,樣樣都講究,花錢跟流水似的。
    這經費嘛,既然不能委屈自己,那就隻能委屈手下弟兄,拿他們的份子來補自家老婆的窟窿了。
    再說了,他堂堂軍統少校,毛主任心腹警衛,憑什麽跟下邊這些家夥擠在一個鍋裏吃飯。
    哎。
    想阿娣燉的那口紅燒肉了。
    想到這,馬奎從懷裏摸出錢包,看著妻子周根娣的旗袍美照。
    照片上的阿娣身段豐潤,眉眼間帶著一股子騷氣。
    真夠帶勁啊。
    馬奎對著照片“吧唧”親了一口,頓覺渾身熱血蒸騰。
    似乎連這寡淡的酒菜,也變得香了。
    正吃著,屋外傳來了汽車引擎的響動,馬奎眼神一凜,警覺地揚了揚下巴。
    餘波立刻會意,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他返了回來。
    “周先生要去櫻花會所探聽下消息,問您要不要過去一塊坐坐。”
    馬奎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什麽探聽消息。
    戴老板手下這幫狗屁特使,走到哪兒不是想著法子公費喝花酒。
    他對沾花惹草沒興趣,心裏隻惦記著自家香香軟軟的婆娘。
    “你就說我跟了一天梢,乏了,就不陪他了。”馬奎蔑然道。
    餘波點點頭,轉身出去。
    一輛黑色的轎車旁,一個身穿呢子大衣,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搖下了車窗。
    “周先生,馬隊長說他乏了,改天再陪您。”
    周曦扶了扶眼鏡,沒什麽表情的點了點頭
    他一擺手,車窗緩緩搖上,隔絕了外麵的風雪。
    汽車發動,朝著哈爾濱最繁華的銷金窟櫻花會所的方向駛去。
    ……
    櫻花會所。
    黑色的轎車在門前停穩。
    周曦是個講究人,仔細擦了擦鋥亮的皮鞋,整理了一下筆挺的呢子大衣領口,這才推開車門。
    兩個隨從保鏢緊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會所。
    一進門,一股混合著暖氣、清酒、還有女人身上脂粉的香風撲麵而來。
    大廳裏,幾個穿著華麗和服的藝伎正跪坐在榻榻米上,見到有客人進來,立刻齊刷刷地躬身行禮,聲音嬌柔婉轉。
    “歡迎光臨。”
    周曦的心,瞬間就熱了起來。
    山城雖然是陪都,但終究偏安一隅,哪有哈爾濱這般銷金窟的紙醉金迷,更沒有日本妞啊。
    他步入早已預定好的包間。
    很快,兩個身段妖嬈的藝伎走了進來,為他們斟上溫熱的清酒。
    周曦摟住其中一個,任由溫香軟玉驅散了寒意,這才愜意地眯著眼,用一口流利的日語問道。
    “麻煩,叫一下你們這裏的管事。”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幾張嶄新的康德幣,塞進了那藝伎胸前的衣襟。
    女人連忙起身,邁著細碎的步子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包間的木門被輕輕拉開。
    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胸前掛著懷表,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關東老派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先是掃了一眼周曦,笑問道:
    “我叫春三,是這裏的管事。”
    周曦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我聽說,這是警察廳洪股長的產業?”
    春三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容,滴水不漏。
    “沒錯,這櫻花會所的確是小洪爺的產業。”
    周曦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
    “我跟洪老板是朋友,麻煩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一位姓周的朋友,想見他一麵。”
    春三抬腕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抱歉,周先生。這個點了,洪股長恐怕已經休息,未必有空過來。”
    周曦淡淡一笑:“你隻管打。
    “他會過來的。”
    春三盯著周曦看了幾秒,轉身走出包間,到了樓下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半個小時後。
    包間的門再次被拉開。
    洪智有走了進來。
    彭虎跟在他身後,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房間裏的每一個人。
    洪智有隨意地擺了擺手。
    “你們都下去吧。”
    春三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絲詢問。
    洪智有擺了擺頭。
    春三立刻會意,躬了躬身,帶著彭虎和眾人退了出去,順手將門輕輕帶上。
    房間內,瞬間隻剩下周曦和洪智有二人。
    周曦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
    “洪少校,坐啊。”
    洪智有在他對麵坐下,笑道:
    “周先生,這稱呼可不敢當,鄙人什麽時候成少校了?”
    周曦溫和地笑道:“老板在山城可是時常誇讚你,說你在滿洲國這龍潭虎穴裏潛伏,不畏艱險,屢立奇功。
    “他親自向委員長給你申請的嘉獎令和少校晉升令。
    “老板對你,是十分器重的啊。”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了,由於你身份的特殊性,沒法給你舉辦晉升儀式,等日後光複再補吧。”
    “絕密個屁。”
    洪智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冷哼道:“今天下午,就有人跟了我一路。
    “怎麽,這幫人也知道我的‘絕密’身份?”
    周曦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沒想到洪智有這麽橫,一點麵子都不給,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愣了愣,才開口道:“有人跟蹤你嗎?會不會是日本人起了疑心,派來監視你的暗探?”
    洪智有眼神玩味地看著他:“開門見山吧,周先生,我時間很寶貴的。
    “繞來繞去,不嫌累得慌嗎?”
    周曦臉色有些難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快,重新擠出笑容:“洪股長果然是快人快語。
    “好,那我就直說了。”
    他身體坐直,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戴老板與閣下關於一萬兩黃金之約,你還記得吧?”
    洪智有點了點頭,神色坦然:“沒錯,當初我和吳站長一起向老板請示過。
    “每年上交一千兩,分十年完成目標。
    “老板當時是同意了的。”
    周曦點了點頭,語氣沉重起來:“老板當然記得。
    “但此一時彼一時,老板覺得時局將變,十年,實在是太漫長了。
    “他隻看今朝。
    “再者,眼下國內各大戰場戰事吃緊,百萬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各大兵團的開銷需要海量經費。
    “老板希望你等仁人誌士,當以國事為重,體念前方將士之不易,精誠其行,為黨國分憂啊。”
    我分你十八代祖宗……
    洪智有心裏罵了一句,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歎了口氣:
    “周先生,非是我不願意為黨國效力。
    “實在是這金礦的開采十分不易,還要到處打點,我這手裏也確實湊不出這麽多黃金啊。”
    周曦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臉上露出“理解”的表情:
    “老板知道你的苦衷。
    “他也說了,此事可以酌情緩解。”
    他伸出四根手指:
    “原本的約定,刨去已經上交的,不是還剩下九千兩嗎?
    “老板的意思是,讓你折半,先行運送四千五百兩黃金入關,以解燃眉之急。”
    四千五百兩黃金!
    戴笠這胃口還真不是一般的大,真敢要啊。
    他看著周曦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忍不住笑出了聲。
    周曦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
    “洪股長笑而不答,是何用意?
    “這可是戴老板的意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
    洪智有擺了擺手,臉上的笑意不減。
    “沒別的意思。
    “每年一千兩,這是我的極限。”
    他端起酒杯,湊到嘴邊,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再說了,就算我真有本事把這四千五百兩金子給你湊齊了。
    “你,運得出去嗎?”
    “砰!”
    周曦猛地一拍桌子。
    他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指著洪智有:
    “年輕人,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我現在,代表的是老板與你交談!”
    洪智有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抬手示意他冷靜、坐下:
    “你看看,開個玩笑而已,怎麽還急上了呢?”
    周曦被他這一下,噎得滿臉通紅。
    他強行讓自己坐下,胸口劇烈起伏著:
    “行,那咱們就好好談。
    “黃金,你到底能不能湊齊,給我句準話。”
    洪智有拿起酒壺,給周曦滿上:“這要是別人來要,我還真不一定給,但您周先生德高望重,又是吳站長的老朋友,這點麵子我能不給嗎?
    “您放心,黃金我一定備齊了,保管讓老兄舒舒服服的交差。
    “這樣,咱今晚先不談錢,先交個朋友。
    “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