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消殺風波

字數:9490   加入書籤

A+A-


    夜幕似一口沉重的大黑鍋,嚴嚴實實地倒扣下來,將整個世界捂在無盡的黑暗之中。風在廣袤無垠的戈壁上橫衝直撞,帶著一股子蠻勁。醫務室裏,昏黃的煤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暈,燈影隨著林悅微微顫抖的手晃來晃去。她緊緊盯著眼前那台略顯陳舊的顯微鏡下的痰塗片,那上麵泛著詭異的紅光。
    身為營地醫療組的組長,林悅對結核杆菌的形態特征再熟悉不過。肺結核,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傳染病。一旦擴散,後果不堪設想。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敲起了急促的戰鼓,“砰砰”聲在寂靜的醫務室裏格外清晰。她下意識地緊咬下唇,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一層汗珠,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光。
    過了好一會兒,林悅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工作服,起身匆匆朝著孫專員的地窩子走去。地窩子周圍的幾棵胡楊樹,在狂風中搖晃著幹枯的樹枝,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更增添了幾分緊張。
    “孫專員!”林悅猛地推開地窩子的門,聲音因為緊張和焦急微微發顫。地窩子裏,昏黃的燈光搖曳,牆上掛著的幾張泛黃的地圖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單人地窩子那邊新發現了三例發熱患者,咱們必須擴大消殺範圍。”林悅急切地說道。
    孫專員原本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前,看著麵前的文件,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就像被烏雲遮住的天空。他站起身,眉頭緊鎖,在狹小的地窩子裏來回踱步,腳下的土地被踩得沙沙作響。“林悅啊,我知道情況緊急,可你想過沒有,一旦擴大範圍,整個營地的秩序都得亂套。那些勞改犯本就人心惶惶,這麽一來,說不定還會恐慌、鬧事,到時候這局麵可就難以收拾了。”孫專員停下腳步,目光緊緊盯著林悅。
    “我當然想過!”林悅情緒有些激動,向前邁了一步,“但咱們一秒都不能再拖,再拖就來不及了!癆病,也就是肺結核,它的傳播途徑主要是飛沫傳播,在這人員密集的營地,空氣流通又差,一旦擴散,感染的人數會呈指數級增長。到時候整個營地才是真正的大亂!我們身為這裏的負責人,不能因為害怕勞改犯鬧事就畏縮不前,保障大家的生命健康才是首要任務!”
    孫專員沉默了片刻,他何嚐不知道林悅說的是對的,隻是這其中的風險和壓力實在太大。他看了看牆上的地圖,又看了看林悅,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行,就按你說的辦。我這就去給小王和小張說,讓他們組織人手,通知各部門配合醫療隊行動。你這邊有什麽需要,盡管提,物資再緊張,也要優先保障醫療。”
    醫療隊接到命令後,連夜就開始調配生石灰水。刺鼻的消毒氣味迅速彌漫開來,直往每個人的鼻腔裏鑽。勞改犯們居住的地窩子裏,氣氛也變得異常壓抑。王阿四躺在大通鋪上,翻來覆去,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麽也睡不著。地窩子的牆壁是用土坯砌成的,縫隙裏還能看到外麵透進來的微光。消毒水的氣味越來越濃烈,熏得他腦袋昏昏沉沉,感覺自己就像被塞進了一個滿是毒氣的罐子,幾近窒息。不僅如此,由於物資短缺,營地提供的簡易防毒麵具根本無法有效隔絕這刺鼻的氣味,大家隻能在這惡劣的環境中苦苦忍受。
    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煩躁地坐起身,一把掀開草簾。草簾是用粗糙的麻繩編織而成,摸上去刺刺拉拉的。“這白灰味簡直要把人給嗆死咯,俄們憋屈得很,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啦?我實在憋悶得慌,出去透透氣!”說著,便起身往地窩子外衝。同屋的李大年被他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中看到王阿四往外跑,也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兒,下意識地就跟了上去。
    兩人慌慌張張地往外衝,剛跑出地窩子,執勤的大劉拉動槍栓的“哢噠”一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大劉穿著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軍裝,腰間係著皮帶,皮帶上掛著一把老舊的手槍。這段時間,他的神經時刻都繃得緊緊的,尤其是在這病情嚴峻的特殊時期,這邊的每一個動靜都讓他高度警惕。一看到兩個勞改犯突然衝出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們要逃跑。
    “站住!”大劉扯著嗓子大聲喝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就像一道炸雷,“再跑我可真開槍了!”王阿四和李大年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一哆嗦,腳步猛地頓住,可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抖個不停,像篩糠似的。
    王阿四心中湧起一股絕望,他顫抖著聲音喊道:“我們沒跑啊,這石灰水味實在太嗆人啦,我們就想出去透口氣!”
    大劉哪敢有絲毫懈怠,他牢記上級的命令,任何擅自離開地窩子的勞改犯都可能是危險分子。他的槍口依然穩穩地對準他們,就像一隻緊盯獵物的獵豹。就在這時,一顆子彈“嗖”地擦著王阿四的耳畔飛過,釘在了澇壩邊的胡楊樹上,胡楊樹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彈孔。
    王阿四隻覺得耳邊響了一聲炸雷,緊接著整個營地僅有的兩條狗都被這聲槍響驚醒了,瘋狂地叫起來。狗叫聲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更增添了幾分緊張和混亂。
    王力提著馬燈匆匆趕來,昏黃的燈光照亮了跪在砂石地上發抖的兩人。隻見他們臉色慘白,像白紙一樣,褲襠也濕了一片,恐懼在他們的眼中肆意蔓延。王力穿著一件舊棉襖,棉襖上的扣子掉了一顆,用一根繩子係著。
    “咋回事?”王力皺著眉頭,看向大劉。大劉趕緊匯報道:“隊長,這兩個勞改犯擅自跑出地窩子,我喊了好幾遍讓他們站住,他們就是不聽,我懷疑他們想逃跑,所以鳴槍示警了。”
    王阿四連忙哭訴道:“長官,我們真不是想逃跑啊,這消毒水味實在太刺鼻了,我們實在憋得受不了,就想出來喘口氣。”
    王力看了看李大年,又看看驚魂未定的王阿四,思索了片刻,對大劉說:“先把他們帶到醫療隊那邊去,讓醫生檢查檢查,順便也讓他們緩一緩。特殊時期,大家都不容易,別太為難他們。”
    林悅帶著醫生們忙得腳不沾地,醫療帳篷裏彌漫著消毒水和緊張的氣息。帳篷裏擺放著幾張簡易的病床,都是用木板和鐵架子搭成的,上麵鋪著薄薄的被褥。李大年因為剛才的驚嚇和劇烈奔跑,呼吸急促,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王阿四坐在一旁,雙手抱頭,心中滿是恐懼和委屈,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大夫,我們真不是故意跑出來的,這味兒實在讓人受不了……”王阿四抬起頭,聲音帶著哭腔向醫生解釋道。林悅沒有回應,隻是神色凝重地和旁邊的同事小聲交流著。過了一會兒,林悅走到王阿四麵前,一臉嚴肅地說:“現在是特殊時期,消毒是為了防止病情擴散,這也是為了大家好。你們要是有啥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先向獄警報告反映,可千萬別擅自行動。配合防疫工作,也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安全。”
    此時,營地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孫專員的聲音傳遍了營地的每一個角落:“全體人員注意啦,為了大家夥兒的安全,從現在開始,營地要擴大消殺範圍。請所有人務必遵守規定,千萬別隨意走動。醫療隊和各部門會全力保障大家的生活和醫療需求。”
    林悅正全神貫注地調配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那昏黃如豆的煤油燈光下,一閃一閃的,像極了戈壁灘上夜晚的星星。一旁的張誌成,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支磨得邊角都有些圓潤的水銀溫度計,準備去給患者測量體溫。人手不夠,連他這個技術員也被抓了壯丁。
    “你可得小心點拿,這溫度計可金貴著呢!”林悅頭也沒抬,在這四麵透風的帳篷裏,不大點兒聲根本傳不過去。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張誌成扯著嗓門應和著,可那微微發顫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心裏的緊張。
    他在塔河工程上擺弄的都是些大家夥,麵對這些精巧細致的醫療用具,還真是有勁使不上,渾身不自在。
    就在他轉身走向患者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手肘猛地碰到了一旁的藥瓶。那藥瓶晃了晃,眼瞅著就要倒,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這一慌亂,手中的水銀溫度計“啪”地一聲掉落在地,瞬間摔得粉碎。
    “哎呀,糟了!”張誌成瞪大了眼睛,看著地上四散的玻璃碎片和緩緩滾動的水銀珠子,臉“唰”地一下變得煞白,跟見了鬼似的。
    他趕緊蹲下身子,伸手就想去撿起碎片,卻被林悅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把給攔住了。“別碰!”
    “水銀有毒,可不能直接用手碰!”
    說著,她麻溜地轉身,從一旁那個破舊的木櫃子裏翻找出一個鐵盒子和一把破舊的刷子,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地上的碎片和水銀。張誌成站在一旁,滿臉愧疚,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局促得不行:“林悅同誌,對不住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悅處理完地上的水銀,直起腰來,眼睛裏滿是無奈和嚴肅:“張誌成同誌!不是我要怪你,你也知道,現在這醫療物資緊張得要命,每一樣東西那都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弄來的。這溫度計雖說不是啥稀罕玩意兒,可在咱這戈壁灘上,壞了可就不知道要等多久!”
    “算了算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去統計下病人的體溫還有吃藥的時間,把這個幹好就行。”
    蘇秀華正好路過,看到張誌成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便走上前去。“咋啦,張大專家,看你這一臉晦氣的樣子?”
    張誌成苦笑著搖搖頭:“蘇團長,我把溫度計給打碎了,林悅同誌說了我一頓,我心裏怪不是滋味的。”
    蘇秀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當是多大事兒呢!林悅那丫頭,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別往心裏去。她呀,嘴上說得越狠,心裏其實越在乎呢。她那麽著急,還不是因為這一下發燒的人有點多,醫療物資又稀缺,大家壓力都大。”
    張誌成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蘇秀華:“我看她當時挺生氣的,覺得她真的對我失望了。”
    蘇秀華搖搖頭說道:“姑娘家的心思我還能不懂?你想想,她要是不在乎你,才懶得管你呢!她對你嚴格,是因為她知道你有能力,能幫上大忙。現在這特殊時期,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關鍵是能吸取教訓。”
    就在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營地又出了狀況。“得肺癆會被活埋。”這謠言就像一把大火,瞬間在勞改犯堆裏燒了起來。本就被癆病嚇得膽戰心驚的他們,在這惡劣的環境和恐慌的情緒下,徹底慌了神。沒多久,就有二十來號人,偷偷摸摸地策劃著逃亡。他們覺著,隻要跑出這個“吃人”的營地,就能撿回一條命。
    王力這幾日忙得好似被抽打的陀螺,連軸轉個不停,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絲毫不敢鬆懈。今晚,他一如既往地在營地巡邏,多年的經驗賦予了他敏銳的直覺,他瞬間察覺到一絲異樣。
    勞改犯們居住的地窩子區域,往常這個點兒,鼾聲應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可此刻,卻隱隱約約傳來壓低的交談聲,那聲音裏透著難以掩飾的緊張與不安。王力的腳步陡然放緩,每一步都輕得如同貓行,腳尖著地,躡手躡腳地靠近。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瞧見幾個身影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聚集在一起,時不時還警惕地張望著四周。
    王力心中猛地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立刻意識到,可能有大事要發生。他的身體盡量壓低,悄悄地潛伏到離他們更近的地方,豎起耳朵,努力捕捉著他們的對話。
    “阿拉今夜裏就走,再不走真的要被活埋了!”一個焦急的上海口音傳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然,正是周波。
    “可外頭到處都是崗哨,哪能跑得掉啦?”另一個帶著幾分猶豫的聲音,也帶著點上海腔調。
    “不管了,拚一記總歸比勒迭搭等死強!”周波又急道,“活埋?儂當阿拉豬玀啊?”
    王力聽得真切,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來,這些人竟然在這關鍵時候搞逃亡,簡直是在給工程添亂!他悄悄地退回到安全距離,然後迅速向營地值班室跑去,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盤算著如何應對。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方案,思考著怎樣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控製住局麵。
    回到值班室,王力迅速召集了幾個得力的老職工,他的神色凝重,語氣急促:“兄弟們,出事了!勞改犯那邊有人策劃逃亡,咱們絕對不能讓他們跑了。一旦有人逃亡,整個營地就亂了套!不僅會影響工程進度,還可能引發更多的恐慌和混亂,甚至可能導致疫情擴散到周邊地區。”
    兵分幾路,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地包圍了那些策劃逃亡的勞改犯。王力一聲令下,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行動!”職工們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動作敏捷,迅速衝進了人群。“都不許動!”王力的聲音如同洪鍾,在夜空中回蕩,震得人耳鼓生疼。
    王力看著眼前這群狼狽的勞改犯,臉色陰沉得可怕,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誰是領頭的?給我站出來!”
    過了一會兒,周波緩緩站了出來,他眼神中透著倔強和不服,梗著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是我,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周波咬著牙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決絕。
    王力看著周波,心中滿是憤怒,向前跨了一步,手指著周波的鼻子厲聲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這是在破壞營地的秩序,是在拿大家的生命開玩笑!一旦疫情因為你們的逃亡擴散出去,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感染,到時候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周波卻冷哼一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屑:“命?我都來這兒了,還怕丟命?!講得肺癆就要被活埋,阿拉還能哪能辦?”王力皺了皺眉頭,他知道這是謠言在作祟,但周波的態度讓他更加惱火。“先把他們關起來!輪班倒,死盯著!”王力揮了揮手。
    醫務室裏,昏黃的煤油燈在戈壁灘肆虐的夜風裏頑強地搖曳著,豆大的火苗仿若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卻又倔強地堅守著那一方光亮,映照著林悅與張誌成略顯疲憊卻又滿含堅毅的麵龐。林悅雙手交疊,緊緊攥著衣角,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猶豫了好一會兒,胸膛劇烈起伏,在做著一場艱難的思想鬥爭,“再瞞下去,我怕是永遠也無法真正融入這個集體,更沒法麵對誌成平日裏對我的信任和鼓勵,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說出來。”
    終於,她緩緩開口:“誌成同誌,我有件事,憋在心裏許久了,一直瞞著你,也瞞著大家夥兒,今日我實在是覺著不能再藏著掖著,必須得跟你坦白了。”
    張誌成正彎腰整理著一旁藥箱裏的繃帶,那繃帶因為頻繁使用,邊角都有些磨損起毛,就像他們這些在艱苦環境中奮鬥的人,曆經磨難卻依然堅韌。聽到這話,手上動作一頓,直起身來,他心裏一緊,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神色關切地望向林悅,語氣溫和卻又帶著幾分鼓勵:“林悅同誌,有啥事兒,你盡管說,咱們都是響應國家號召,奔赴這大西北,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而拚搏的同誌,在這革命的道路上,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天大的事兒,咱們一起扛!”
    其實,早在此前營地組織的一次思想交流會上,林悅就表現得有些異樣。當大家熱烈討論著如何與剝削階級劃清界限,如何將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相連,為實現共產主義偉大理想而奮鬥時,林悅總是默默不語,眼神中偶爾閃過一絲不安。
    還有上次從阿克蘇帶回兩個大皮箱後,連續幾天都魂不守舍的,每次看到同誌們的目光,她都會下意識地躲閃,仿佛自己是一個異類,不配與大家並肩作戰。這些細節,張誌成雖未多問,但也留了個心眼,他心裏隱隱覺得林悅肯定有苦衷,也總是在心底默默希望她能信任自己,有一天主動傾訴。
    林悅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絲決絕:“我出身不好,我父親是上海林氏紗廠的老板,實打實的資本家。上次去阿克蘇,我那兩個皮箱裏,裝的全是父親從上海寄來的吃穿用度。我心裏害怕……怕同誌們知道後,會給我扣上‘剝削階級餘孽’的帽子,會批判我,會孤立我,說我是混入革命隊伍的異己分子,所以一直把那些東西藏著掖著,就像藏著一個見不得光的錯誤。”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張誌成的表情,心裏七上八下,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和嫌棄。林悅頓了頓,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痛苦與掙紮,她想起前幾日在協助整理勞改犯物品時,發現一個破舊的包裹裏藏著一封家書,信紙已經泛黃,邊角也磨損得厲害,可那上麵的字跡依然清晰,字裏行間都是家人的牽掛與擔憂。那一刻,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共情,想到自己同樣因為出身而對家人寄來的東西藏著掖著,和這些勞改犯們又有什麽不同呢?都是在這艱難處境中,努力尋求一絲溫暖與安慰,卻又因為時代的洪流而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卷入深淵。
    “可現在,我琢磨明白了,不能再這麽逃避下去。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要敢於麵對自己的問題。好東西就該拿出來,和大夥一塊兒分享,這才符合咱無產階級大公無私的覺悟。我不能再因為自己的出身和狹隘的思想,而與同誌們產生隔閡,我們是一個集體,是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奮鬥的革命戰友!”林悅說完,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像是在向過去那個怯懦的自己告別。
    張誌成聽後,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開口說道:“林悅同誌,過去的出身不能決定現在的你。咱們都是懷揣著建設祖國、為人民謀幸福的偉大理想來到這戈壁灘的。你看,咱們響應國家‘支援大西北,建設新邊疆’的號召,遠離家鄉,奔赴這艱苦的地方,就是為了幹一番事業,讓祖國變得更加繁榮富強。你在醫療組,救死扶傷,為同誌們的健康保駕護航,這是實實在在的革命工作,大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就憑你這份為人民服務的熱忱,誰能說你不是好同誌?誰要是這麽說,那就是不實事求是,就是違背了革命的初心!”
    林悅看著張誌成,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強忍著激動,說道:“誌成同誌,你能這麽理解我,我心裏真的特別欣慰。我之前總怕因為出身,被組織拋棄,被同誌們孤立,所以幹啥都畏畏縮縮的。每次看到大家充滿幹勁地為了集體的事業拚搏,我都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掉隊的士兵,跟不上隊伍前進的步伐。”此刻,她望著張誌成,心中除了感激,還有一種別樣的情愫在悄悄蔓延,原來被人毫無保留地信任和支持,是這般溫暖。
    張誌成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溫和而堅定,他望著林悅,這個堅強又善良的姑娘,不該承受這些無端的壓力。“林悅同誌,你不該這麽想。咱們在這特殊時期,更要團結一心,緊密地團結在黨的周圍,形成堅不可摧的革命力量。我在工程隊做技術,你在醫療組守護大家健康,咱們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出身沒法選擇,但咱們的行動能證明自己。你要是一直背著這包袱,咋能放開手腳幹革命呢?咱們來到這裏,就是要打破出身的束縛,用雙手創造一個公平、公正、人人平等的新社會,讓剝削階級成為曆史的塵埃!”
    林悅用力地點點頭,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誌成,聽你這麽一說,我心裏敞亮多了。往後,我一定放下思想包袱,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和大家一起,戰勝這場病災,建設好咱們的營地。我要像那些勇敢無畏的同誌們一樣,為了理想和信念,勇往直前!”此刻,她望著張誌成,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而這份憧憬裏,似乎總有張誌成的身影相伴。
    張誌成看著林悅,眼中滿是鼓勵:“這就對了,林悅同誌。以後有啥心事,都能跟我說,咱們攜手並肩,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沒有完成不了的任務!這片戈壁灘啊,終會在咱們的努力下大變樣的!”
    慷慨激昂的話音剛落,處理完勞改犯逃亡事件的王力也來到了醫務室。他一臉疲憊,眉頭緊鎖,先是向林悅詢問了病患的最新情況,得知病情暫時沒有進一步惡化,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次的事情給我們敲響了警鍾,”王力說,“勞改犯們的情緒很不穩定,我們得想辦法安撫他們,不能再讓類似的逃亡事件發生。”
    張誌成沉思片刻,建議道:“要不我們組織一次全體大會,把病情的真實情況都跟大家講清楚,消除他們的恐慌和誤解,順便也可以辟謠。大家了解得越多,心裏就越有底,也就不會輕易被謠言煽動。而且,咱們也得強調一下,配合防疫工作和工程建設,對他們自己的改造和未來的出路都有好處。否則情緒問題是一方麵,耽誤了工期咱們罪過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