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特殊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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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潮的湧動尚未平息,戈壁灘上的水利工程已悄然成為國家在新疆戰略棋盤上的關鍵落子。這一工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突變的局勢,猶如塔克拉瑪幹毫無預兆的沙暴,讓原本已經敲定的一係列技術合作瞬間陷入僵局,使得工程建設麵臨嚴重的技術瓶頸與物資短缺困境。
張誌成他們從村裏回來之後,剛消停了兩天,林師長的吉普車踏著今晨的起床號聲不請自來。吉普車“嘎吱”一聲,在指揮部前重重刹住,卷起的沙塵肆意彌漫。林師長推開車門,腳步急促,徑直朝指揮部走去。張誌成、孫專員和王力正在指揮部內商討工作,瞧見師長這般模樣,心裏都“咯噔”一下。
“師長,來得這麽急,莫不是出啥大事兒了?”張誌成率先開了口,雙眼緊緊盯著林師長,試圖從對方神情裏捕捉到一絲線索。林師長沒顧得上客套,直接說道:“我車上拉了個人,就是之前跟你們提過的特殊人物。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人是內地高校頂尖的水利專家,在水利工程設計、施工技術、水資源管理等方麵有著深厚造詣和豐富經驗。可眼下,被打成右派了。我就問你們,敢不敢用他?”
這話仿若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在眾人中間炸開。現場死寂一片,唯有遠處施工的嘈雜聲,隱隱傳來。王力滿臉的不讚同,急吼吼地說道:“師長,這右派可是犯了嚴重政治錯誤啊!咱們這水利工程,那可是關乎國家戰略的大事,能讓這麽個有問題的人摻和進來?我瞧著懸乎,萬一他使壞,出點啥亂子,咱們誰能擔得起這責任呐!您想想,咱們在這沒日沒夜地幹,不就是為了確保工程順順當當。要是因為用了這麽個有政治汙點的人,導致工程出簍子,咱們怎麽對得起國家的信任,怎麽對得起那些盼著工程完工改善生活的老百姓!”王力越說越激動,額頭上青筋暴起。
孫專員背著手,在原地緩緩踱步,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王力這話,不能說沒道理。右派這帽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咱們工程責任重大,要是用人不慎,那可就成了國家的罪人呐。可……這麽好的專家,就這麽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國家培養一個人才,得耗費多少心血啊,他能在水利領域做到頂尖,肯定有過人之處。咱們現在工程陷入技術僵局,渠道防滲技術不過關,水庫壩基處理難題未解,正需要這樣的人來打破困局。但政治風險又不得不考慮,一旦出了問題,整個工程都可能毀於一旦。”
張誌成一直緊抿著嘴唇,沒吭聲。大腦在飛速運轉,各種利弊在腦海裏激烈碰撞。他深知工程此刻的艱難處境,也明白政治風險的嚴重性,但更清楚人才對工程的重要性。林師長瞧出了他的心思,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問道:“小張,你咋想的?別光聽他們說,也給我個痛快話。”
張誌成猛地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道:“師長,我覺著咱們得要這人!您瞅瞅咱這工程,現在遇到多少難題,尤其是技術上的,正愁沒個能人來指點迷津呢。右派咋了?是人就會犯錯,也能改正。咱們搞工程,看的是真本事,隻要他能給工程出謀劃策,解決實際問題,那些個帽子啥的,都不重要!咱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建設祖國的邊疆,改變這片土地的麵貌嘛。現在有這麽一個能助力工程的人擺在眼前,因為所謂的政治帽子就拒之門外,這不符合咱們為國家建設拚搏的初衷啊。咱們不能讓偏見阻礙了工程的推進,不能讓大好的建設機會白白溜走。”
王力一聽,眼睛瞪得溜圓,著急地跳起來:“誌成,你這想法太冒險了!政治立場,那可是原則問題,容不得半點馬虎。咱們可不能感情用事,拿工程開玩笑啊!你想想,在這個特殊時期,政治風向多變,咱們要是因為這事兒犯了錯誤,被上頭問責,整個工程的進度都會受影響,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咱們承擔不起這個後果啊!而且,誰能保證他真的能一心一意為咱們工程服務,不會把那些錯誤思想帶到工地來,影響大家的幹勁?要是隊伍的思想亂了,工程還怎麽幹得下去!”
張誌成看向王力,神色緩和了些,耐心地解釋道:“老王,我可不是一時衝動。你想想,咱們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條件有多艱苦,好不容易盼來個能幫咱們攻克技術難關的人,就因為一頂右派帽子,把人家拒之門外,這說得過去嗎?要是因為顧慮太多,錯失了人才,那才是真正的失職!咱們從五湖四海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建設邊疆。現在工程遇到瓶頸,技術難題成了攔路虎,咱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工程停滯不前,就因為害怕承擔用人的風險?咱們都是老黨員了,黨教育咱們要實事求是,不能隻看表麵的標簽。這個專家既然有真才實學,咱們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用行動證明自己。咱們可以在使用他的過程中,對他進行監督和引導,確保他不會偏離正軌。而且,咱們的工人都是經曆過艱苦考驗的,有著堅定的信念,不會輕易被不良思想影響。”
孫專員微微點頭,“誌成這話,在理。我心裏也清楚這事兒的分量。我把他帶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想法。我也知道這事兒難辦,可這專家確實有真才實學,在水利方麵的見解,那是獨到得很。我打心底相信,他能給咱們工程帶來轉機。但王力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咱們得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既能讓專家發揮作用,又能確保工程的政治方向不出問題。這事兒,得慎重再慎重。”
張誌成接著說道:“師長,我願意擔這個風險!要是因為用了他,出了啥問題,我一人承擔全部責任!咱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技術支持,有了他,說不定好多難題都能迎刃而解。為了工程,我豁出去了!我相信,隻要咱們用心去引導,他一定能為工程做出巨大貢獻。而且,咱們可以製定嚴格的監督機製,從工作安排、技術方案審核到日常行為管理,全方位把控,確保萬無一失。”
王力還是一臉擔憂,“老張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當真想清楚了?!你忘了上次那個通信員,就蹲在帳篷裏擺弄電台就把我們都害了!這可不是小事,一旦出問題,就是大問題。咱們不能再重蹈覆轍啊。”上次通信員事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陰影,讓他對任何可能存在風險的事情都格外警惕,他害怕再次因為一個疏忽,導致工程陷入危機。
張誌成用力地點點頭,“想清楚了!咱們不能因為怕擔責任,就畏首畏尾。工程要緊,國家的戰略部署要緊!我信得過這位專家,也信得過咱們自己,一定能把控好局麵!”
林師長凝視著張誌成堅定的目光,又轉頭看向滿臉憂慮的王力,沉思片刻後,緩緩開口:“誌成有這份擔當,確實難能可貴,可這事兒畢竟幹係重大,絕非兒戲。咱們還得再仔細謀劃謀劃,想想如何把風險降到最低。”
眾人再度回到指揮部,圍坐在那張破舊的桌子四周。林師長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遞給大家:“這是那位專家的詳細資料,你們先看看。”
張誌成接過文件,認真翻閱起來。資料顯示,這位專家名叫陳啟明,畢業於國內頂尖水利院校,曾參與多個大型水利工程建設,在專業領域成果斐然。但在一次學術討論中,他提出的觀點與當時主流思想相悖,因此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場勞動改造。在農場期間,他仍心係水利事業,利用業餘時間研究水利技術,結合實踐提出了一些創新的想法。
孫專員看完資料,語氣平緩地說道:“從資料來看,這陳啟明確實是個人才。咱們工程眼下遭遇的技術難題,像渠道防滲、夏季溶雪性洪水對邊坡的壓力等等,他在以往項目中都有過成功的解決經驗。他提出的一些創新技術和理念,或許能為我們的工程帶來新的思路和方法。”
王力皺著眉頭,手指點著文件上“右派”兩個字,憂心忡忡地說:“可他這政治身份擺在這兒呢,咱們要是用他,萬一被上麵追究,那咱們誰都脫不了幹係。而且,他在農場待了這麽久,技術理念是否還能跟得上時代發展,是否適合咱們這個工程,都得打個問號。”
張誌成放下文件,一臉認真地說:“老王,咱們不能隻盯著他的身份。如今工程進展緩慢,技術難題猶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我們頭上。陳啟明有能力幫咱們搬開這座大山,咱們不能因為一個身份問題,就錯失這樣的人才。至於技術是否過時,咱們可以和他深入交流,實地考察他的過往成果,再做判斷。”
林師長點頭讚同:“誌成說得在理。咱們來到新疆建設兵團,就是為了給國家做貢獻,為邊疆發展出力。現在有機會推動工程順利進行,咱們絕不能退縮。不過,王力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咱們得想個周全的辦法,既能讓陳啟明發揮作用,又能確保工程不出岔子。”
眾人陷入了沉默,各自思索著。過了一會兒,孫專員抬起頭,提議道:“要不這樣,咱們先讓陳啟明以技術顧問的身份參與工程,先不給他正式編製。這樣一來,就算出了問題,咱們也還有轉圜的餘地。而且,在合作過程中,我們可以密切觀察他的表現,根據實際情況再決定是否進一步任用。”
王力依舊有些遲疑:“這樣能行得通嗎?他要是知道咱們隻讓他當顧問,會不會不盡心幫忙?畢竟,沒有正式身份,他可能會覺得自己不受重視,缺乏歸屬感。”
張誌成接過話茬:“我覺得可以先試試。咱們先跟他把話說清楚,隻要他能幫工程解決問題,我們會在合適的時候,為他向上反映,爭取恢複名譽。而且,咱們在工作中也可以多留意觀察他,給他充分的尊重和信任,讓他感受到自己對工程的重要性。同時,我們可以製定詳細的工作目標和獎勵機製,根據他的貢獻給予相應的回報。”
林師長權衡了一番,拍板道:“行,就這麽辦。誌成,你去跟陳啟明談。你跟他打過交道,比較了解他的情況,你去把咱們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訴他,也聽聽他的想法。記住,要坦誠相待,既要讓他明白我們的需求和期望,也要理解他的處境和顧慮。”
張誌成站起身,身姿挺拔,語氣堅定:“是,師長。我一定把這事辦好。”
張誌成來到吉普車前,陳啟明正坐在車裏,眼神中透著一絲落寞。張誌成輕輕敲了敲車窗,陳啟明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張誌成看著陳啟明,神情誠懇:“陳教授,我們商量了一下,想請您以技術顧問的身份,參與我們的水利工程。眼下工程碰上了不少技術難題,渠道防滲效果不佳,夏季溶雪性洪水很容易在上遊造成滑坡,形成堰塞體……這些都嚴重影響工程進度和質量,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陳啟明苦笑著搖搖頭:“技術顧問?說白了,就是個臨時工吧。我知道你們顧慮我的政治身份,可我是真的想為國家做點實事。在農場勞動改造的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問題,也渴望能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我雖然戴著右派帽子,但我的專業能力和對國家的忠誠從未改變,我希望能在這個工程中發揮自己的專長,為邊疆建設出一份力。”
張誌成耐心解釋道:“陳教授,我們理解您的心情。我們也非常看重您的能力,隻是現在的形勢您也清楚,我們不得不謹慎行事。隻要您能幫工程解決難題,我們一定會向上級如實反映您的情況,盡力為您爭取恢複名譽。在工程中,咱們都商量著來,隻要是對的,行得通的,我們會全力支持。”
陳啟明思索片刻,點頭應允:“好,我願意當這個技術顧問。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們攻克技術難關。我相信,隻要大家齊心協力,這個工程肯定能順利完工。我也希望通過這個機會,讓大家看到我的能力和改變。”
張誌成緊緊握住陳啟明的手:“那就拜托您了,陳教授。從現在起,您就是我們工程團隊的一員了!”
說完一扭頭,孫專員已經站在他身後:““誌成啊,人員調度安排這塊,以往一直是王力負責。但如今這情況特殊,王力的思想,還是有些轉不過彎,顧慮太多。我思來想去,決定把安置陳教授的事兒交給你辦。你可得把這事兒辦得妥妥當當的,既要讓陳教授能安心工作,又不能出任何岔子。”
話落,張誌成腦海中各種關於安置陳啟明的方案走馬燈似的快速閃過。眼下工地條件艱苦得很,住宿本就極為緊張,要給陳啟明尋一個合適的住處,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突然,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心裏有了主意。
快步回到自己的帳篷,二話不說,直接走到床邊,雙手抓住鋪蓋的一角,動作麻利地開始收拾起來。大劉恰好中午收工,從帳篷外路過,不經意間往裏頭一瞥,瞧見張誌成這舉動,整個人都愣住了,滿臉寫滿了疑惑。他趕忙走進帳篷,開口問道:“張副指揮,你這是幹啥呢?咋突然收拾起東西了?”
張誌成一邊手腳不停地繼續卷著鋪蓋,一邊抬起頭,看向大劉,解釋道:“大劉啊,咱工地來了個水利專家,叫陳啟明。師長讓我安置他,我思來想去,決定把我這帳篷讓給他。”
大劉一聽,眼睛瞬間瞪大,臉上滿是著急的神色,提高音量說道:“張副指揮,使不得啊!你這帳篷雖說簡陋,可好歹能遮風擋雨,比地窩子強多了。你把帳篷讓出去,自己去地窩子,那能住得慣嗎?再說了,你是動腦子的人,是副指揮,怎麽也得有個領導的樣子,哪能住地窩子呢!”
張誌成停下手中的動作,站直身子,目光認真地看著大劉,緩緩說道:“大劉,這你就不懂了。陳教授是專家,對咱們工程至關重要。他住得舒坦,才能安心幫咱們解決技術難題。我是黨員,又是領導,關鍵時刻就得帶頭吃苦。地窩子咋了,大家都能住,我也能住。隻要工程能順利推進,這點苦算啥!”
大劉聽了,心中滿是敬佩,可還是忍不住勸道:“話是這麽說,可你也得為自己的身體考慮考慮。這地窩子悶悶的,你要是住久了,落下病根可咋辦?”
張誌成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抬起手用力拍了拍大劉的肩膀,說道:“大劉,別婆婆媽媽的。我身體硬朗著呢,這點困難難不倒我。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幫我一起收拾收拾,把這帳篷騰出來,讓陳教授住得舒服點。”
大劉無奈地搖了搖頭,實在拗不過張誌成,隻好動手幫忙。兩人一個收拾床鋪,一個整理周邊零散物品,配合得十分默契。沒一會兒,就把帳篷收拾得幹幹淨淨。張誌成雙手握住鋪蓋卷,用力往上一扛,挺直腰杆,大步朝大劉所在標段的地窩子走去。
到了地窩子,裏頭的工人們正或坐或躺地休息。瞧見張誌成進來,所有人都驚訝地站起身來。一個年輕工人滿臉詫異,忍不住開口問道:“張指揮,您咋來了?”
張誌成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抬起手擺了擺,說道:“大家別多心,我就是來跟大夥擠擠。工地來了位重要的專家,我把帳篷讓給他了。以後啊,咱們就一起在這地窩子裏住,有啥困難,咱們一起克服!”
眾人說的熱鬧,大劉心裏犯著嘀咕,這張副指揮平日裏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怎麽突然做出把帳篷讓給專家,自己跑去住地窩子的決定呢?這事兒透著古怪,他得找王力問個明白。
指揮部的帳篷門口,王力正在抽煙。“王副指揮,我剛從張副指揮那兒過來。他把自己的帳篷讓給了新來的專家,要搬到我們標段的地窩子住,這事兒您知道不?我就想問問,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王力猛咂了一口,“這事兒我知道。新來的這位專家,叫陳啟明,是林師長特意帶來的。他在水利工程方麵那是相當有本事,咱們工程現在遇到的那些技術難題,渠道防滲效果差、夏季溶雪性洪水導致上遊滑坡形成堰塞體等等,他或許能幫咱們解決。”
大劉撓了撓頭,疑惑地說:“可就算他是專家,張副指揮也不用把帳篷讓出去吧?張副指揮是領導,平日裏工作就夠辛苦了,住地窩子哪能行呢?”
營地裏已經很久沒來過新人了,現在國際國內形勢都有很大的波動,大家雖然身處戈壁灘,消息相對閉塞,但也有所耳聞。因此,對於突然到來的老專家,眾人心裏都有些吃不準。幾個腦子活泛的,已經大概猜出了個七七八八,私下裏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王力瞧在眼裏,心裏明白,這事兒要是不說明白,大家的猜忌一旦蔓延開來,往後可就更不好收拾了。在這工程建設的關鍵時刻,最怕的就是人心渙散,心一散,大家幹活時連鐵鍬都能揮亂。
王力掐滅手中的煙頭,清了清嗓子,說道:“你也知道,咱們這工程上還有不少技術卡殼。張副指揮把帳篷讓出去,就是想讓陳教授住得舒坦些,好安心幫咱們解決問題。陳教授是真有本事,他之前參與過不少大型水利工程。咱們要是能把他的本事用上,工程肯定能往前大踏步推進。而且,張副指揮主動吃苦,給大家帶了個好頭,咱們都得向他學習。”
張誌成在地窩子裏安置好鋪蓋,簡單拾掇了下這個狹小昏暗的空間。又把衣物疊放整齊,放在角落一處還算平整的地方。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匆匆朝著醫療隊趕去。
帳篷內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張誌成開門見山:“林悅同誌,咱工地新來了一位水利專家,叫陳啟明教授。你也知道,咱們工程現在技術難題一大堆。陳教授是林師長特意帶來,指望他來幫咱們破局的。我剛把他安置妥當,考慮到他一路舟車勞頓,你能不能去給他做個基礎身體檢查?另外,也跟他講講咱們塔河營地生活上的各種注意事項,他初來乍到,對這邊情況兩眼一抹黑。”
林悅聽聞,眼中閃過好奇,又帶著幾分驚喜。她放下手中清單,坐直身子認真聽著,待張誌成說完,她微微點頭,眼神堅定:“好啊,這肯定沒問題。不過現在形勢這麽複雜,這位專家怎麽會突然到咱們工地來?”
張誌成神色一斂,上前幾步,壓低聲音說:“這裏麵事兒挺複雜,以後找機會再細聊。簡單講,陳教授是實打實的水利人才,在專業領域造詣深厚,隻是因為一些學術觀點和主流相悖,被打成了右派。但咱們搞工程,看重的是真本事,隻要他能助力工程推進,那些外在因素都不重要。所以,咱們得給他提供好必要的支持,讓他安心搞技術。”
林悅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張副指揮。我這就準備檢查的東西,咱們現在就過去吧。”說著,她起身走向一旁的醫藥櫃,開始翻找血壓計、聽診器等常用醫療器械,又拿了一個幹淨的醫用托盤,將器具一一擺放整齊。
兩人走出醫療隊帳篷,此時戈壁灘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在臉上帶著絲絲涼意。張誌成在前帶路,林悅跟在身後,她一隻手緊緊抓著托盤,用身子擋著風,防止裏麵的器具晃動碰撞。
很快,他們來到了陳啟明教授的帳篷前。“陳教授,您好。我是張誌成,我帶醫療隊的林悅同誌來給您做個體檢。”
“陳教授,麻煩您先坐這邊,我先給您量下血壓。”她把托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動作嫻熟地拿出血壓計,開始調試袖帶。
“咱們這營地在戈壁灘上,條件比較艱苦。氣候幹燥得很,晝夜溫差極大,晚上能冷到讓人打哆嗦,白天又熱得像蒸籠,您一定要注意及時增減衣物,多喝點水。飲食方麵,雖說比不上城裏豐富,但基礎的飲食都能保證供應。要是您身體有任何不舒服,不管是頭疼腦熱還是別的問題,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們說,我們醫療隊就在營地的西邊,從您這兒出去,順著那條小路直走大概五十來米就到了,24小時都有人值班。”
陳啟明認真聽著,不住點頭:“小林同誌,太感謝你了。我在農場勞動改造時,條件也很艱苦,這些我都能適應。我現在就盼著能趕緊投入工作,為咱們工程出份力。”
檢查結束,林悅說道:“陳教授,您的身體狀況總體還不錯,就是長途跋涉後有點疲勞,這兩天您可得多休息休息,把身體調養好,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林悅和張誌成離開陳啟明的帳篷後,風勢愈發大了起來,張誌成抬手擋在眼前,眯著眼對林悅說道:“林悅同誌,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醫療隊吧,我去看看工地的情況。”
林悅點了點頭,叮囑道:“你也注意安全。”說完,抱緊托盤,頂著風沙艱難地往醫療隊帳篷走去。
轉身朝著工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看著被風沙籠罩的施工現場,心中滿是憂慮。工程已經因為技術難題和物資短缺陷入了困境,如今又麵臨著國外合作方中斷支持的壓力,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他深知,陳啟明的到來或許是一個轉機,但這轉機能否真正發揮作用,還需要他們共同努力。
不遠的地方,一群職工正圍在一起,討論著新來的專家。“聽說咱們工地來了個右派專家,這是真的嗎?他真能幫咱們解決那些技術難題?”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工人皺著眉頭說:“右派可是犯了嚴重政治錯誤的,我看這事兒懸。不過,要是他真有本事,能讓咱們工程早點完工,那倒也不錯。”
王力聽到工人們的議論,頂著風沙說道:“大家別瞎議論了,陳教授是林師長特意請來的,他在水利工程方麵很有本事。大家要相信組織的安排和決定,好好配合工作!”
工人們聽了王力的話,紛紛點頭表示明白。王力看著工人們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心中卻依舊有些擔憂。他擔心陳啟明的右派身份會給工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擔心張誌成過於冒險的決定會讓他們陷入困境。但他也清楚,工程現在急需技術支持……這樣的問題,很難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王力使勁晃了晃腦袋,似是想讓自己的思緒清晰幾分。
今天炊事班開了兩個罐頭,這在平日裏可是難得的“奢侈品”。在這個物資匱乏的戈壁灘上,每一點葷腥都顯得格外珍貴。孫專員、張誌成、王力和陳啟明教授走來,嘈雜聲小了許多,工人們的目光紛紛投向他們。
孫專員對著眾人大聲說道:“同誌們,今天咱們工地來了一位新同誌,這位是陳啟明教授。陳教授在水利工程方麵有著豐富的經驗和深厚的學識,接下來的日子,陳教授將作為我們的技術顧問,和大家一起並肩作戰,攻克工程中的技術難題!”孫專員沒有提及陳啟明的右派身份,他刻意回避了這個敏感話題,希望能讓陳教授在這個新環境中少些壓力,安心工作。
陳啟明聽到介紹,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畢竟,他是帶著右派的帽子來到這裏的,不知道大家會如何看待他。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會成為大家之間的隔閡,擔心無法融入這個集體。
簡單介紹完畢後,張誌成招呼陳啟明:“陳教授,咱們這邊坐。”幾人圍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背對著風口。飯菜很簡單,那兩個罐頭,成為了這頓飯最亮眼的“佳肴”。
炊事員將半個多罐頭都倒進了陳啟明的碗裏,罐頭裏的肉香氣瞬間彌漫開來。陳啟明見狀,連忙擺手推辭:“這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麽多,還是給大家分一分吧。”
張誌成按住他的手,笑著說:“陳教授,您遠道而來,多吃點,才能更好地工作。”
陳啟明看著碗裏的肉,眼眶微微泛紅,聲音略帶哽咽地說:“謝謝大家,謝謝你們的信任。我一定竭盡全力,不辜負大家的期望。能來到這裏,參與這麽重要的工程,是我的榮幸。我會把我所學的知識都用上,和大家一起,克服困難,讓工程早日完工!”
飯桌上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向陳啟明詢問水利工程相關的問題。陳啟明也一掃之前的局促,侃侃而談,眼中閃爍著專業的光芒。他詳細地講解著關於渠道防滲的創新技術,以及應對夏季溶雪性洪水的具體方案,那些複雜的專業術語從他口中說出,卻變得通俗易懂。
王力坐在一旁,起初隻是默默地聽著,心中的疑慮依舊未消。但隨著陳啟明的深入講解,他不禁被那些新穎的思路和切實可行的方法所吸引。回想起工程中遇到的種種難題,再對比陳啟明提出的解決方案,王力不得不承認,這位專家確實有兩把刷子。
張誌成留意到王力表情的變化,輕聲說道:“老王,陳教授的本事不小吧?我就說,咱們請他來準沒錯。”
王力微微點頭,“嗯,聽他這麽一講,確實有些門道。不過,這具體實施起來,還得再看看。”嘴上雖然還保留著一絲謹慎,但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孫專員笑著說:“王力啊,咱們要對陳教授有信心,也要對誌成的眼光有信心。”
陳啟明感慨地說:“張指揮,說實話,來這裏之前,我心裏一直很忐忑,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大家排斥。但今天看到大家這麽熱情,我真的很感動。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為工程貢獻自己的力量。”
張誌成拍了拍陳啟明的肩膀,“陳教授,您別多想。咱們這裏看重的是真本事,隻要能為工程解決問題,就是英雄。您安心工作,有什麽需求盡管提。”
飯後,王力獨自回到指揮部帳篷。他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回想著今天陳啟明的表現,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顧慮或許有些多餘……在工程麵臨困境的關鍵時刻,能有這樣一位專業的人才加入,無疑是雪中送炭。如果僅僅因為對方的政治身份而將其拒之門外,那才是真正的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