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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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二公子剛回來又跑出去了,阿碩抱臂審問阿暉:“你怎麽知道大娘子是搭牛車去的?你不會偷偷跟蹤大娘子吧?”
    阿暉什麽也沒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阿碩一頭霧水:“嘁,長嘴了不能明說啊!”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阿暉的意思。
    彼時阿碩正在幹雜活,霽娘子找到他問:“我阿兄呢?不是說人回來了?”
    阿碩垂著頭回話:“二公子方才駕馬車出了門,去趟露得縣。”
    申屠霽皺了皺眉,冷哼道:“又是露得縣,一個兩個的怎麽都往鄉下跑,收個佃租還要主家親自出麵嗎?”
    阿碩不敢接話。
    沒見到人,申屠霽氣不打一處來,對身側捧著食盒的丫鬟抱怨:“守寡的新婦不好好在家裏待著,四處拋頭露麵,我看她就是個騷蹄子!出門也不坐馬車,偏要去搭佃農的牛車,外人見了還以為我們苛待她呢,申屠家的臉都給她丟盡了!”
    “是啊,還在服喪呢,這就惦記上田產了。”丫鬟雨竹應和著,“二公子最要臉麵,應當不會縱著她再丟一次人了。”
    “那騷蹄子慣會作妖,還要勞煩阿兄親自去接。”申屠霽摸了下食盒,“可惜了我親手做的糕點,還想著讓阿兄幫我帶去給池公子……嘖,這下又白忙一場,倒了喂豬吧。”
    阿碩豎著耳朵掃地,隱約意識到,這些日子大娘子不在,府中似乎有不少人拿她嚼舌根說閑話,也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
    哎,大娘子回來後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啊。
    與此同時,譚懷柯穿著一身農家的粗布衣裳,正在田邊漚肥。
    她把黍和粟收完剩下的莖稈、人畜的糞尿、翻地翻出來的雜草,還有河溝裏的汙泥按照不同份數混在一起,這裏堆一些,那裏堆一些,壘成一座座肥山,已經漚了好幾天了。
    剛開始臭氣熏天,還冒熱氣,路過的佃農都被熏得睜不開眼,直犯惡心。沛兒原本陪著她幹活,後來被熏暈過去一次,譚懷柯就讓她回宅子裏歇著,幫鍾娘子幹幹家務就行。
    譚懷柯自己時時去照看那些肥堆,實在受不了就用碎布堵著鼻子,用輕紗蒙著眼睛,即便如此,還是經常被折騰得涕淚橫流,好幾頓飯都給吐了出來。
    之後漸漸不太臭了,也沒有那麽大熱氣了,到了今天,是該施肥的時候了。
    申屠灼到紅沙村的時候,若不是鍾娘子遙遙指給他看,他絕對認不出田裏那個戴鬥笠的村婦是譚懷柯。
    當下他也顧不得許多,大步走到田埂上去找她。
    譚懷柯用長柄瓢舀了一瓢肥,還未撒出去,驀地被攥住了胳膊!
    她嚇了一跳:“申屠灼?你幹什麽!”
    申屠灼拽她:“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等等,我在撒肥啊。”譚懷柯想掙開他,“有什麽話稍後再說,這會兒中斷我就記不住順序了!”
    “很重要的事,你先跟我來!”申屠灼腦中混亂,脾氣也上來了。
    “那你等我撒完這一小片,做個標記……”
    “你給我把糞瓢丟下!”
    “哎哎,別扯,站不穩了!你別扯我,申屠灼你放手!”
    “譚懷……啊!”窄小的田埂上,兩人同時失去了平衡,為了避讓揮動著的長柄糞瓢,申屠灼腳下一滑,摔進了田邊的肥堆裏。
    “小叔你……噗……”譚懷柯勉強穩住身形,轉頭見到滿身淋漓的申屠灼,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說了不要扯我,這下遭殃了吧哈哈哈!”
    “譚懷柯!”申屠灼怒火中燒,“我阿兄和這堆糞,孰輕孰重你拎不清嗎!”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啊?”譚懷柯笑得肚子痛,不過很快意識到他說了什麽,正色道,“你阿兄?你查到什麽了?”
    “你讓我這樣說?!”申屠灼作勢要用糞球砸她。
    “別砸別砸,我還要用呢!”譚懷柯連連求饒,趕緊用長柄瓢將他拉了上來,“你別急,那什麽,先回去沐浴更衣吧……”
    申屠灼被自己熏得頭暈,一步一個糞印地走了。
    申屠家的宅子裏,鍾叔和鍾娘子手腳麻利地備好熱水。
    沛兒正在灑掃西廂房和庭院,看見他也是一驚:“二公子,你怎麽成這模樣了?”
    申屠灼沒好氣地說:“問你家大娘子去!”
    脫下沾滿肥料的髒衣,申屠灼一刻也忍不下去了,跳進水桶就用布巾奮力擦起身體,又黏又臭,他真是受夠了!
    這衣裳也不能要了!扔掉!
    不過經此一遭,他心中的焦躁倒是平息了下來,腦袋也清明了一些。
    事已至此,著急是沒有用的。
    即便他查到了這些線索,一時也無法求證什麽,所以還是要從長計議……
    鍾叔敲了敲門,給他送來了衣裳。
    他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從家裏帶上換洗的衣裳。鍾叔不知情,拿來的是馬車裏他去敦煌辦差時穿過的髒衣,盡管嫌棄,他還是暫且穿上了。
    等申屠灼再回到田埂上時,譚懷柯仍在撒肥。
    這回他沒去打擾,而是在一旁看著。
    譚懷柯知道他來了,但也沒停手。
    申屠灼見她繼續把一個個肥堆分別往不同區塊的田裏鋪撒,每一小塊田裏用的什麽肥料都畫圖記錄了下來。
    她做事很有章法,也很有耐心,看得佃農們都嘖嘖稱奇。
    申屠灼聽到他們議論,說真沒見過這樣親力親為的主家,敢想又敢做,有些活計連他們這些種田老手都做不來。
    他看見一個小孩圍著譚懷柯轉悠,聽到譚懷柯喚他小棘子。
    小棘子好奇地問:“大娘子,你為什麽要漚這麽多肥,還把田地分隔成這麽多小塊?”
    譚懷柯回答:“因為我不知道哪種肥料比較好,所以拿這塊地一一嚐試。這塊地是要種薤的,每一小塊裏用的是不同的肥料,到時候哪一塊薤長得最好,以後就用哪種肥料。”
    “那這一塊為什麽不撒肥?”
    “總要留一塊什麽肥料都沒有的作比較呀。”
    “大娘子你好聰明啊,阿翁阿母他們從來都沒想過要這樣做。”
    “不是他們沒想過,而是他們怕被主家挑剔,不敢這麽做。”譚懷柯說,“這些肥堆就是你阿翁阿母教我怎麽做的呢。”
    “哇,我阿翁阿母也好厲害!”小棘子由衷讚歎。
    “來年種黍和粟的時候,你們也可以像這樣試試肥料,收成好了咱們都能吃個飽,收成差了我給你們降些佃租,怎麽樣?”
    “好啊好啊,大娘子你教教我吧,這太好玩了!”
    等到肥堆撒完,已到了日暮時分。
    申屠灼這才發現,自己竟在田埂上徘徊了這麽久,還幫著撒了好幾個肥堆。
    這是他從來看不上也從未做過的事,可他絲毫不覺得枯燥無趣,反倒覺得憂思如飛灰般沉澱,整個人都寧和了下來。
    譚懷柯的發絲和臉頰被夕陽染上淺淺的紅,燒入申屠灼的眼。
    原來她如此鮮活,與困在府中的守寡新婦判若兩人。
    他等著她朝自己走來。
    “這下可以聊聊了?”
    “先去吃飯吧。”譚懷柯笑著說,“你不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