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殺人放火金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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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
也不過就是四年的光景。
對於徐文璧來說,卻仿佛是過了一輩子一樣的漫長。
在四年前自己不過是北京城裏一個赫赫有名的勳臣子弟,縱馬尋歡的紈絝膏粱。
四年後的現在。
自己同樣赫赫有名。
但如今的有名可不是過去能比的。
已經聞名內外的戚家軍山字營舊卒,威震江南的稅兵衙門總督。
江南十數府,數十縣,上至知府縣令,下至販夫走卒,聽著驚耳,見著振目,號稱江南鬼見愁,東南閻王爺,人頭筐滅門刀。
現如今徐文璧的赫赫威名,那是他自己一刀一劍用一顆顆抗稅的人頭生生鑄就起來的!
手壓腰間懸著的刀。
徐文璧抬頭看向前方不遠處暴露在視線裏的高大城牆,眼眶裏閃爍著幽幽的光澤。
在他的身後,是足足五百名著甲佩刀,再以長槍、三眼銃為主戰兵器的官兵。
官兵們的腰間懸著一隻木牌,正麵刻有稅兵衙門字樣,背麵則是刻著逃稅死罪抗稅滅門八個字。
人人駕馬,個個麵帶殺氣。
五百人,此刻停留在此處,卻是無一人言語出聲。
隻有那五百匹馬,不時提起馬蹄,搖晃著腦袋從鼻子裏噴吐出按耐不住的氣息。
徐文璧看著眼前的南京城,幾個騎著馬的人正在趕過來。
稅兵衙門駐紮在蘇州府,隨著發展治下常有近三千官兵,以及上百名精通算術的書吏。
而這一次徐文璧這位稅兵總督之所以會親自帶人出現在南京城外,自然是受召而來。
看著從城中出來迎接自己的幾人,徐文璧的臉上露出笑容。
朱時泰和朱七兩人帶著幾名護衛,不多時就勒馬停在了徐文璧麵前。
眾人翻身下馬,朱七率先側目看向朱時泰。
朱時泰會意,立馬哈哈大笑著張開雙臂走向同樣動作運過來的徐文璧。
一同經曆戰場的兄弟兩人,終於是闊別許久後再次重逢相見。
朱時泰重重的拍著徐文璧的後背:“好好好,這一次咱們兄弟總算是見著麵了,就差老張還待在咱們山字營跟著戚帥打倭寇。”
徐文璧明顯更沉穩些,或者說在稅兵衙門,帶頭滅門的人家太多,讓他變得如此。
“知道潤物南下赴任,我就知道定然是要做大事的,所以也一直在準備著。這一次接到消息就立馬點齊了兵馬趕過來,有什麽事隻管說,便是滅門的活計咱們也早就輕車熟路了!”
聽到昔日還是一起在北京城裏提籠遛鳥、走馬觀花、尋歡作樂的好兄弟,現在一開口就是動輒滅門,饒是朱時泰在戚家軍山字營裏待了好幾年,殺了不少倭寇,也是受不了的。
朱時泰趕忙側目看向一同跟過來的朱七。
朱七倒是先看了眼由徐文璧帶過來的那五百名稅兵。
徐文璧自知對方看的是什麽,立馬開口:“七爺放心,雖然比不了七爺那幫弟兄,但也都是個頂個的好手,蘇州離著南京不遠,我等前日出發,今日才趕到,還未曾有人困馬乏的感覺。”
朱七點了點頭,倒是也沒有完全盡信,而是繼續仔細的觀察著。直到他確認,這些稅兵個個都精神抖擻,氣息渾厚,戰馬不耐煩的踩踏著地麵,這才放下心來。
“徐總督一路辛苦,不過現在還要辛苦總督帶著手下兄弟們,將南京城中這幾處圍起來。”
朱七嘴上說著話,已經是將幾張寫有地址位置的紙遞到了徐文璧手上。
徐文璧低頭看過去,都是南京城裏的好地段好位置。
他也沒有二話,衝著朱七點了點頭便招呼了兩名麾下稅兵把總。
“按照這些紙上的地址位置,帶著兄弟們立即入城分兵圍困。除了我稅兵衙門和嚴總理的命令,任何人無權幹涉阻攔,違者殺無赦!”
兩名把總立即躬身領命,隨後便回到隊伍裏安排事宜,分布兵力。
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五百名稅兵就驅使著那五百匹戰馬一股腦湧上南京城。
看著這些稅兵從眼前衝過的景象,便是朱七也不由感歎起來:“當真是靜如林,動如風,一聲令下便猶如一頭下山虎,威猛無比啊!”
朱時泰則在一旁代為解釋道:“我這徐家兄弟當初是親自跟在戚帥身邊,戚家軍山字營如何練兵他更是清楚,稅兵衙門到現在也有一年多,除了平時外出當差做事,平日定然是勤加操練的。”
朱七立馬滿臉佩服的哦了一聲:“徐總督當真是料兵如神,假以時日,必然不負中山武寧王昔日威名,堪比如今在東南滅倭的戚繼光將軍啊。”
徐文璧倒是顯得更加謙虛。
他連連搖頭,擺著手道:“不過是照葫蘆畫瓢,沒有畫蛇添足便已經是萬幸,如何能與戚帥相比,更遑論先祖威名。”
一番推辭。
徐文璧看向朱七:“如今嚴總理召我部前來,其意我等知曉,乃是要用稅兵衙門名正言順依法辦事,不讓外人有所指摘。如今我部已奉命前來,不知我又該親去今日那幾處地址裏的哪一處?”
麵對徐文璧如此官方的體麵詢問,朱七神色一愣,側目看向身邊的朱時泰。
朱時泰立馬哈哈笑著上前,伸手一把摟住徐文璧的脖子。
“都是好兄弟,雖然知道你們稅兵衙門責任重大,京裏各方都在盯著,但也不用這麽緊張。”
“這一次就讓你那幫手底下人先過去,咱們兄弟多年未聚,先去西花園吃吃喝喝,填飽了肚子再說。”
說著話,朱時泰就已經將還一頭霧水的徐文璧推上馬背,隨後和朱七一左一右夾著他,領著一眾護衛就衝向南京城裏。
……
城中。
近日因為各種流言蜚語,南京城的氣氛有些古怪。
自從楊宗氣走進西花園已經過去了好幾日,這期間不曾有一人看到楊宗氣再從西花園裏走出來過。
於是那種種傳聞就顯得越發的真實了起來。
隻是各部司衙門卻愈發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思。
就在當時定計的大人物們緊張的等待著西花園裏的嚴紹庭是否會有什麽反擊措施時,卻發現這幾日西花園那邊竟然什麽都沒做。
仿佛……
就仿佛是無計可施,隻能等著,慢慢的等著,等到外麵的流言蜚語自個兒消失,或者被更大更新更有意思的流言蜚語取代。
如果換個人,南京方麵的各部司衙門也不會這般緊張。畢竟彈劾楊宗氣,暗中暗指嚴紹庭可能與其人有所勾連的奏章,早就已經發往京師了。
可偏偏這個人是嚴紹庭啊。
不光隻是姓嚴,還確確實實就是大明首輔嚴嵩的親孫子。
這事要是處置不當。
南京這邊給人家親孫子弄廢了,天知道已經年過八十不知還能有幾日光景的帝國首輔會是何等憤怒,而處於此等憤怒之中的帝國首輔又能夠爆發出多麽巨大的怒火降下多麽嚴重的懲戒。
所以這也是當時就在所有人都聲討楊宗氣和嚴紹庭的時候,王用寶會出麵特意提醒,要將嚴紹庭從這件事裏麵單獨拎出來。主攻楊宗氣貪墨不法,輔以表現擔憂嚴紹庭或與其有所勾連,亦或是可能會被楊宗氣這等奸佞拖累帶壞的顧慮。
如此。
既能體現他們這些人的忠心耿耿,執法嚴明。又能對首輔人家,表現出他們的恭順誠意和謹慎。
隻是西花園一直沒有動靜,反倒是攪的這些人心中是終日惶惶不安。
就算你嚴紹庭憤怒不已,哪怕是將城門樓子給炸了,他們也能鬆口氣,也能各自出錢將炸塌了的城門樓子重新修好。可偏偏嚴紹庭什麽都不做,西花園什麽消息都沒有。
這才是最恐怖的。
比半夜出門看見一雙繡花鞋還恐怖!
然而就在這些人惶惶不安,不知嚴紹庭會如此報複的時候。
消息忽然就傳來了。
“什麽?”
“稅兵衙門怎麽突然就跑到南京來了?”
“誰給他們的膽子為了本官的家宅!”
“他們用的又是何等理由?難道他們稅兵衙門知法犯法,是要造反嗎?”
當坐在各部司衙門裏的列位正印堂官們,還在發愁嚴紹庭到底什麽時候出手還擊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各自收到了消息。
原來。
今日徐文璧帶人趕來南京城,手上拿到的那些記錄有地址位置的紙張,盡都是南京城裏各部司衙門的正印堂官家宅所在。
隨著位置拿到手,稅兵們入城之後便將這些宅院給一一圍了。
當然,被圍的宅院有些多,五百名稅兵入了城也不可能夠用。
但有些種種能叫小兒止哭的名號的稅兵衙門親臨,倒也沒人會傻到私逃。
南京禮部衙門。
禮部尚書尹台在聽到消息後便驚愕站起,聽著下屬稟報,他眉頭皺緊:“多少人?誰讓他們來的?他們又有何理由圍了老夫的家宅?”
“回部堂的話……那些稅兵隻說是部堂府上犯了事,剛好落在他們稅兵衙門職責之內,所以前來問個究竟……”
這一句話基本就將尹台的疑問給解釋明白了。
但尹台卻無法疑惑:“難道沒有嚴紹庭那廝的指使參與?”
下屬立馬搖頭。
尹台當即神色一鬆。
可是那稟報的下屬卻又說道:“屬下們不敢亂猜嚴紹庭有沒有指使這事,但剿賊營那邊卻是在接到稅兵衙門的協助行文後,就立馬派兵出營,將部堂府上給徹底圍了起來……”
尹台按在桌案上的雙手不由一軟,他瞪大雙眼:“你說……你是說忠勇營也動了?”
下屬點著頭,卻沒有留意到自己說的剿賊營到了尹部堂嘴裏就成了忠勇營。
他忽的拍了拍腦袋,趕忙補充:“回部堂,不光是剿賊營,還有就留守衙門那邊也從西城大營派了人出來,不過是去圍別處了。”
“西城大營?”
尹台渾身一顫。
他隻覺得兩腿發軟,讓他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失聲道:“西城大營派的人是去別處了?”
事到如今,他如何還想不明白。
這分明是以稅兵衙門為主,然後忠勇營和西城大營為輔,將整個南京城裏有頭有臉人家的宅子都給圍了。
這就是嚴紹庭的還擊嗎?
尹台心中慌亂不已:“他們都做了什麽?可曾傷到我家人?”
問著話,尹台越發不放心,重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似乎是要親自回家查看情況。
但是下屬反應的快,立馬回道:“部堂放心,那些人都隻是圍在府外,也沒說要做什麽,隻是誰也不許出入,違令者斬。”
聽到虎狼一樣的官兵沒有進到家中,尹台終於是送了一口氣。
可他卻又沒有皺緊,麵露疑惑:“可他們這麽做,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
“愚鈍!”
“還能是為了什麽?”
“這是要叫我等去西花園向他負荊請罪呢……”
離著禮部衙門不遠的戶部衙門裏,張舜臣同樣臉色難看的說著話。
對於今天嚴紹庭用出這等讓他意料不到的法子的事情,張舜臣是真的被嚇到了。
一旦嚴紹庭有個念頭不順,說不得自己家人就得要人頭落地。
殺人放火金腰帶。
而對於稅兵衙門這個成立不過一年多的內部官兵書吏而言。
則是殺人放火升官發財。
隻要是被稅兵衙門盯上,隻要是確實偷稅漏稅抗稅,那就是罪責難逃。稅兵衙門的人,自然是立下一樁樁大功,而且還能根據查抄的財貨獲得一定的回報獎勵,最重要的是這份獎勵是皇帝允許的!
徐養正渾身冷汗。
因為他家也被圍了。
他趕忙開口:“部堂,那難道如今我們就隻能去西花園負荊請罪了嗎?難道我們就沒有第二條路可選?難道他嚴紹庭就能這麽肆無忌憚的動用稅兵衙門?”
一連好幾個問題。
在徐養正的臉上,寫滿了不服氣這三個字。
張舜臣默默的歎氣,張玭轉頭看了過來。
迎著徐養正同樣看過來的目光。
張玭。
這位南京戶部左侍郎,輕聲開口。
“難道……徐侍郎就有別的法子可以解決當下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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