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臣以為,大明法統有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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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明,有著無數種的規矩和規則。
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就是重農抑商。
其實並不是說朝廷打壓商人,不允許他們經營賺錢,而是商賈的地位相對而言是極低的。
民不與官鬥。
而商更是在大多數時候都極為的低調。
畢竟,將商人養肥了再殺,這樣的事情哪朝哪代都有。
但對於柏富貴這些外商來說,朝廷就顯得有些疏於規矩和過往的例子了。
尤其是,這幫人如今每年都為朝廷帶來數以千萬計的財稅收入。
便是海瑞也不敢輕易擅動。
順天府衙公堂上,柏富貴默默的注視著在場的朝中官員,不時回頭看向身後。
自己已經按照嚴賓客說的去做了。
現在就是不知道,這位在大明年紀輕輕就已經位高權重的人,接下來會做什麽。
府衙裏的官員們在盡力的安撫著這幫外商。
海瑞則是走到了今日在場的戶部官員麵前。
“諸位。”
幾名在場的戶部官員不敢托大,麵對眼前這位,紛紛拱手作揖。
海瑞說道:“此事按理,本就不該由我順天府衙管束。今日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順天府衙權當是做個場子,至於接下來如何,還是該由諸位奏明上峰吧。”
說完後,海瑞便退到了一旁角落的凳子坐下。
而在另一頭。
嚴紹庭也已經是慢悠悠的到了順天府衙前。
抬頭看著麵前這座管理著整個京畿地區的衙門,嚴紹庭默默一笑。
現任知府是海瑞,而上一任知府則是張居正。
再往前算,就是徐階家的老大徐璠了。
這幾個人全都和自己相熟。
他到了這裏,守在府衙前的人便立馬認了出來。
“嚴賓客!”
“您可算是來了!”
“我家老爺在裏頭可都愁死了。”
嚴紹庭打眼瞧著守在府衙外的人:“人都在裏頭?”
門房連連點頭:“在的,在的,都在裏頭,小的這就領您進去。”
不多時,嚴紹庭便已經繞過照壁,看到人頭攢動的公堂。
而那門房亦是在旁忽然開口,大聲喊道:“諸位!我朝太子賓客,過去管著對外商號的嚴賓客,來啦!”
說完後,這門房便立馬閃身躲得遠遠的,在嚴紹庭眼皮子底下溜進了公堂裏。
嚴紹庭頓時翻了一個白眼。
不用想都知道,這人是海瑞那廝安排的。
為的就是將這幫今日被攢來順天府衙鬧事的外商火力,給發泄到自己身上來。
而隨著順天府門房的一聲吆喝。
肉眼可見的,本來聚集在公堂內的外商們,立即就一窩蜂的衝了出來。
“嚴賓客!”
“嚴賓客您可算是來了!”
這些個黃毛的、綠毛的、紅毛的,又有著藍眼珠子、黃眼珠子的外商,一個個蜂擁而至。
嚴紹庭站在原地,和躲在人群後麵的柏富貴對視了一眼。
他今天來這裏,不過是走個過場。
兩人眼神一個對視。
嚴紹庭便沉下臉,看向湧向自己的人群。
“爾等都忘了大明的規矩了嗎?”
一聲低喝擲地。
人群停下了腳步。
公堂前的空地上,嚴紹庭獨身站立,而那些湧出來的外商則是紛紛停下腳步。
海瑞這時候也從裏麵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抹尷尬,到了嚴紹庭麵前,在他身邊是那幾名戶部的官員。
海瑞當先就說道:“這事你可不能怪我,於外商貿易一事,朝中如今就你最熟悉,戶部將人弄到我這裏,我可沒法子,隻能找你了。”
被海瑞當著麵罵,幾名戶部官員卻是臉皮厚。
其中一人更是滿臉笑容道:“嚴賓客,您過去也在咱們戶部任職,說起來咱們都是一家人。今天這個事……其實也是我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才攢搗著將人弄來順天府的。”
餘下的話,這人也沒有往下說了。
但意思已經明顯了。
今天京中出現了外商鬧事,戶部沒法子,就想到了嚴紹庭。
但他們又不好直接將人弄去嚴府。
這是不合規矩的。
但是海瑞這個順天知府和嚴家熟啊!
所以這幫外商就被弄來了順天府,這樣一來海瑞定然就會主動派人去尋嚴紹庭。
整個事情其實也就是如此。
而嚴紹庭也是心知肚明。
他嗯了聲,而後看向在場的外商們。
“本官如今雖然不在戶部任職,也已經不再管轄對外商號,但在朝中也能說上幾分話。”
“諸位若是信得過本官。”
“有什麽問題,自可與本官說明,本官弄清楚了這裏麵的彎彎繞繞,自會替你們入宮去求見我朝太子殿下和諸位閣老。”
說完後,嚴紹庭便麵含笑容的向著公堂裏走去。
其實今天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讓這幫外商能在這樣一個光競爭大的地方,將他們的問題說出來。
而後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插手進這件事情。
最後。
也就是自己入宮,代表這幫外商去和太子以及內閣交涉。
進了公堂。
嚴紹庭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徑直就霸占了屬於海瑞這位順天知府的位子。
“書吏伺候。”
“今日在場外商所言之事,須得要詳細記錄在案,方便本官稍後麵呈太子殿下。”
坐下後,嚴紹庭便將順天府當成了自己家,開始發號施令起來。
海瑞卻是樂的事情和自己無關了,安然的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戶部的官員也是鬆了一口氣。
有嚴賓客在,那麽這件事就有了頂梁柱,戶部也不大可能會出現財稅銳減的事情了。
隨後。
便是由柏富貴提前安排好的人,開始對著一旁記錄的書吏解釋了起來。
嚴紹庭則坐在公堂上,慢吞吞的喝著茶,思考著等下入宮又該如何說明這件事情。
畢竟自己現在不過是有了一個切入口。
默默的想著事情。
不多時,幾名被推舉出來的外商,也已經是將事情都說明完畢。
嚴紹庭掃了一圈,當著海瑞和戶部官員的麵,佯裝著自己本與此事無關,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幾下。
“你們都是來我朝做買賣,想要賺些錢的人。”
“但我朝法度卻是森嚴,今日這等鬧劇,往後若是再有發生,本官必然會上疏朝廷,下令將爾等盡數驅逐。”
外商們紛紛低頭應是。
戶部的那幾名官員則是暗暗豎起大拇指。
瞧瞧。
還得是嚴賓客。
在場這幫外商裏頭,好些個都是一年裏能給戶部繳納幾十萬兩稅銀的人,也就嚴賓客敢直接說驅逐他們了。
嚴紹庭卻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心思,將書吏記錄好的內容取到手,便到了海瑞麵前。
“按理說,今日這些外商遠來是客,都禦史知順天府,也該盡一盡地主之誼,等本官入宮麵見太子殿下後,這邊的事情也該差不多料理好了。”
說著話,他低頭看向海瑞被打濕的肩頭。
海瑞隻是點了點頭,瞧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外商,而後壓低聲音冷聲道:“若是換作我朝商賈,膽敢如此,今日本官就將他們盡都下獄了。”
嚴紹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也是他為何會讓柏富貴安排人鬧事的原因。
畢竟大明重農抑商的規矩,那是對內的。
對外。
朝廷上上下下,誰敢輕易惡了這些來大明做生意的外商。
沒人能擔得起得罪外商,導致朝廷稅課減少的罪過。
從順天府衙走了一個過場後。
嚴紹庭便直接往皇城趕去。
出順天府衙,沿著安定門大街一路便到了東安門。
入東南門,過磁器庫、光祿寺、重華宮,就從東華門進了皇城大內範圍。
嚴紹庭如今對皇城大內也是熟悉的很。
向宮裏的太監問清了太子的位置,就直奔文華殿而去。
到了文華殿外,嚴紹庭卻忽然看到一個熟悉麵孔。
“馮公公!”
“可是有不少時日,未曾見過馮公公了。”
嚴紹庭麵露笑容的看著受災文華殿外的馮保。
他心裏卻是想到朱載坖前些日子和自己說的,想要讓馮保提督禦馬監,掌管騰驤四衛。
馮保和幾年前比,倒是內斂了不少。
尤其是見到嚴紹庭,更是立馬態度恭順的頷首彎腰:“嚴賓客,您怎麽來了?”
嚴紹庭將從順天府帶來的記錄晃了晃,而後故作懊惱道:“這不是京中那幫外商鬧騰起來了,戶部和順天府偏偏找到我去處理這事。”
馮保麵含笑容:“嚴賓客您精通京畿和外商往來,他們那些人肯定第一個就想到您。”
說著話,兩人也已經到了近處。
嚴紹庭抬頭看向文華殿裏頭:“太子殿下在裏麵?可是和內閣議事?”
馮保點點頭:“正是與閣老們議事,先前京中生出外商鬧騰的事情後,殿下和諸位閣老便一直在討論這件事。”
嚴紹庭嗯了聲。
馮保見他欲往裏走,卻忽然上前一步。
嚴紹庭看到攔在自己麵前的馮保,麵露疑惑。
而馮保卻是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深吸一口道:“嚴賓客,奴婢當年也算是受過您的恩,奴婢出身卑賤,但卻從不忘恩。”
說完後,馮保這才規規矩矩的退到了一旁。
瞧著隻說了這麽一句的馮保,嚴紹庭會心一笑。
這宮裏的人啊,都是人精。
馮保想和自己示好,好內外有條路子,這樣的事情嚴紹庭自然不會拒絕。
重新收拾了一下思路。
嚴紹庭也終於是走到了殿門處。
“臣,嚴紹庭,因京中所生外商聚集一事,為戶部、順天府所請,請見太子殿下。”
殿內。
原本就在念叨著嚴紹庭的朱載坖,聞聲之後立馬眼前一亮。
他當即就看向殿外。
“嚴師傅,快快進來!”
高拱默默的看向忘了規矩的太子殿下,卻也隻能是將心思忍住,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向殿門處。
嚴紹庭則是畢恭畢敬的走了進來。
上前與太子、內閣幾人作揖。
朱載坖原本還滿臉愁容,此刻見到嚴紹庭卻已經是眼含笑意,神色也輕鬆了起來。
“本宮就知曉,戶部定然是要因這件事尋到你。”
“且說說,今日究竟是怎麽個事情。”
“本宮與閣老們在這裏商議了半天,也始終沒個主意,若是一個不慎,讓這些外商都跑了,朝廷好不容易支起來的攤子,隻怕又要立時變成國庫空虛了。”
得罪什麽,都不能得罪了錢。
這在如今的大明朝,已經是一個真理。
高拱等人亦是默默的注視著嚴紹庭。
嚴紹庭則是淡淡一笑:“其實今日這些外商聚集,不過是小事而已,算不得大麻煩,他們與我朝的生意還是得要做下去的,殿下與閣老們不必擔憂。”
見他這麽說,眾人臉色也終於是更加從容了些。
朱載坖更是點著頭:“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不過。”
嚴紹庭卻是又忽的說了一句。
瞬間,朱載坖臉色又為之一變。
高拱更是眯眼看了過來。
嚴紹庭躬身道:“回稟殿下,其實今日之事,並不是無緣無故,而且今日不發生,來日亦會發生。”
這一下算是徹底將眾人給弄糊塗了。
李春芳看向嚴紹庭,沉聲問道:“嚴賓客過去多與外商往來,今日大概也是先去看過那邊聚集的人了。這裏麵究竟有什麽問題,大可直言。”
嚴紹庭點點頭。
而後臉色嚴肅的看向眾人。
“臣以為,我朝法度體統有缺!”
“若此缺漏之處,如今不加以彌補改善,恐日後會滋生出更大的亂子。”
“屆時恐怕就是外商盡數退去,而國中商賈之道也將滿盤崩潰!”
“至那時,臣以為朝廷恐怕再無能力,收取半分財稅。”
文華殿內。
除了振振有詞的嚴紹庭,餘下眾人盡都是雙眼呆滯。
而後。
是高拱率先笑了起來。
接著,就是李春芳附和著笑了兩聲。
高拱笑完後,又立馬皺眉道:“潤物,此乃文華殿,我等臣子與君上議事之地。我朝國祚已有二百年,如何又有法統之缺?”
朱載坖亦是眉頭皺緊。
法統。
可不是什麽小事情。
弄不好,就是江山社稷根基不穩。
如果當真法統有缺,那大明朝又如何能走過這二百年。
但嚴紹庭卻依舊是麵不改色。
“臣要說的法統之缺。”
“乃我大明自立國至今,便無完善錢鈔金銀之製!”
“若再不補全此處法統之缺,臣今日所言之事必將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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