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小閣老月夜奔戚帥
字數:8334 加入書籤
“我成小閣老了?”
“這不在計劃之中啊!”
朝廷最近的辦事效率很高,最新的封賞旨意,當天就被送到昌平,握在嚴紹庭的手上。
而他卻是滿臉詫異。
全然沒有想到,朱載坖竟然會不按計劃的,給自己額外弄出了個內閣行走參知的職事。
徐渭接過旨意,然後比對著自己手上京中送來最新消息。
最後他笑著點頭道:“胡部堂以武英殿大學士、高儀以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嚴侍郎升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賓客升翰林學士、詹事府詹事兼國子監祭酒,任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行走參知內閣,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官職不變,消息沒有錯漏。”
說完後。
徐渭也難得麵露好笑:“所以說,往後朝中官員稱呼賓客一聲小閣老,也是沒錯的。”
這話說完,就算是徐渭,也終於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隻有嚴紹庭滿臉黑線。
朱載坖這位新帝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出一二。
“無非就是用我嚴家製衡朝堂的心思罷了。”
嚴紹庭黑著臉,漫不經心的隨口說著。
徐渭點頭附和:“嚴家現如今是世襲罔替的昌平伯,按理說不該在朝為文官之列。但先帝賜爵之時,太師、尚書還有賓客您,甚至是二爺和小少爺,也都已有了官身,如此便又能繼續在朝為官。隻不過等小少爺往後長大,再有子嗣,怕是就不能不守規矩了。但也正因如此,不論是先帝還是新君,都存著用昌平伯府製衡朝臣的心思。”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嚴紹庭對此也表示讚同。
因為嚴家現在有了一個世襲罔替的昌平伯爵位,等嚴無憂之後的嚴家子孫,就必然不能再為文官之列,這是規矩。他們現在這些人還能因為在嚴家獲得爵位前,就有了官身,不受規矩限製,可以後的嚴家子孫卻隻能遵守規矩。
如此一來。
這就讓嚴家從根子上無法代代在朝把持權柄,而皇室又能放心從容的去用嚴家製衡朝堂百官。
嚴紹庭不得不笑著搖頭:“先帝當初真的走了一步很好的棋。”
即便是這個時候,嚴紹庭也必須從心底佩服老道長。
權謀之術,在老道長手上真的就是被運用到了極致。
徐渭在旁笑著說:“隻是不論如何,賓客往後恐怕都少不了要被人稱作小閣老,您也得背上這個名頭的事實了。”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嚴紹庭卻知道徐渭說的很對。
就算他想阻止,也改變不了自己成為新一代大明小閣老的事實。
用力的晃了晃腦袋。
嚴紹庭轉口道:“眼下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咱們這位新君要我去和顧侯一同整飭京營,這裏麵牽扯諸多,怕是到時候有的頭疼了。”
見新晉大明小閣老開始說起正事。
徐渭也立馬收起臉上的調侃之色,轉而點頭開口:“整飭京營,無非是兩樁事,清退負傷老卒,停罷無功勳將。這麽多年,京營久在京師,營中兵丁缺額本就巨大,加之營中還有一批經年老卒,早已不能擔當征戰之事,這些人都得要清退出去。”
其實這也是大明當下所行軍製的問題所帶來的影響。
京營曆來都是從各地衛所精選將士充任,這些人又都是衛所軍戶出身。一開始精選的時候,那些將士或許正是當打的精壯之齡,可這麽多年下來也都上了年歲。
朝廷也不可能指望一群四五十歲的老兵,能去和二三十歲的精壯兵馬比。
嚴紹庭沉下眉頭:“清退老卒好辦,無非就是將他們革出京營,安置到地方上的屯田衛所即可。整飭京營,難得還是文長所說的停罷無功勳將,這事一旦做了,就是得罪人的事情。”
徐渭麵色凝重。
無他。
京營因為駐守京師的緣故,營中本來就會被諸多勳貴子弟充斥占著各層將領之位,可這些人能有多大本事,世人皆知。
清退老卒易。
停罷勳將難。
而這也往往是朝廷想要整飭京營時,遇到的最大的問題。
徐渭則是目光一轉:“不過……眼下倒是有個機會,或許賓客可以將京營裏那些個無功勳將,兵不血刃的淘汰掉。”
徐文長的臉上帶著一抹深意,眼裏透著精光。
嚴紹庭看了眼,瞬間會意了然。
“戚元敬。”
徐渭笑著點頭:“正是戚帥!”
說完之後,他便解釋道:“先帝之時,去歲俺答部辛愛黃台吉引兵十萬叩宣大兩邊,時邊鎮告急,先帝便下詔命戚帥及山字營北上赴京,以備鎮守邊地。如今算算日子,他們也該抵京了。到時候有戚帥和山字營坐鎮京師,賓客再去整飭京營,自然是事半功倍。”
說完後,徐渭的臉上露出狡猾之色。
嚴紹庭則是哈哈大笑起來。
“是極是極!”
“文長大才!”
“用戚帥,正當時機!”
一陣大笑之後。
嚴紹庭才平複下來,眼裏透著幽光:“先帝遺諭,命我驅逐俺答,收複河套,九邊兵馬首當其衝,然九邊亦要防備邊牆。而賊有十萬屯河套,我朝征討,兵不可少於賊,則京營自然需抽調兵馬趕赴前線。”
徐渭附和著點頭道:“京營出邊,必然要事先整頓操練數月。剛好戚帥與山字營奉旨赴京待命,賓客可與顧侯上疏請旨,以戚帥為京營教頭,狠狠的操練京營上下將兵,再點齊營中勳貴將領,不日出征討伐河套之賊。如此一來,必有恐戚帥練兵之人自請退位,亦會有懼戰怕死之輩疏通上下離營。便是再有留營勳將,屆時賓客為帥,征討邊賊,餘下這些人也將不足為慮。或奮戰,則許功,若怯戰,則斬首,軍令如山,軍法如火,無人可以置喙!”
兩人各自說完心中所想,而後對視一眼。
瞬間狼狽為奸……
不不不。
是瞬間誌同道合的氣氛便油然而生。
如今天下人如何能不知戚繼光練兵厲害,而朝中文武更知道戚繼光練兵狠辣。
當初朱時泰、徐文璧、張元功三位國公世子被先帝罰去戚繼光麾下,可是被後者狠狠的操練了一番,更是親自上陣衝鋒在前,實打實用命拚出來一個個戰功,這才讓京師所有人刮目相看,而不是以三人生來就坐享榮華富貴,等著繼承國公之位為調侃。
現在再讓戚繼光帶著山字營,狠狠的一頭撞進京營,有他做教頭去操練京營上下將兵,那幫隻想著占著位子吃空餉的勳將,怕是聞訊之後就要找關係逃離京營了。
即便有頭鐵的,等日後京營大軍開拔,嚴紹庭大手一揮,這幫人也得繼續硬著頭皮衝鋒在前。
於是乎。
嚴紹庭立馬扭頭看向屋外那道人影。
“滾進來吧。”
“好的姐夫!”
一直待在屋子外麵的陸繹滿臉討好的笑容,屁顛屁顛的滾了進來。
嚴紹庭翻了翻白眼,看向這位小舅子。
這家夥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得罪了他姐,已經被訓了好幾次,從年前訓到現在。
見一次訓一次。
如今這般諂媚,大概是抱著讓姐夫發揮一下枕邊風的威力。
嚴紹庭板著臉:“戚繼光他們的行跡路程,你們錦衣衛是知道的吧。”
陸繹連忙點頭:“知道啊,他們年前接了先帝的旨意,就開始整頓兵馬,製造馬車,帶著山字營全部家當,開拔北上。日前的消息,他們已經過了河西驛,直逼和合驛了。”
嚴紹庭眉頭一挑。
徐渭在旁說道:“那他們是走天津衛那邊入京的。和合驛後麵隻剩下潞河驛和通州了。算一算腳程,他們現在恐怕已經快到通州了。”
嚴紹庭連忙看向屋外的天色。
此時太陽還斜掛在西邊,但離著傍晚黃昏已經不遠。
而他卻已經站起身:“文長兄,可願與我共迎山字營入京?”
徐渭欣然起身:“固所願也。”
陸繹卻麵露猶豫道:“姐夫、徐先生,你們是中樞官員,這個時候去迎山字營,是不是犯忌諱了?”
嚴紹庭沒想到這個小舅子現在竟然忽然變得穩重了起來。
他麵生笑容。
徐渭在旁解釋道:“賓客今日剛被皇上欽點為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無論是戚繼光還是山字營,奉旨入京,賓客作為兵部侍郎協理京營戎政,都有足夠的理由去見他們,算不得犯忌諱逾製。”
陸繹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我帶著人同你們一起過去。”
嚴紹庭大手一揮。
“速去牽馬。”
這頭。
嚴紹庭帶著眾人,自昌平出發。
而在通州方向。
一直隊伍拖的長長的大軍,也在靜默的向著京師方向前進著。
整支軍隊不下萬人,即便是在有著重兵駐守的京畿之地,也毫不懈怠,全程以行軍征討的隊形,分出左右兩隊騎兵遊曳,又有前軍開路,後軍押運輜重,中軍左右各有兩部兵馬護衛。
而在軍隊周圍十裏範圍,也有一支支小隊騎著馬來回巡哨警惕。
如今北地雖然過了年,卻仍是天寒地凍,但整個隊伍,除了傳令兵不時傳遞軍令,便隻有戰馬和馱馬的嘶鳴聲,少有官兵開口說話。
僅僅隻是遠遠的看上一眼,都能知道這支軍隊乃是精銳之師。
而在中軍位置,一員身披殷紅披風戰袍,身著陳舊鐵甲,膚色黃褐,麵上蓄須的將軍,正被眾多頭戴插羽鐵盔的將領簇擁著,各自禦馬前行。
被簇擁者,正是如今的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僉事、副總兵官戚繼光。
而英國公府世子,如今的遊擊將軍、山字營將官張元功,便赫然披甲禦馬處在戚繼光身邊近前位置。
按照擴編改製後的山字營全營兵馬編製來算,整個山字營除了直屬戚繼光的火器營千餘人,便是四個兩千六百九十七人的戰營,而張元功這位英國公府世子,也正是山字營四個戰營其中之一的營主將官。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張元功能在戚繼光麾下成為四營將官之一,除了自己敢打敢拚,這些年在東南每戰衝鋒在前,還是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出身英國公府的原因。
這沒什麽不可以承認的。
朝廷同樣也更願意用他們這些曆練出來,有本事的勳貴子弟為軍中將領。
眼瞧著通州城已經漸漸被甩在身後。
張元功不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還未顯露在視線裏的北京城方向,似乎已經能看到那座闊別經年的大城。
這位山字營四戰營將官之一的國公府世子,熟練的駕馭著身下的戰馬,側目看向麵色平靜的戚繼光,笑著開口:“等明日,戚帥就能看到北京城了。按照這一次戚帥在東南平倭的軍功,足可以讓戚帥再升一級。”
按照張元功對京師朝堂的了解,這一次戚繼光大概是要升任去五軍都督府了,搞不好還能正二品的都督僉事當當。
如此一來,等往後戚繼光再領著山字營打下幾場大勝仗,三師、三少是八九不離十的,說不定一個侯伯的爵位,都能弄到手。
而在張元功心裏,也希望戚繼光能因功封爵。
畢竟跟著戚繼光這麽幾年下來,對方為人和本事,張元功也看的明白。
然而。
戚繼光對升官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多少興趣,他隻是默默的說道:“我倒是在想,此次我等奉先帝之命北上,乃是為了應對邊鎮賊軍。若朝廷要用我等山字營禦邊殺敵,山字營恐怕還得要多些戰馬,再多些火器才行。畢竟北地和東南不同,說到底還是要和蒙古賊子硬碰硬的打才成。”
張元功愣了下來。
卻也明顯注意到,戚帥那深邃的目光已經盯上了自己。
這位英國公府世子,不由縮了縮腦袋,憨憨一笑。
戚繼光卻是笑著搖頭道:“國公府若是能在朝中出些力,幫咱們山字營補足戰馬,到時候記你一功。至於火器的事情,我去尋別處。”
張元功低下頭,撇撇嘴。
就知道自家戚帥剛剛是已經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但沒辦法。
戚帥真的太厲害了。
張元功心中暗自腹誹了一番,卻又心甘情願道:“戚帥放心!我爹要是不同意,我就將他堵在家裏出不了門!不論如何,也要將咱們山字營缺額的馬匹補齊!”
見跟隨自己的老小弟答應的痛快,戚繼光這才放下心,揮手指向前方一處背風位置。
“傳令全軍,今日紮營此地,埋鍋造飯,待明日拔營入京。”
隨著戚繼光一聲令下,軍中傳令兵開始策馬奔馳,將軍令一級級傳遞下去。
不多時。
散在外麵的大軍開始聚攏,準備就地安營。
天色亦是漸漸昏暗下來。
自帶輜重的山字營也開始點燃柴火,道道炊煙升起。
而在另一側。
嚴紹庭正帶著人沿官道奔向戚繼光所部山字營。
當夜色籠罩大地。
夜空萬裏無雲,皎潔的月光灑在人間。
繞過一道大彎。
朦朧溫柔的月色下,嚴紹庭終於是看到了點燃著火光著山字營。
…………
月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