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是一種才能。
    準確地說，是一種珍貴才能。
    極少有人懂得如何使用它，也極少有人能夠自己主動地使用它。
    哪怕是那些對於人類未來最為樂觀的幻想家，他們也會在閱覽人類種族曆史後悲觀地承認一件事。
    大多數人，都隻是隨波逐流的應聲蟲。
    大多數人，都隻是沒有思考的盲從者。
    若是有人詆毀，他們便不假思索詆毀。
    若是有人傳謠，他們便跟著一起傳謠。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
    但人類之中，尚有極少數的智者，執著於思考哲學的邏輯，探究未知的知識。
    楚軒，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或者說，他被製造出來的目的，就是一台無情的求知機器，探索最前端的知識，尋求宇宙間的真理。
    但在此時此刻，楚軒的思考卻宛若毒藥，讓他的心防不由自主地打開。
    隨著那偉大至高的存在落下祂的目光，楚軒便感覺靈魂要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抽離。
    光怪陸離的知識，成為某些思維上的怪物，嘰嘰喳喳圍繞著他訴說有毒的語言，不停地在破壞他的精神防線。
    閉上眼睛，卻能看見。
    堵上耳朵，卻能聽見。
    關上心房，卻有敲門聲響起。
    理智，被不斷侵蝕。
    “你很聰明，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類。”
    “即使是現在，你也一直想著自救。但為時已晚，祂已經來了，祂十分欣賞你，願意讓你獻祭自身的本質，成為竄變天的惡魔大君。”
    “甚至讓出混沌八芒星的一角！”
    萬變魔君滿意地笑了起來，像是期待著陰謀完成的怪物。
    “不可能的，怪物。”楚軒喉嚨好像被什麽堵住，隻能艱難地發出聲音。
    那隻眼睛隻是出現，便立即摧毀了楚軒對於現實世界的判斷。
    他本能地伸出雙手，想要捂住眼睛不去直視，但無形的力量禁錮著他，讓他根本做不到這件事。
    緊接著，在洶湧的靈能作用下，一股又一股浩渺如煙的知識開始狂湧轟入楚軒的大腦。
    無數謎題、無數知識、無數答案，就算是楚軒，也隻能理解其中極小的一部分。
    他開始發出無意識的哀嚎，因為大部分知識無法被理解，無法被觀測，無法被認知。
    但卻是存在在那裏。
    光是意識到這一點所產生的邏輯悖論就已經快讓楚軒的腦血管爆裂了。
    他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大腦在膨脹，顱骨在哀鳴，神經在撕裂。
    萬變魔君奸笑了起來：“我的朋友，你可真是太文明了，你盡可以用所知的任何語言來咒罵我，而我會將甘之如醴。”
    “但你必須要快一點，因為，祂來了。”
    “看看吧，智慧的楚軒。”
    看。
    看什麽？
    楚軒茫然地握著拳頭，寒意襲來，再然後，他看見了。
    他終於看見了。
    巨大的眼眸微微轉動，一張難以形容其大小的巨臉貼近帷幕。
    下一刻，跳動不休的藍色氤氳霧氣降臨在這個世界，不斷變化，在眨眼間呈現出了成千上萬個不同的個體。
    祂既是生者，也是亡者，是風和雨，也是鐵和金，是耄耋老者，也是即將降生的嬰兒。
    萬變之主。
    如同被閃電擊中，如同被火焰焚燒，沉重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晝夜倒轉，天地碎裂，尖叫聲不絕於耳。
    他眨眼，然後這一切消失。
    他再次眨眼，於是這一切再度重來。
    如同潮汐般的規律，順著他的呼吸往返於不可察覺的靈界之海。
    恍惚之間，他的聽力卻反倒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的理性讓他不理解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實際上，他的理性讓他拒絕理解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哪怕他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楚軒。”像是一萬個人同時呼喊他的名字。
    整個空間再次開始扭曲，遠處的天際像是燃燒起來肮髒的火焰，尖叫、啼哭、狂笑，億萬種聲音自高天降落。
    “困於規則之奴隸。”
    “背負枷鎖之囚徒。”
    “追逐知識之愚者。”
    “讓我賜予你真正的自由。”
    耀藍妖異的巨大陰影垂落目光，覆蓋世界的幻羽紛飛飄落，密密麻麻的羽毛宛如流星，閃爍著變化萬端的光。
    “不。”楚軒感覺自身快要融化了，但他依舊堅定地說道。
    深沉不詳的烏雲籠罩了世界之外，翠藍的閃電不時從中閃現，死亡化成雨滴，照耀著祂的降臨。
    祂隱含笑意地回答：“你應當位於高天之上，俯視凡塵濁世，追逐世間真理。”
    “何必甘願與那些愚蠢之人為伴，在凡世之中蹉跎、沉淪、受苦。”
    “既然凡世汙濁，那麽，為什麽你們卻要不遠萬裏，隔著重重世界，侵染這裏呢？”楚軒也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應當不是你們入侵的第一個世界吧。”
    “盡管你們表現得好像對普通凡人根本不在乎，但其實凡人是你們存在的真正憑依。”
    在這一刻，楚軒突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開心和愉悅，那不是表演出來的微笑，那不是嘲諷他人的冷笑。
    而是一種，源自於靈魂深處的真正歡樂和滿足。
    祂更加愉悅了：“我的確不在乎這一切，萬事萬物都自有其安排。”
    “不論這件事在過程中會被扭曲成什麽模樣，也不論這變化是否在我意料之中，它都會成為這份由我親手完成的藍圖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注解，僅此而已。”
    “我們誕生於混沌，思考隻是為了追求世界的真實。至於憑依於凡人，那隻是無知之人對於至高天的淺薄認識而已。”
    祂回答，形體在之後變化了，變成了一個穿著知性的漂亮女人。
    手裏捧著一本本厚實的書籍，祂微笑著對楚軒說道。
    “就像我是知識的本身，人類古往今來的所有知識都在我手中，無論人類是否存在，宇宙的至理隻是換一種形式解讀。”
    “巫師稱之為法則，科學家稱之為定理，修仙者稱之為天道。”
    祂又變成一位羽扇綸巾的謀士，眼神隨著大勢而移，捧著書卷和戰旗，仿佛正在思考布局天下。
    “我是變化本身，從物質的形態變化，到靈魂的內在變化，從種族與種族之間的大勢爭奪，到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陰謀詭計。”
    “即使是以銀河為棋盤，都無法逃離我的計劃，未知和改變總是讓我愉悅。”
    “我不需要，滾出我的大腦！”楚軒再次拒絕。
    “真是堅韌的意誌啊.”祂感歎著：“那麽感受吧，感受真正的知識吧。”
    話語剛落，楚軒便真實地感受到了，他赤身裸體被固定在礁石上，但知識和真理宛如沸騰的海浪一樣，不斷衝刷著他的軀體。
    海風熾熱，海浪冰冷，所有的隻是席卷而來，將他徹底淹沒。
    他甚至開始“溺水”，作為基因改造人，基因中被被剔除了其他情感，隻剩下求知欲，他居然開始在知識的海洋中溺水了。
    甚至，要被知識徹底淹沒了。
    突然，知識的灌輸猛然停止，楚軒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一樣大口呼吸著。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全身濕透半跪在地上。
    “惡毒的知識”楚軒發出虛弱的聲音，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黑暗：“知識的怪物”
    “是的，是的，人類總用怪物來形容他們無法理解的個體。”那個戲謔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你真的覺得，你還算得上是人類嗎.看看你自己吧，楚軒。”
    祂的形體再次改變，變成一個白發老人。
    他穿著深色的軍裝，慈祥地就像家中長輩一般。
    但那眼中蘊涵的柔和之下，是無比的奸詐和邪惡。
    “父父親”這幅模樣讓楚軒忍不住僵在原地。
    白發男人板著臉，看到楚軒這幅狼狽的樣子歎息著搖了搖頭，指向了前方。
    “就讓我們看看，那些凡人是如何對待你的吧。”
    藍色氤氳之氣變換，眼前如水幕般展開，楚軒和白發老人站在了一個實驗室的門口。
    在一個充滿透明液體的玻璃槽裏，一個剛剛成型的小嬰兒漂浮在其中。
    而在玻璃槽外，十多名中年研究人員熱烈的討論著。
    “唯一一個存活體啊，楚總，我們成功了……十年啊，十年時間才終於得到這麽一個存活個體！”
    “一開始就擁有研究員級別的知識，無與倫比的智慧，強壯的身體，永不疲憊和軟弱的心靈，不會被任何疾病打倒，這樣的人簡直就是超人啊”
    這群研究員不停興奮的討論，隻有為首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並沒有附和這些話語。
    他用隱晦和狂熱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嬰兒，低聲道：“這是人類的未來，不，是超越所有人的超級生命，必然主宰整個世界的先知！”
    這，當時是這樣的嗎？
    場景再次變換。
    在冰冷的基地內，一個小男孩麵無表情的翻動著手上魔方，數十秒後，整個魔方被翻回了原樣，也即四個麵都成了同一個顏色。
    小男孩將魔方扔棄在地，接著又麵無表情的開始玩另一個玩具，拚砌圖，一個巨大有一米左右的砌圖在他手上漸漸成型，中間竟然連一次錯誤拚合都沒有，一次性的將整副砌圖拚了出來。
    “智力很高啊，記憶力甚至將整副砌圖每一塊的位置都記憶了下來，與其說那是人腦，倒不如……”
    “倒不如說是電腦吧？而且這個孩子從來沒有笑過，那樣冰冷的表情看得人簡直是毛骨悚然啊。”
    “何止是沒笑啊，他沒有痛覺，沒有嗅覺，沒有味覺沒有正常人所該有的一些激素。”
    “換句話說，他不會有煩惱，不會有痛苦和開心，不會覺得恐懼和害怕，甚至不會想繁衍……”
    “這還真是像一個機器人啊，這樣一個連生存欲望都沒有的基因改造人，真的是我們所期望的超級人類嗎？”
    “說不定他現在心裏隻想著怎麽去死，如果我是他的話……可能連一秒都堅持不住就會想自殺，那樣的生命真是太痛苦了。”
    “好了！都給我閉嘴！”
    在離小孩子不遠處的一個玻璃窗後麵，十數個研究人員不停嘰嘰喳喳說著什麽，而為首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忽然大聲怒喝起來。
    他冷冷的注視著身後那群研究人員，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和他對視半眼。
    “他應當是人類之上的存在，你們這些螻蟻，當然無法理解他，因為你們就不是一個物種！”
    老者推開玻璃窗旁邊的小門，他默默走到了小男孩身邊。
    這個小男孩隻不過淡淡看了他一眼，接著又開始注視他手裏的一個解密鎖去了。
    “楚軒，想成為星星嗎？”
    小男孩凝視起那雙眼睛，在短暫的凝望後再一次於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仰起頭，看了一眼布滿帷幕的星光。
    那種璀璨的顏色倒映在他的雙眸之中，形成了如同深淵般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