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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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蕭承煦奉王命出征豫章
豫章一戰出乎蕭承煦預料的艱難,陸琛得到了陸簡不遺餘力的支持,與周邊夏城、廬臨互為犄角,晟軍圍攻十餘日未能見功。
蕭承睿對豫章勢在必得,連發軍令命蕭承煦堅持圍困,蕭承煦衡量得失,認為繼續圍困不如佯攻豫章先下廬臨。
晟軍在豫章城下損失士兵逾三千人,未能克敵。
蕭承睿聞訊震怒,急傳蕭承煦回京述職,蕭承煦忙於攻下廬臨未受此令,頂著蕭承睿連發三道中旨的壓力,直到廬臨破防,才率部回京。
行至京郊十五裏處,禮親王奉皇命攔截蕭承煦部入京,帝王的口諭隻有一句話:“蕭承煦,你該當何罪!?”
蕭承煦回答不知自己何罪之有,戰場信息萬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就天經地義,豫章大城,城內糧草充足,贛水穿城而過,周邊援軍不斷,圍豫章,就是在消耗自己,放棄豫章先克廬臨,等於先折斷豫章一邊臂膀,打掉豫章周圍據點,再徐徐圖之。
但蕭承睿根本不打算聽他解釋,第二日禮親王再來,問的依然是同一句話:“該當何罪?”
蕭承煦明白了,蕭承睿問的不是軍事戰略上的罪責,問的是他不遵皇命的不敬之罪,既然如此:“臣有死而已!”
自蕭承煦以下,豫王蕭承軒、兩位副將、甚至包括在蕭承煦麾下曆練的禮親王的兩個嫡子,都對蕭承睿說了同一句話:“有死而已!”
將軍在外開疆域、克強敵,隻因不想貽誤戰機、沒有聽話的去打一場不可戰勝的仗就要被問罪嗎?
這支百戰之師,想不通。
禮親王戰戰兢兢的複了命,蕭承睿冷笑連連,命蕭承煦即刻進宮麵聖,他要當麵問問燕王什麽叫“有死而已。”
蕭承軒擔心蕭承睿已動殺機,提議索性發動兵變,蕭承煦衡量雙方力量,認為目前己方剛經曆大戰,長安守軍以逸待勞,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而蕭承睿以一個站不住腳的理由殺他的可能性極低,他作為大晟軍神,要動他,沒有十足理由,蕭承睿也需擔心引起士兵嘩變。
而此時,衛王蕭承泰認為他已經覷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
禦書房——
蕭承泰將一封信獻給了皇帝,蕭承睿接過,還未展信先愣了一會。
蕭承泰並沒注意到皇帝的異常,隻道:“陛下,這封信是燕王蕭承煦通敵的實證!陸簡日前派手下謀士洪廣誌與臣弟聯絡,欲策反臣弟,還說我朝另有一位重臣為他內應,臣弟慨然拒絕了,本想活捉洪廣誌,無奈其人頑抗,最終為臣弟所殺,臣弟搜檢他屍身,得到了這封密信,臣弟已仔細驗看過,筆跡確為蕭承煦親筆,上麵還蓋有他私印。”
蕭承睿展信,信是寫給下唐都督陸簡的——“爾取江南,我取江北,兩麵夾攻,則大事可定矣。”
蕭承煦入宮後即被扣押,罪名:“通敵賣國!”
朝野嘩然。
蕭承煦自辯道:“臣自問對大晟忠心耿耿,陛下一聲令下,臣率軍南征北戰,從無二心,豫章一戰臣已上書說明原因,若隻因此事就質疑臣通敵賣國,臣不敢領教。”
蕭承睿道:“是啊,燕王軍功赫赫,功勳卓著,若隻是因為豫章一戰就指責於你,天下人都會來指責朕薄情寡義,苛待功臣。”他步下禦階,從袖中擲出一封書信,冷然道:“你自己看,這是什麽!”
蕭承煦拾起那信匆匆看了一遍,折好放在麵前,拱手道:“陛下,這封信是偽造誣陷,絕非由臣所寫,承煦身為大晟親王,蕭氏子孫,又怎會做出通敵賣國這等數典忘祖、大逆不道之事?望陛下明察。”
殿內群臣隨即就有不少人出列進言,認為燕王絕不可能通敵,朝議紛紛,蕭承睿也不得不同意暫將蕭承煦關入大理寺天牢,再行查辦。
我未等宣召,連夜進宮求見賀蘭芸琪。
芸琪正與賀蘭茗玉商議如何才能救蕭承煦脫困,聽說我求見,忙命人將我接了進來。
我進殿見了芸琪,還未見禮就先哭了,膝行至芸琪麵前哭道:“臣妾不知陛下怎會疑心承煦通敵?此事臣妾至死不信!”
芸琪忙將我拉起來,道:“此事本宮也不信!可是陛下拿到了一封承煦通敵的書信,筆跡和印鑒確實是承煦的。”
我急道:“我與承煦長年分隔兩地,有不少書信往來,也曾丟失過幾封,隻要其中有一封被下唐所得,偽造印章易如反掌,難道隻憑這個就能定罪嗎?”
賀蘭茗玉也道:“此事分明是下唐的奸計。”她深知內情,也專為此事而回宮提醒蕭承睿,如今蕭承睿依然因此事發難,分明是尋機要置蕭承煦於死地。
賀蘭芸琪道:“也有許多臣子提到這個可能,可是就算印鑒可以作偽,書信筆跡確是承煦親筆。”
我呆了一呆,忽的又跪了下去,對皇後道:“娘娘,星靈求您一件事,請您一定要幫幫我!我要上一趟紫宸殿!”
賀蘭芸琪為難的道:“星靈你雖然是命婦,可紫宸殿是皇上與重臣議事的地方,你闖進去,不論要說什麽,等於告禦狀,依律,越訴先鞭四十。”
我重重叩拜下去,再求道:“求娘娘幫我。”
若皇後不肯帶我去,我可能連紫宸殿還沒看見就被禁軍攔下了,可是我必須當著重臣的麵,去為蕭承煦申冤,隻有這樣我才能逼皇帝放人!
笠日蕭承睿正於紫宸殿議事,殿外忽有人朗聲道:“臣妾容星靈,有冤申訴,特來求見陛下!”
眾人都是一怔,紛紛望向皇帝,蕭承睿麵上戾氣一閃而過,對內侍點了點頭。
殿門打開,我著素衣、披發赤足而入,目不斜視,進殿三跪叩首,道:“臣妾容星靈,為夫君鳴冤。”
蕭承睿盯著我,冷冷道:“你既然脫簪待罪,就該知道告禦狀依律如何吧?”
容齊之正在殿中,見妹妹如此,心急如焚,不得已越眾而出,跪求道:“臣之舍女素來身體單薄,求陛下開恩!”
蕭承睿冷笑:“身體單薄?膽子倒大的很。”又指我道:“你現在退出去,我恕你擅闖紫宸殿之罪,這四十鞭就免了。”
我頭也不抬,恍若未聞,重複道:“臣妾容星靈,為夫君鳴冤!”
蕭承睿冷笑點頭:“那就鞭四十,打完再來說話。”
我一言不發就隨內侍去了刑房。
執行的嬤嬤有些抱歉的道:“王妃娘娘,您這是皇上說打,老奴放水不得。”
第一鞭打在屁股上的瞬間,我沒覺得疼,先隻是如火燒一般的燙,接著疼痛閃電般劈了過來,我立刻控製不住的尖叫了一聲,接著就是第二鞭第三鞭,這痛苦讓我渾身抽搐,痛哭流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出身高貴的丹陽郡主,生平沒有受過這樣的疼,生平沒有如此狼狽不堪……
我再回到紫宸殿時,雖已換了一身素衣,但衣服上仍隱隱透出血跡,我的人蒼白的像隨時要倒下去,說出話來語不成句、嗓音嘶啞,我勉強跪著,向皇帝道:“臣妾鬥膽,請陛下借紙筆一用。”
蕭承睿示意內侍給我。
我提起筆來,就跪在地上疾書了一排字,交給內侍呈上。
蕭承睿接過一看,臉色驟變,紙上其實隻是一首他自己所作舊詩,但筆跡分明同他的筆跡十分接近。
我叩首道:“臣婦曾在夫君書房見到陛下當年教導他學習時用的親筆書帖,隻是昨日臨摹了一下,已能有七八分相似。”
我再提筆寫下一排字:下唐國大都督陸簡大人台鑒。
我將這篇字舉起展示給殿內群臣,言道:“臣婦不知那封信上寫了什麽,但猜測抬頭總需這樣稱呼,臣妾年少時常以模仿燕王筆跡為戲,我用燕王筆跡寫字,他本人都難辨真假,善書者若肯用心,模仿筆跡並不是登天難事,請陛下明察!”
尚書仆射李餘將那副字拿了過來,又遞給大理寺卿一同參祥,二人相視搖頭,李餘轉向皇帝道:“王妃所書,確實與信上筆跡一致,此事,恐是下唐奸計,使燕王殿下蒙冤,想讓我朝自毀棟梁,請陛下三思。”
李相既開了頭,殿內其餘臣子也紛紛跪地懇請皇帝三思。
蕭承睿臉色晦暗,終於道:“燕王通敵一案,證據不足,特赦回府!”
天牢的大門徐徐打開。
負責宣旨的內監陪著蕭承煦走出來,向他深深一揖,道:“燕王殿下受苦了,老奴這就回宮複命去了,您也快回府吧。”他所表達的隻是一個普通宮人對這位功臣的敬意和尊重。
蕭承煦回了半禮,神態蕭索:“阿監不必多禮。”
二人相辭,蕭承煦剛走下台階,一團白色人影撲了過來,他伸手接住,我什麽也顧不得的抱住他哭了。
蕭承煦撫著我肩背輕聲安慰:“讓你擔心了。”見承軒也在,又哄道:“星星,別哭啦,哭花了不好看!”
我沒好氣打了他一拳。
我來不及回府收拾,直接來了天牢等著接人,長發隻是臨時用發帶紮成一束,裝飾全無,兩天未曾合眼,又挨了鞭打,此時容顏憔悴已極,隻是撐著一口氣要見到蕭承煦平安無恙罷了。
蕭承煦這才看清妻子衣襟上的紅色全是血跡,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心裏突的一跳,問道:“怎麽回事?”
我怕他擔心,忙搖頭說無事。
蕭承軒代答道:“嫂子去紫宸殿為你申冤,當著群臣的麵證明了筆跡可以模仿,皇上沒辦法,才肯放你出來。”他壓低了聲音,切齒恨恨道:“老匹夫,說她告禦狀,竟然真的打她。”
我攔他不住,回頭見蕭承煦眼都紅了,額上青筋暴起,知他憤怒已極,忙抱住他手臂,勸道:“我沒事的,宮裏嬤嬤能打多重,你別這麽生氣。”
蕭承煦看看妻子,強自壓住闖宮殺人的衝動,一手撈住我腿彎,將我整個人橫抱起來。
深深吐出一口氣,道:“我們回家。”
他本料定蕭承睿不敢殺他,誰知他竟拿出一些站不住腳的證據就敢誣陷他通敵賣國,皇帝對他的忌憚已經深到讓他顧不得做一位名聲無暇的賢君,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我太困太累,還未回府在馬車上就睡著了,蕭承煦也不想吵醒我,輕手輕腳的抱回房間,又囑咐紅秀取了藥來。
隻是下午辰光,因雲層低垂,似乎要下雨的原因,光線已經昏暗了,蕭承煦輕輕脫下我外裳,中衣,露出褻衣來,才看到上麵殷紅一片,蕭承煦見過無數鮮血,沒有一次能讓他如今這般痛苦難當,那雙控過無數強弓的手都在發抖,有些血跡已經幹涸,他極小心的一點點拔開我內衣。
我向來愛惜肌膚,每次洗浴後都要用香膏細細抹過,一身皮膚養的雪白細嫩,連一塊疤都沒有,每當歡好之際我細滑的肌膚總能讓他情難自禁。
現在,我身體上縱橫交錯著觸目驚心的紅腫痕跡,有許多處已破了皮,滲出血絲,嚴重的地方血色更深,也許會留下疤痕了。
蕭承煦極輕的給我上藥,生怕驚醒了我,他實在不想讓我看見他淚流滿麵的樣子。
愛與恨,都在他心上生根發芽。
蕭承軒下了朝,急匆匆趕到燕王府,看門的小廝見他來了,忙著上前幫他牽馬問好。
蕭承軒將馬鞭拋給他,問道:“我哥呢?在府裏?”
那小廝道:“在呢,今兒沒見王爺出門。”
蕭承軒點點頭,自己一徑入內去找蕭承煦,他常來常往慣了的人,也無人去管他。
他先去了書房,沒見人,問了管書房的書童,說在內院,蕭承軒又一陣風的過去。
進了榮禧堂,卻見蕭承煦正在窗下給蘇玉盈畫眉,蕭承軒渾身一個激靈,嚷道:“哥,你大白天在幹嘛!”
我嚇了一跳,剛想轉頭去看,被蕭承煦捏著下頜轉了回來,一邊道:“別動,這事兒我本來就不會,你再動來動去沒法看了。”
我又好笑又無奈:“我自己來就好了,承軒來了,看著成什麽樣子。”
雖這麽說著,到底也沒再動。
蕭承軒仰天歎氣,問道:“哥,你三天沒去上朝了,今天那位可是發話了,讓太醫院院正來給你看看,你這裝病不見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蕭承煦不緊不慢的道:“我要是太快服軟,他也不會信的,先緩緩,我今天已經上了請罪折子,看看再說。”
蕭承軒知道兄長心裏別的都好忍,打了我四十鞭子這事不好過去,勸道:“你跟他這樣硬抗也不是辦法,先把這一關過了,把兵權拿回來才是正事。”
我也道:“我看這次風波,朝中為你說話的人實在不少,你再這樣僵持不下,他又尋個由頭說你結黨營私,待如何?”
蕭承煦把筆放下,端詳一陣,自己感覺畫的還不錯,因笑道:“我有心在家多陪你,你還不領情,好好好,我明天就去領罪。”
蕭承軒滿不在乎的道:“不可能治你什麽罪的!那封信已經證明是假的,衛王所謂殺了下唐細作一事,大理寺查訪下來也不大靠得住,告人的現在雞飛狗跳脫不了關係;加上宋大人、林大人,還有我嶽父他們帶帶頭,蘇侯也總不可能站幹岸,他還敢把你怎麽樣?”
蕭承煦歎口氣道:“所以不能到朝會上去請罪,否則為我說話的人太多,他火發不出來,終究不會放過我,說不定猜忌更甚。”
我皺眉道:“那你私下去見他,會不會有危險?”
蕭承煦笑道:“你想到那裏去了,難道我進了宮,他還埋伏七八十禁軍來殺我?”
我瞪大眼睛,思考了一下可能性,猶豫的問:“他…萬一呢?”
蕭承煦揉了揉我腦袋,耐心解釋道:“第一,我無可殺之罪,他做這種事難以服眾,會動搖國本;第二,禁軍中有一半人是我訓出來的,禁軍十個衛長有六個是我舊部,就算不是人人都記我的情,也不致於我一點風聲都得不到。你放心。”
蕭承煦第二日果然入宮請罪,蕭承睿故意不見,令蕭承煦在禦書房外跪足了四個時辰,其間,皇帝召見的大臣、內侍往來不斷,有心折辱。
蕭承煦早有思想準備,十分平靜。從上午跪到晚膳時分,最後賀蘭芸琪坐不住出來說了情,蕭承睿才勉強叫起,從輕發落了蕭承煦抗旨不遵的罪名,降爵並罰銀了事。
待他回家我看到他雙膝烏紫,不免又哭了一場,他趁機撒嬌,支使的我好幾天都圍著他團團轉等事,不必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