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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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做了父親果然不同,當年在戰場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來都磨去了大半,真是可惜了。”蕭承睿竟真撇嘴做出一個惋惜表情:“那朕又怎舍得看燕王擔心呢?”他抬眸朝門外等候的侍衛一招手:“去把映淳郡主帶來。”
蕭承煦覺得等待的時間過得分外緩慢,一點一刻都被拉的無限漫長。
蕭承睿在上首閑坐喝茶,蕭承煦跪在地麵上心跳如擂鼓,兩眼直盯著門口方向。
直等了約有兩刻鍾功夫,四個帶甲的侍衛押著不停掙紮的映淳進了暖閣。
“映淳!”蕭承煦忙站起來要撲過去看女兒。
“慢著——!”蕭承睿沉聲喝到,兩柄長槍應聲交疊擋在了父女之間。
“映淳郡主是戴罪之身,見朕為何不跪?”
映淳還倔強地站的筆直。
蕭承睿一個眼神示意,映淳身邊的侍衛就一腳踹在她膝彎處,映淳本就被反綁著雙手,挨了這一腳失了平衡,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放肆!”蕭承煦額上青筋暴起,隻想衝過去手刃了那侍衛,兩柄長槍的槍頭就直指到他胸前。
“蕭承煦!敢在朕麵前指手畫腳,朕看現在放肆的人是你!”蕭承睿一拳砸在案桌上。
映淳被兩個侍衛扳著肩膀跪起來,唇角在摔倒的時候磕破了,滲出血來。
她雖已紅了眼眶,卻仍堅強的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伸出舌頭舔去那道血跡,朝滿臉擔憂看向她的蕭承煦擠出一個笑,朗聲說道:“爹爹,沒關係,一點兒都不疼!”
蕭承煦在長槍交縫間看到讓自己擔驚受怕的寶貝女兒,映淳曆來梳的一絲不苟的發髻已經散落,長發披散下來,臉上身上都滾了土灰,那一雙大眼睛還亮著,唇角綻開一個猙獰流血的傷口,臉頰上竟赫然落了幾個鮮紅腫脹的掌印。
蕭承睿居然對她動刑?他敢傷她?
蕭承煦隻覺得呼吸一窒,在胸口熊熊燃燒的怒火快要把理智的弦燒斷,他惡狠狠的直盯住高高坐在堂上的蕭承睿,目眥盡裂恨不能用眼神把眼前人撕成碎片:“王上!刑不上大夫!更何況映淳是我的女兒,是我大盛的郡主!”
蕭承睿卻悠閑的歪著脖子端詳起蕭承煦的怒容:“燕王是不知道映淳郡主的一張小嘴有多麽的能叫囂,朕看在燕王的麵子上沒有割了她的舌頭,已算朕網開一麵了,隻不過打了她幾下,讓她知道教訓,就當是幫燕王教女了,再說——”
他低下頭將案上茶刀拿到手中把玩:“燕王的女兒,朕打不得?那朕看燕王,是貴人多忘事,忘了當年在軍中,那五十軍棍的滋味兒了?不然就讓朕幫燕王回憶回憶,也讓映淳郡主聽聽,那五十軍棍是為何事挨的?”
蕭承煦麵色一變,時隔多年,他以為早已不會有人再舊事重提,他更沒有想到,這多年前的隱痛,要當著映淳的麵再一次被血淋淋的揭開來。
“王上究竟要臣做什麽!”蕭承煦想阻攔蕭承睿繼續說下去,他無論如何不想讓映淳知道這背後的緣由。
豈料蕭承睿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意圖,像聽了一個什麽極好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肩膀都跟著微微顫抖。
“燕王啊燕王,”蕭承睿瞬間斂了笑容,雙眼直盯住蕭承煦的臉:“朕要做什麽你還不清楚?你謀反之心早已是昭然若揭,還是映淳郡主親口為你坐實的罪名!這罪,你認是不認?”
“我沒有!你信口雌黃!”映淳掙紮著大喊:“我爹爹沒有謀逆之心!”
蕭承睿眼中怒意頓起,一拳拍在桌案上:“掌嘴!”
一個侍衛俯身抬手,“啪”地給了映淳狠狠一記耳光,打的映淳的臉都偏向一邊,嘴角的傷口又流出血來。
映淳喉嚨裏溢出“呃”的一聲,又被她自己生生壓下,穩住心神深吸了好幾口氣,眼眶中的淚才沒有流出來。
那一巴掌下來,蕭承煦感覺他還顧念著的那一絲手足之情,好像也一同被抽碎了。
“王上!”他紅了眼眶,淚眼朦朧中望向堂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
他們曾那麽親密。
記憶中他曾自豪的和我介紹說——“我和三哥雖然不是一個母妃生的,但好的就如親兄弟一般。”
第一次上戰場前他寶貝地抱著蕭承睿送他的弓箭,目光炯炯地望著當時笑容慈祥的三哥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一定不會辜負三哥對我的期望的!”
———
他的心像掉進了冰窖,悲極反笑:“謀權篡位?難道這大盛的江山,不是我一手打下來的嗎?那我蕭承煦,又是什麽呢?”
堂上的人默著,似乎在等他之後的話。
“臣為了王上南征北討,鞠躬盡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盛與王上!可如今王上竟這樣的猜忌於臣,處心積慮的算計臣”
他心痛的要不能呼吸了。
—————
曾經,蕭承睿搶走他王位的時候他不忍心,他不肯相信,他還曾經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安慰承軒:
“可我總不相信三哥會這樣對待我們。或許三哥登上王位,本就是眾人推舉的呢?”
———
多可笑啊。
他從緊咬的牙關裏斬釘截鐵地擠出一句話:“我若是有反心,不得好死。”
他說的聲聲泣淚,可這不是蕭承睿想要的答案。
蕭承睿眯起眼睛盯著堂下的蕭承煦:“不得好死?若當年不是朕網開一麵,你早就因為擅自行動違反軍令而被處死在軍中了,如今還有什麽資格在這兒和朕發狠立誓?”
蕭承煦感覺從頭冷到了尾。
他最不想憶起的當年,還是被蕭承睿翻出來,赤條條地擺在了他,和他的映淳麵前。
“燕王啊,你是越活膽子越小了。”蕭承睿端詳著蕭承煦臉上的表情變化,活像端詳一件讓人享受的藝術品,口中緩慢說出的話,語氣就像講一個傳說故事那樣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在蕭承煦聽來卻像用一把鈍刀子在割他心上的肉。
“當年那個輕言說出‘自知死罪難逃’的燕王蕭承煦去哪兒了?你當年說這話那斬釘截鐵的架勢,朕這麽多年可依然是曆曆在目啊。”蕭承睿盯著蕭承煦越發蒼白,流下冷汗的麵頰,指了指暖閣下首的地板:“當年的蕭承煦為了營救她們,私自貿然行動獨闖敵營,一條命都可以豁出去說不要就不要!多麽威風,多麽壯烈啊!當時的蕭承煦,心中有你妻女的一席之地嗎?跪在這裏的若是那時的蕭承煦,想必他也不會拚了自己的命去救這口無遮攔的傻丫頭吧?”
蕭承煦不敢回頭去看女兒的表情。
殘酷的真相擺在他麵前,他當時就是一心想著賀蘭茗玉,就是沒有念著他們母子,他無法推諉。
“爹爹?”映淳喑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蕭承煦顫抖著轉過身去,看到女兒那雙滿含著震驚失落與不可置信的大眼睛,那雙眼睛像極了我,像極了當時手裏捏著一包打胎藥來找他和離,哭的一臉心碎的我,那悲傷的目光是一把利劍,直接就穿透了他的心。
“爹爹你快說話啊?”映淳的心慌的嗵嗵跳,急切地望向父親的眼眸裏尋求答案,無助地想要抓住哪怕一絲希望:“你快說你沒有快說他都是騙人的”
“映淳爹爹可以解釋”蕭承煦不敢看女兒的那雙淚眼,囁嚅著瑟瑟的低下了頭。
解釋?
映淳心裏最後一道防線驟然崩塌,她像個木偶人一樣僵在原地,一雙眼緊盯著不敢看她的蕭承煦,淚水一瞬間噴湧而出。
爹爹為什麽要解釋?
不是犯了錯的人,才需要解釋嗎?
蕭承煦第一次在女兒麵前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陷入無盡的後悔中無法自拔。
他在心中無聲的呐喊:
求你了映淳別那麽看著爹爹。
不要,對爹爹失望啊
蕭承睿像剛看過一出好戲,微笑著踱下階梯,覷了一眼映淳那雙失了光采滿含失望的淚眼,笑著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看呐九弟,從小有父母保護,被捧在手心愛護著的孩子,有多麽易碎。”
“看她小臉上想信又不敢信的震驚表情,和當年剛得知自己要給先帝殉葬的沐王妃,真是一模一樣。”
蕭承煦猛的要撲上去抓住蕭承睿的衣領,奈何久跪的雙腿已經酥麻,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被侍衛們一哄而上五體投地的摁在地上。蕭承煦眼中憤怒衝破婆娑的淚,撕心裂肺地吼道:“蕭承睿!你提我母妃又要幹什麽!”
蕭承睿蹲在他麵前,托起他的下巴笑吟吟地看進他的眼中:“對了,朕真是糊塗了,九弟趕來的時候,沐王妃已經升天,隻剩屍體懸在梁上,你又哪裏見過這副表情呢?”
蕭承睿忽然將眼中凶狠全都顯露出來,不是平日裏皮笑肉不笑虛偽的他,而是將欲望、貪婪、仇恨、惡毒全部寫在臉上的麵目可憎的,真實的他。
“當年沐王妃因為生了你這麽個好兒子,為先皇殉了葬,今日你既不肯認罪,就讓你的寶貝女兒,為你而死吧。”
蕭承睿一把甩開蕭承煦的下巴站起身來,揚聲喝道:“來人!謀逆之臣蕭承煦不肯認罪,其女蕭映淳,即刻絞殺!”
一條寬大的白綾馬上從身後纏在了映淳的脖子上,兩個侍衛在兩邊快速將白綾收緊。
“爹爹——救,救我——”蕭映淳被勒住了喉管大張著嘴卻不能發出聲音,一張臉憋的發紫,眼珠直往上翻,身體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
“放了她——!”蕭承煦痛徹心扉的絕望嘶吼響徹整個暖閣,驚飛了外邊樹上的鳥兒:“蕭承煦認罪,願受千刀萬剮!隻求王上寬宥,隻求王上寬宥放了我的女兒!”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他也什麽都沒有了。
蕭承睿不隻要折辱他,踐踏他。
蕭承睿要他死,蕭承睿要毀了他。
“放人!”
他看到侍衛們收緊的白綾鬆開了,映淳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吸氣。
侍衛們鬆開對他的桎梏,他強撐著顫抖的身體要爬起來,胸口忽然一陣劇痛,好像心髒要炸開了,自胸腔裏向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他用五指掐著疼痛欲裂的心口,嘔出一口鮮血來。
“爹爹——!”映淳的哭喊聲聽起來距離他好遙遠,但他明明知道女兒就在他身邊。
“把映淳郡主送回燕王府,罪臣蕭承煦謀權篡位之罪已供認不諱,即刻收監,秋後問斬!”
他隻聽到這些,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再抬頭看了。
映淳,好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家去啊。
他重重跌倒在暖閣的地板上,我的臉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眼前一黑,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