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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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窗外又是大雨傾盆。
嚴海和蕭承軒將蕭承煦扶回榻上躺好,稍作囑咐安頓就匆匆告辭。
他們前腳離開,馬上就有官兵列隊在燕王府外圍了個嚴實。
美其名曰保護燕王,實則是幽禁監視。
我知道蕭承煦曆來最在乎幹淨整潔,忙著幫他擦洗了身子換上幹淨衣裳,在磕碰擦傷上細細塗了傷藥,又想起他戰時右膝上受過傷,陰雨天怕是要疼起來,忙將掌心搓熱了覆在他膝上暖著,又囑咐紅秀讓廚房炒個鹽袋來熱敷。
“星星,別忙啦。”蕭承煦昏昏沉沉地任我擺弄了一陣,才剛剛有些清醒,撐起上身來倚在床頭問:“孩子們呢?”
“對了,”我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回來這麽久這兩個孩子怎麽都沒說過來看看爹爹,我尋他們去。”
門外風雨肆虐,雷聲震耳欲聾,閃電穿透雲層的刹那,整個庭院都被照亮了一瞬。
蕭映淳不知道在內院的走廊裏靜靜地跪了多久了。
雨點肆虐的打在她的頭上身上,順著發絲和臉頰成股地流下。
她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風早打透了單薄的衣裳,被雨水浸透的布料緊貼在身上,她冷的瑟瑟發抖,硌在青石板上的膝蓋是鑽心的疼,可她還緊盯著正房的燈光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啟煥第一個尋到她,忙著要拉她起來,她強著不肯動:“啟煥你別管我!我犯了這麽大的錯,就是應該受罰!”
啟煥見她一意孤行,撩起下擺也在她身邊跪了:“好,姐姐既然不起來,那我也陪著姐姐。”
映淳急得大喊:“你幹什麽!蕭啟煥!這裏又沒有你的錯!”
“姐姐!”啟煥少見的也提高了嗓門:“咱們家遭此一難本就是蕭承睿設計的陷阱!該承擔責任的不是姐姐,也不是父親,是連一個公道都不肯給我們家的朝廷!如果非要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也該是我們一家人一起承擔!”
蕭承煦放心不下,執意要強撐著和蘇玉盈一起去找姐弟倆,兩人循著裹挾在雷聲暴雨中的爭吵聲找過來,啟煥一見父母,複又站起來拉映淳:“姐姐!爹爹才剛回來還生著病,你要讓他擔心嗎?”
我氣得失了分寸,朝她吼道:“蕭映淳!你還嫌現在家裏不夠亂嗎!”
映淳見是蕭承煦醒了,趕緊從地上起來跌跌撞撞走到蕭承煦麵前,撲通又跪在了地上。
她抬頭看到眼前麵容憔悴嘴唇蒼白的蕭承煦,這麽多天擔驚受怕和內疚後悔混雜的複雜情緒一下子噴湧而出,一瞬間泣不成聲:“爹爹你打我吧,你怎麽罰我都行,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衝動,都是我亂說話都是我不計後果才害了爹爹,害了我們全家!”
“蕭映淳,不許跪,給我起來。”
蕭承煦還沒什麽力氣,靠我扶著才強撐著站立,冷冰冰地沉聲命令。
映淳的膝蓋疼的要命,試了好幾次才從地上站起來,浸著頭瑟瑟地不敢對上父親的眼眸。
餘光瞥到父親緩緩抬起了手,她閉了眼睛等著,就給她一耳光或者一拳,什麽都好。
可蕭承煦的手顫抖著輕觸到她脖頸上被勒出的淤紫痕上。
“還疼嗎?”
她錯愕地抬起頭,被父親一把拉進了懷抱,耳邊是蕭承煦如釋重負的低聲呢喃:“臭丫頭,你可嚇死爹了!沒事了,都過去了,爹爹不怪你,淳兒,爹爹不怪你。”
最能觸動錯者的不是狂風驟雨的懲罰,而是能直接擊中心底內疚的溫柔體諒。
“爹爹!”蕭映淳一瞬間哭得更凶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後都聽你的話隻要咱們能平平安安的,無論受多大的委屈我都忍著,我再也不任性了”
“蕭映淳,不許再哭了,看著我。”蕭承煦的聲音又冷靜地響起,突兀地打斷了她。
蕭映淳用濕透了的袖子狠狠抹了幾下眼睛,直抹的眼瞼上火辣辣的,強忍住抽噎直視向父親。
“你敢或者不敢,從來不是別人說了算。”蕭承煦用拇指揩去她臉頰上的一滴淚珠:“爹讓你記住教訓,不是讓你從此嚇破了膽子,爹娘仍然希望你們能做自己,能瀟灑肆意地過一生,即使現在爹爹也不敢許諾,這壓抑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但是淳丫頭,就算爹爹請你幫忙,你要永遠守住你那顆赤誠純淨的心。”
蕭映淳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紅秀和兩個丫鬟跑過來,拿了毛毯把姐弟倆裹了個嚴實,我就催著兩個孩子回臥房去洗個熱水澡。
我想扶蕭承煦回臥房,見他像失了魂一樣盯著映淳離去的背影,擔心地輕聲喚:“承煦,我們回去吧?”
蕭承煦一直沉默地站著,回憶的閘門打卡,他親眼看著自己從劉嬤嬤手裏接過的,那個包在繈褓裏的胖娃娃,一點一點長成生龍活虎的少女,再一朝之內變成剛才在他麵前哭著懺悔的小淚人兒。
他一直嗬護寵愛的,那個個性張揚,勇往直前的姑娘,他總能從她的眼眸裏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個自在灑脫,勇敢堅強,夢想能和父皇一樣做個大英雄的蕭承煦。
映淳是他的藏寶匣,裝著他少年時的英雄夢。
他自詡這半生碌碌無為,戰戰兢兢,就連這一點點的期許都不肯叫他把握住,都要被奪走,都要被毀掉。
“天意弄人。”他忽然呢喃出聲。
可是什麽是天意?
如果母妃的死是天意,蕭承睿搶走他皇位是天意,現如今全家人因為他而要每日生活的如履薄冰,難道也是天意?
如果這一切都是天意——
他終於體力不支,一個趔趄摔在了地麵上。
“老天爺——!”他對著內院上空的那一方雨幕嘶吼:“你對我蕭承煦太不公平了——!”
又一個霹靂落下來,照亮他慘笑的麵龐。
我跪下來,緊摟住失魂落魄的他。
蕭承煦沒有回抱住我,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肩膀在顫抖。
“蕭承煦!”我的淚珠也像斷了線的珠子從眼中滾落:“我不許你胡說!根本,就沒有什麽天意!”
我的聲音雖然染著哭腔,但語調卻是從未有過的冷靜沉著。
“我生映淳的時候你在產房裏陪我,你說你不怕什麽血光之地,你說你慣不信那些鬼怪亂神的現在也不準信,以後也都不準信!”
我雙手捧住蕭承煦的麵龐,輕輕拭去他頰上滑落的滾燙淚滴,也不顧自己已經淚流了滿臉。
我的一雙淚眼裏閃著堅定的光,直盯進蕭承煦眼眸中:“蕭承煦是我的大英雄,也是全大盛的大英雄!這一定不是你的命,一定不是我們一家人的命!隻要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一定能挺過去的,一定會苦盡甘來!蕭承煦,你還有我呢,我願意陪你一直戰鬥,你可不許先認輸!”
他迫不及待地吻上了那張因抽噎微微顫抖的小嘴兒,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姑娘。
若是真有天意,他這一瞬間忽然想感念上天,把我留給了他。
既然命運對他如此不公,那他又何必敬畏上天。
閃電照映下,他的眸色漸深。
他會東山再起。
會親手拿回,原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