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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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煦。”賀蘭茗玉用衣袖拂去眼角的淚水:“若沒有這道格殺令,你要做皇帝我絕對不會阻止的,可現在不一樣了,我要保住啟元的性命…”
    “茗玉,你相信我,隻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啟元被這道格殺令所害。”蕭承煦斬釘截鐵地承諾。
    “那你會怎麽做?難道讓啟元,這輩子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從此人生荒廢,一生被圈養?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呢?”賀蘭茗玉猶疑地盯著蕭承煦。
    “茗玉,你這是關心則亂,這件事情肯定會有解決的辦法,我們不能被蕭承睿牽著鼻子走,這就是著了他的道!”蕭承煦急得一拳敲在案桌上。
    啟煥屏住呼吸,緊張地等著蕭承煦接下來的話。
    “啟煥!”映淳在他耳邊輕聲喚。
    “怎麽啦!”啟煥這邊答應著姐姐,那邊還留著一隻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
    “我想到了!”映淳眼睛一亮,興衝衝地說:“要我說還是娘好看!你看啊,蕭承睿和爹爹是同父兄弟,就算長相可以打個平手,可你長得是不是比蕭啟元俊俏多了!”
    “……”啟煥氣結:為什麽非要挑這種時候說這個。
    再探看時,屋內的兩人已是相對無言。
    “錯過去了!”啟煥懊惱:“姐姐!我都沒聽到!”
    “嘶,說你俊俏呢你小子還不領情!”映淳氣哼哼把腰一叉。
    “姐姐!若是他們在討論誰做將來的王上呢?”啟煥麵色凝重。
    “爹爹又不做王上了,誰做王上我才不在乎!”映淳見啟煥麵色不好,又認真的想了一刻,往回找補到:“也不是,若是你做王上我就在乎。你放心,真有那日,姐姐定會好好保護輔佐你!”
    啟煥麵露難色:“姐姐你說什麽呢!那當然沒可能啊!”
    “看吧?所以說跟咱們有什麽關係。”映淳聳聳肩。
    “你先不用著急,我今夜還有好多事情要去處理,現在找人把你送回去。我一定會保證啟元的安全,你等我的好消息,好嗎?”蕭承煦向賀蘭茗玉遞去一個寬慰的眼神。他也確實憐憫這個無助的母親。
    “嚴海,送賢妃娘娘回去。”
    嚴海走過來拱手應了一聲,引著賀蘭茗玉出了前廳。
    “出來了出來了!”兩個孩子一下子有些驚慌。
    啟煥忙躲回自己臥房,映淳卻整整衣領昂首挺胸迎了上去。
    “師父等一下!”映淳喚住嚴海,賀蘭茗玉也疑惑地轉頭向她看來。
    “蕭映淳拜見賢妃娘娘,給賢妃娘娘請安。”映淳福了福身,站起來梗著脖子直望著眼前從未見過卻已經偷偷在心裏討厭了好幾個月的女人。
    賀蘭茗玉也端詳著她。
    這孩子真的很像星兒,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生氣時微微噘起的小嘴兒,簡直是一模一樣。
    但仔細一看,又感覺哪裏都有蕭承煦的影子。
    這就是他們的孩子啊。
    她掩去眼底失落,唇邊又掛起一抹淺笑:“你是映淳郡主?郡主真是個漂亮的姑娘,將來一定會長成個大美人的。”
    “多謝賢妃娘娘。”映淳揚起小下巴:“那也因為我是爹和娘的孩子才漂亮的。”
    映淳看著賀蘭茗玉出了燕王府,嘴裏哼著小曲兒蹦蹦跳跳地跑進前廳,就看見蕭承煦抱著雙臂在門口等著她。
    “爹沒聽到我和賢妃在外麵說的話嗎?怎麽不出來罵我口無遮攔呀?”映淳把小腰板一挺:“反正我心裏爽快完了,爹罵我我也不怕!”
    蕭承煦苦笑著翻了個白眼:“死丫頭自己還知道,我在房裏強忍著呢!整日的揪著爹的小辮子不放,爹真是慣的你都沒有樣兒了!因為你這張嘴闖禍吃的苦頭還不夠?”
    蕭承煦輕歎一聲,睨了映淳一眼:“這麽晚了,還不快睡覺去,‘這麽漂亮的你’?”
    天遲遲不肯亮起來。
    賀蘭茗玉睜眼躺在臥榻上,聽門外窸窸窣窣地有人聲響起。
    她才倚著床頭坐起,淩蓁兒就推門走進來,手裏捧著放著孝服的托盤。
    賀蘭茗玉瞥一眼托盤裏的麻衣和草繩,輕輕歎了口氣。
    “蓁兒,去叫啟元起來吧。”
    淩蓁兒放下托盤出去了,片刻卻滿臉慌亂地急忙跑回來,結結巴巴地說:“茗玉…啟元不在房間裏,不知道去哪兒了!”
    “什麽?!”賀蘭茗玉慌了神:“這大清早的他一個孩子能去哪裏?快派人去找!”
    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在晨霧蒙蒙中。
    “蕭映淳,你帶我去哪兒呀?”蕭啟元睡意朦朧地揉著眼睛。
    “我爹爹說讓我和十皇叔帶你散散心,咱們打獵去。”映淳走在前麵,耐著性子等他跟上。
    “可是今天不是要守靈堂嗎?”蕭啟元疑惑道:“我是不是也應該去呀?”
    “你想穿一身大白袍一跪一整天,聽後宮娘娘們哭哭啼啼沒完沒了?那你去吧。”映淳轉了轉眼珠,故意這麽說到。
    “我不想。”蕭啟元撇撇嘴:“那咱們走吧,反正父皇有那麽多兒子,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也許都不會有人發現。”
    兩人走到宮門前,映淳掏出出宮令牌朝守門官兵晃了晃,自己出了宮門,蕭啟元卻被官兵攔下了:“你的令牌呢?”
    蕭啟元還沒來得及發作,映淳先出口嗆到:“不是吧?六皇子廣陵王出宮也要令牌?”
    那官兵忙跪地連磕了好幾個頭:“屬下有眼無珠!廣陵王恕罪!”
    蕭啟元覺得當著映淳的麵失了顏麵,抬腿就要往那官兵麵門上踹,被映淳一把拉住了:“哎哎!大清早的都沒睡飽呢,他就是一時看走了眼,生這閑氣幹什麽?咱們走。”
    “我看他腦袋是不想要了!”走出很遠蕭啟元還憤憤的發著牢騷。
    “跟誰學的張口閉口腦袋腦袋的?”映淳曲了指節在蕭啟元額頭上敲了一下,疼得他“哎喲”叫了一聲。
    “蕭映淳!你幹什麽呀!”蕭啟元揉著額頭喊。
    “叫堂姐!沒大沒小。”映淳白了他一眼。
    “我們明明是同年生的,憑什麽…”蕭啟元不服氣。
    “雙生子還要分出個長幼呢!何況我比你大半年,我能跑能跳會叫爹娘的時候你還躺在奶娘懷裏吃奶呢。”
    還沒等蕭啟元再反駁,映淳朝遠處的人招了招手:“十皇叔!師父!”
    蕭承軒和嚴海等在宮門前。
    映淳跨上一匹黑鬃棗紅馬坐穩了,蕭啟元站在下麵驚訝地問:“你敢自己騎一匹?”
    “你不敢自己騎一匹?”映淳更驚訝。見蕭啟元又垮起了小臉,向他伸出手說:“別動不動就生悶氣!上來,我帶你。”
    蕭啟元有些膽怯,戰戰兢兢地剛踩上腳蹬,棗紅馬就煩躁地仰起脖子噅噅兒嘶鳴。
    “哎呀,小馬不太喜歡你。”映淳忙順著棗紅馬的肩胛安撫地摸了兩下:“那你去坐車裏吧,我騎馬和你並排走。”
    蕭承軒和嚴海騎馬走在前麵,映淳騎著棗紅馬和車駕並排走在後麵。
    蕭啟元拉開車簾,羨慕地看映淳穩穩的坐在馬背上。
    “堂姐,現在圍獵場裏都有什麽呀?我還從來都沒去過呢。”
    “鹿啊,野豬啊…現在是三月,熊也該醒了。”映淳皺著眉頭回憶著說。
    “我們一會兒要去打這些嗎?”蕭啟元激動的眼睛都亮了。
    “你怎麽這麽普通又這麽自信呢。”映淳嫌棄地眯了眯眼:“就你這樣馬都不敢自己騎,真要是碰到野豬了,到底是誰獵誰還說不好呢!”
    “你說話怎麽這麽像九皇叔啊…”蕭啟元懨懨地噘起嘴巴。
    “啊?都難聽到像我爹爹了嗎?那我收斂一下。”映淳清了清嗓子,放軟了語調說:“慢慢來,我一開始也都不會,你可以先練練打兔子,咱們今天到的早,也許還能看到山雞,中午就在林子裏把獵物烤了吃,可香了呢!”
    啟元才高興了些:“那好啊!堂姐,你教我嗎?”
    “我當然教你啦,我是做姐姐的嘛!”映淳得意地揚起小下巴:“騎馬我也教你。你就在我家好好地玩兩天,等他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再送你回宮去。”
    此時,癱坐在臥榻上失神的賀蘭茗玉收到一封手信:不必擔心。
    那分明是蕭承煦的手跡。
    “啟元現在應該在燕王府。”賀蘭茗玉顫抖著將紙條捏成一團。
    “茗玉,我們現在,聽燕王殿下的?”淩蓁兒緊盯著她惴惴不安地問。
    “不,三營的勢力豈容小覷,承煦這次也未必能保住啟元。為了啟元——”賀蘭茗玉下定了決心:“我是真的要與承煦,針鋒相對了。”
    陰雲密布,似乎老天也知曉今日是大晟的國喪日,不肯讓一縷陽光透過雲層。
    墨色的“晟”字旌旗,隨風獵獵飄蕩。
    崇正殿上首係上了白幡。
    包裹著白布的鼓槌重重地擊打在鼓麵上,也擊打在每個披麻戴孝,肅穆站於崇正殿門前的親王與朝臣的心上。
    “眾臣舉哀——!”
    高亢的聲調回蕩在昏沉沉的天際,更顯淒涼。
    “拜——!”
    眾人跪地叩首,默默在心中向逝去的帝王和這個時代告別。
    靈堂上首安置著漆黑碩大的龍紋壽材,堂桌上擺滿祭品,兩側架子上擺放著若幹隻白蠟,燭光搖曳。
    皇後帶領眾後妃及皇子公主們跪在堂側,慟哭聲連成一片,無助的女人們和懵懂的孩童們,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惠妃頰上掛滿淚珠,淚眼朦朧地偷眼四顧,見大家都是頷首默默垂淚,忽然一把抱住跪在身邊昏昏欲睡的蕭啟榮,裝作情難自抑的樣子放聲哭道:“啟榮!這孩子,今天就一直跟我說說說父皇走得太早了!他年紀還小,還沒來得及有所成就,讓父皇驕傲呢這孩子如此聰慧,王上他怎麽就看不到了呢!”
    見眾人都是默著不搭腔,惠妃又哽咽著裝作不經意地問賀蘭茗玉:“六皇子呢?”
    “他昨夜發燒,還未醒。”賀蘭茗玉跪的端直並不看她:“皇後體恤,說等他退了燒,再來守靈。”
    話音剛落,幾位親王默默走進,列隊走向堂前,在蒲團上跪了。
    眾人隨鄭王蕭承禮共同向靈位叩首,滿堂肅穆。
    “三弟。”蕭承禮滿眼沉痛地望著上首的墨色壽材,聲調中充滿歎惋:“沒想到,你居然走在哥哥的前麵!”
    其他兄弟眼中也皆是悲痛之色,隻有蕭承煦冷漠地垂眼跪著。
    他這輩子為蕭承睿而流的淚,早已經流幹了。
    蕭承禮走到皇後身邊,緩緩抬手行了一禮:“皇後娘娘,請節哀順變。”
    他瞥了一眼各懷心思的眾人,低聲探問道:“王上生前,真的沒有?”
    靈堂內一片死寂,眾人都屏息等著她的答案。
    啟元未歸,萬事未定,她不能此時公布遺詔。
    賀蘭芸琪艱難地搖了搖頭,眼淚又緊跟著落了兩雙。
    因守靈被解了禁足的蕭啟翰靈光一閃,朗聲朝堂上靈位喊道:“父皇!您怎麽不留一句話就撒手走了!您心心念念的征梁大業,一統中原的宏願雄心兒臣德小福薄怕擔不起如此重任呐!”
    蕭啟翰越說越哽咽,越說越悲痛:“父皇!您快教教我,教教我,我到底應該怎麽做啊!”
    “肅王!”蕭承軒譏諷地打斷他:“若不能擔此重任,就不要為難自己了,天塌下來,自會有高個子的人頂著,這大晟的天下,也將會由功德最高,才幹最強的人擔此重擔!”
    “老十啊,你這話什麽意思?”衛王一聲冷笑:“自來父逝子繼,啟翰是長子,由他來繼承大統,有什麽不對嗎?”
    “是長子,可惜不是嫡長。”慶王也嗆聲道:“並且八皇叔這麽說的話,自古以來,也不乏有兄終弟及的例子,說到底,還是看誰有能力,能挺起這片天!”
    “就是!”蕭承軒朗聲接上:“陛下生前就總是褒獎燕王,說燕王既是能臣又是勇將,在戰場上為大晟帶來了多少次關鍵性的大捷,讓我大晟國威大振!將士庶民,無不對燕王愛戴萬分。”
    蕭承軒抬眸堅定地看向前方:“我就支持燕王!”
    蕭承禮望著誰也不肯退讓的兩派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賀蘭芸琪想著那道遺詔,緊抿著唇隻是落淚。
    惠妃料想此時啟榮完全不是兩派的對手,瑟瑟抖著不敢吭聲。
    靈堂之下,人人各懷心事,煙霧繚繞的空氣中,劍拔弩張。
    圍獵場邊的草地上升了個小火堆,兩個孩子坐在旁邊。
    啟元抓著隻雞腿吃的兩眼放光滿嘴流油,讚歎到:“這肉好香啊!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肉了!”
    “好吃吧?那這些都是你的了,我吃帶的幹糧。”映淳眼睛都不抬一下,忙著給火上架著的烤雞撒鹽塗油。
    “那怎麽好意思啊堂姐,你不想吃嗎?”啟元有點不好意思地舔舔油汪汪的嘴唇。
    “我爹爹總帶我來打獵,我平日裏經常能吃到的。”映淳抬頭朝他笑笑,鼻頭上蹭了一抹木炭的黑灰:“再說你是客人,我當然要把你照顧好了!”
    “堂姐你真厲害,”啟元嘴裏填著滿滿的肉含糊地讚歎:“我還沒看清位置,你一箭就把那隻山雞射死了!”
    “那也沒有我爹爹厲害啊!”映淳得了誇獎有點得意,還故作謙虛的說:“我比我爹爹還差得遠呢,他要想打這些錦雞兔子的小東西,都不稀罕張弓搭箭,撿塊拳頭大的石塊就砸中了。”
    映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咱們漫山遍野跑了一上午,才打了這麽一隻小山雞,都不夠咱們兩人分的,我爹爹要是來了,一天下來打的獵物要兩個人來扛,夠我們一家人吃上好幾天的呢!”
    蕭啟元忽然失落地低下了頭。
    映淳才意識到今日是蕭承睿的喪禮,她總說自己和父親的事不合適,忙閉了口專心烤肉。
    “堂姐,”蕭啟元緩了半天才重新抬起頭來:“我其實,不那麽想父皇的。”
    “為什麽呀?”映淳詫異地問。
    “從小到大,我加起來也沒有見過他幾麵。好不容易見到了,不是問我習武的事,就是查考我背書。”蕭啟元噘起嘴巴:“我想在他心裏我也是個可有可無的孩子吧。”
    “你別這麽想啊!王上吧,他可能…呃…”映淳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好。
    “堂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倆在演武場打架,正好趕上父皇和九皇叔來?”
    映淳翻了個白眼:“記得,你就知道告狀,我還因為你挨打來著。”
    “那是父皇唯一一次來演武場接我。”蕭啟元的眼神裏閃過一瞬的落寞:“也是父皇唯一一次牽我的手。”
    蕭啟元盯進映淳的眼睛裏:“我和啟榮,其實都特別特別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