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馬廄大火(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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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金穀洞中發出怪異的響聲,大概是因為蓮湖上吹來涼風的緣故。主院的廚房內,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好加入到主人與皇子公主的賓宴之中。
侍女們在廚下進進出出,為了這次的皇子宴席,石崇可謂是慎之又慎,他將園中大部分的人力都調動起來,想著不僅不能出差錯,還一定要給司馬瑋一個極好的印象。
故而他對侍女們下令說,誰要是敢犯下差錯,露出歡喜以外的神色,一旦引起始平王的半分不豫,就直接到亂葬崗裏與死人作伴。
侍女們對此早就習慣了,對石崇更無半分不滿。因為她們知道,從來到金穀園的那一刻,她們的性命就不再屬於自己,平日的生活固然是錦衣玉食,但代價則是內心的麻木,誰也不能再有自己的情緒和真心,隻能做石崇彰顯權力與意誌的玩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華麗的衣裙同時也是她們的喪服。她們在冷漠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或者說肉體溫度的冷卻。
但表現在臉上,這些美麗的少女們仍然是笑盈盈的,看上去沒有半分煩惱,十分美麗。甚至像是為皇子公主的駕臨而感到由衷的喜悅。
“熊掌還要蒸多久?”
“大概還要半個時辰。”
“豹胎已經燉好了,先端上去吧!”
“河豚處理得怎樣了?”
侍女們相互議論著,在廳院中來回穿梭,誘人的香氣化作白嫋嫋的炊煙,籠罩在整個院落上空,在灰蒙蒙的天氣裏,顯得像是一隻騰飛的大鳥。而侍衛們嚴肅地站立在廳堂之間,他們雖不著甲,但無一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列成一道魁梧的人牆後,又為院落增添了幾分陽剛之氣。
此時,石崇正在與司馬瑋談笑,而他們談話的內容卻剛好是關於這些侍衛的。
司馬瑋已擔任禁軍屯騎校尉多年,軍人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明明是來玩樂的,但是看到石崇金穀園的侍衛後,卻難免見獵心奇,對他好奇問道:“季倫公,這些都是哪裏來的壯士?甚是英武啊!”
石崇笑道:“讓殿下見笑了,都是臣在荊州為官時,為了整治荊南的匪患,從荊北招募的一些勇士。”
司馬瑋“哦”了一聲,問道:“我素來聽說過荊楚武士的勇名,卻不知其弓馬如何?”
石崇微微搖首,解釋道:“殿下,既然是地處大江南北,自然不是以弓馬為傲,我這些勇士,一是擅長水性,二是擅長劍術。”
“擅長劍術?”司馬瑋一愣,隨即失笑說,“那恐怕無有大用吧?”
“喔?殿下為何這般說?”
“我在軍中也有幾年了,雖不說精於軍務,但對於戰場上基本的一些道理,也還說得上了解。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在戰場上,長槍長戟才是真正的王道。隻因長兵器既可以先發製人,又可以後發先置。故而假若一人持劍,一人持槍,練了相同的時間,兩者比試,素來都是持槍者獲勝,是不是這個道理?”
石崇聞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一陣高深莫測的笑容,他揮手找來一名身高八尺的壯士,立在司馬瑋身前。司馬瑋不禁眼前一亮,他打量著這人堅實的臂膀,寬闊的胸膛,頓時流露出欣賞的神情,對石崇笑問道:“他是……?”
石崇介紹道:“他叫趙黑,我這些荊楚劍客中,他劍術第一,在剿滅武陵蠻的時候,他以一敵十,連殺三人,令蠻人喪膽,我們私下裏都說,以他的劍術,就算不如漢高祖手下的曲成侯,恐怕也相差不遠了。”
曲成侯是指西漢初年將領蟲達,就因為一手劍術高超如神,所以被漢高祖委任將領。
司馬瑋聞言,不禁肅然起敬,對趙黑敬酒道:“原來是此等豪傑,看來是我失禮了。”
趙黑也不推辭,當即一飲而盡。
石崇接著對趙黑問道:“趙黑,殿下說,槍術比劍術易見成效,更易殺人,你同意不同意?”
趙黑麵無表情,耿直回答道:“隻要是真練過武的武人,當然都同意這個道理。”
石崇又問:“那既然如此,為何你不練槍,反而練劍呢?”
趙黑答道:“若以槍勝劍,不過是尋常技末,何以足誇,若能以劍破槍,方才顯英雄本色!”
“好,你退下吧!”等趙黑拱手而退後,石崇回首問司馬瑋,笑道:“不知現在殿下可否看出,我為何招募這些劍客?”
司馬瑋此時似懂非懂,他猶豫道:“太仆的意思是,這些人劍術已練至絕頂,不懼長槍了?”
“哈哈哈,刀劍生死之間,誰能說必勝呢?”石崇撫須長笑道:“殿下誤會了,他們固然劍術高超,但卻不是重點,我之所以招攬這些楚人,是因為他們還有一顆劍心!”
“劍心?”
“是啊,一顆明知劍術難成,但仍然棄易從難的劍心!有這顆劍心,就說明他們不懼生死,視尊嚴高於一切,無論是在比試上,還是在戰場上,有一顆劍心的人,都是足以讓敵人畏懼的。”
司馬瑋恍然,他明白過來,無論是兩人對決還是兩軍對陣,武藝和軍學固然是舉足輕重的,但卻不是唯一的。人不是死物,他們還有一顆心在。有一顆堅毅的心,哪怕手無寸鐵,也會讓人感到畏懼,若隻有一顆軟弱的心,就是手持神兵,也隻會遭人淩辱。但他還是有些不明白:“可為什麽一定要棄易從難呢?”
石崇揮揮手,又讓趙黑來回答,趙黑說:“無非是劍術英武,槍法樸拙罷了。”
言下之意,其實就是舞劍要比持槍更帥氣好看,為了這個好看,他們寧願冒生死的風險。
司馬瑋一愣,隨即捧腹大笑,他對石崇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太仆,我明白你的話了!原來這就是劍心!”稍稍一頓後,他由衷讚歎道:“三言兩語間,說得我都想去練劍了。”
“殿下千金之軀,舞的是諸侯之劍,又何必與這些凡夫計較?”
兩人又是一陣大笑,隨即舉杯共飲,可謂是賓主盡歡。
但一旁聽了許久的司馬脩華卻甚是不喜,她身為公主,一來和刀劍這些話題無關,二來也不是想來宴飲的,故而鼓著小臉,滴溜溜的眼珠瞪圓了,對司馬瑋抱怨說:“五兄,五兄!”
司馬瑋如夢初醒,頓時明白她的意思,連連自責道:“小妹莫怪,小妹莫怪。”而後又問石崇道:“都說太仆這金穀園風光絕好,不知能否帶我小妹一觀啊!”
石崇也樂得公主離開,當即把石超喊過來道:“溪奴,你帶公主去外麵散散心,四處走走。”又囑咐說:“看樣子等會有雨,不妨早點回來。”
石超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這是要他拖時間的意思,微微點頭說:“六叔的意思我曉得。”當即就邀請脩華到千鯉湖邊參觀。
脩華早就坐悶了,這時得到自由,哪有停留之意,小鳥似的就跑了出去,毫沒有公主的風範。
如此一來,廳中除去石崇的侍女和護衛外,就隻剩下了石崇和司馬瑋兩人。
兩人又宴飲談樂,烘托了半天的氣氛,等到天色漸漸昏黑,石崇自覺已與始平王聊得熱絡,也該進入正題了,就不動聲色地問道:“說回來,最近天氣如此悶熱,不知陛下身體可好?”
司馬瑋這兩日剛去宮中見了一趟父親,他搖頭說:“最近身子越來越差了,春天的時候是失眠,可到了這個天氣,常人都熱得睡不著,陛下卻反而嗜睡了。”
“怎麽說?”
“我前天頂著太陽看望他,可謂汗流浹背,結果進了宮,陛下連冰鑒都不用,就在榻上昏睡,我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陛下方才醒轉。後來我問服侍的黃門,說陛下如今一日不過能醒四個時辰,真是老了!”
“五十春秋的人,體寒嗜睡,本就如此。”石崇勸慰道,但他的重心顯然不在於此,而是繼續轉移話題道,“不過聽說最近內朝都是臨晉侯在處理,禁內也是臨晉侯在服侍,也不知到底做得如何。”石崇口中的臨晉侯,指的就是三楊之首的楊駿。
司馬瑋飲了一杯酒,納悶道:“不過不失吧,有楊珧在,朝政還是沒什麽問題,但要說好在何處,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石崇聽他露出不滿之意,心下頓時有了幾分判斷,但臉上還是故作糊塗,繼續道:“殿下指的是……”
司馬瑋灑然笑道:“太仆何必裝糊塗呢?今年年初的時候,天上出現了日蝕,緊接著京都地震,震塌了太廟,四月初,天上下起了冰雹,前幾天魯國又來了消息,說天降妖風,將樹木民舍大肆摧拔!這些都是不吉利的征兆啊!”
“都說天人感應,天人感應,國家接連出現這種大事,天意已經很明顯了,朝中出有妖孽啊!太仆不這麽覺得嗎?”
好直接的回應!石崇心下吃了一驚,也不好繼續藏著自己的立場,略一沉吟後,頷首道:“車騎雖說理政上不過不失,但在用人上,確實有些閉門營私,排擠賢才的跡象。”
“何止是排擠賢才?!”司馬瑋舉杯抿了一口酒,繼而冷笑道,“現在在禁中,我要麵見陛下,還要先向他通報呢!國家這麽多宗室藩王,哪個不比他更有賢望?無非是沾了皇後的福,所以才如此猖狂!太仆,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他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恐怕後漢十常侍之亂,今日就要再現了!”
饒是石崇已經做好了準備,聽到這句話還是難免一驚:
司馬瑋對楊駿的反感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這是他一個人的看法,還是大部分皇子的看法?看來自己預想的沒錯,至少以楊駿現在的威望,恐怕是當不好大晉這個家!
可若楊駿不行,誰才行呢?汝南王嗎?眼前的這位五皇子嗎?
自己當初聽聞消息,還以為這位殿下學會了韜光養晦,現在看來,恐怕隻是身邊高人出的主意,但以他如此果銳的個性,恐怕也必然會鬧出一番風波吧!
石崇一時間念頭千回百轉,開始權衡自己和這位始平王殿下的關係,到底該保持在什麽距離合適。
他試探道:“那不知殿下以為,想要澄清宇內,整治朝堂,該從何著手呢?”
司馬瑋斷然道:“所謂治病當治本,擒賊先擒王,我雖不才,卻願效仿宣帝。隻要楊駿敢露出半分不臣之意,我就算舍去這身性命,也要除去他那個禍根!”
好重的殺氣!石崇又是一驚,但同時心中也對司馬瑋存了幾分輕視:這位殿下太沒有城府了,兩人交談未久,他竟然就這樣托底?!若是府中有誰打入的內間,他必然發現不了。而且以這樣個性,這位殿下或許可以殺人,卻絕對鎮不住大局。
心裏這麽想,石崇表麵上卻是大喜過望,他拜說道:“這正是我找殿下的深意,隻要殿下願意舉起大旗,我石崇雖然無德,卻也願意盡幾分綿薄之力!”
司馬瑋亦是大喜,他笑道:“像太仆這樣的忠臣,才是我大晉立國的忠良啊!”
兩人又是一陣觥籌交錯,肆意歡笑。此時天色已經很暗了,明明還沒到晚上,但是天上的積雲已經厚重如山,將天上的陽光壓得一點不剩,院落間還刮起了涼風,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石崇見狀,不由起身說:“真是個怪天氣,恐怕殿下你今日要在寒舍下榻了。”
司馬瑋則放鬆地說道:“早就聽說過太仆家內室豪奢,正要體驗一番呢!”
說話間,突然一道白光閃過,是閃電劃破長空,雷聲震撼大地。
狂風突然卷起,將園中的燈火盡數刮滅,好像已經提前入夜了。而呼嘯之間,雷聲如千軍萬馬隆隆而來。
在這種巨響之下,一時間天地變得安靜了,人們隻能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
等到這雷聲轟然離去時,石崇再打量廳外,天地一片黑暗寂靜,這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可這個時候,遠方隱隱間傳來一些吵鬧聲,起初仿佛蚊鳴,而後漸漸如熱水沸騰,清晰可聞。
是騷亂與響動的聲音,石崇往來源處望去,隻見西南處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有些發紅發白的微光,他盯著看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那是火光!
火勢在黑夜中如火舌席卷,很快肆虐到整個馬廄,那些石崇從天南地北收羅的數百匹千裏馬們,在火光中驚慌失措,大聲嘶鳴。
其中最為雄壯的黑龍駒,正焦躁地打著響鼻,忽然為一隻手挽過背脊。
一位年輕的羯胡少年腳踩馬鐙,敏捷地翻身騎上馬背,他左右環顧著,熟練地用韁繩馴服著胯下這匹躁動不安的巨獸,非常自得,笑言道:“好馬兒!好馬兒!不過跟我兄弟比,你的脾氣可差遠了!”
黑龍駒聞言暴怒,隨即四啼飛揚,如疾電般飛馳出火光之外,天地間頓時響起阿符勒暢快的長嘯聲。這嘯聲是如此激烈,連遠在一裏之外的石崇都有所耳聞。
“有刺客!有刺客!”司馬瑋帶來的侍衛們是如此說的。
石崇也當眾下令說:“快帶人來保衛殿下!還有,快找公主!”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額頭冒出冷汗,顯然是完全猜不出事情的前因後果,也無法不擔憂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
可在人群的喧鬧聲中,石崇一時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可隨即都如雪水般消融而去,隻剩下一個疑問:
自己在綠珠身旁沒留任何侍衛!
這個想法令石崇悚然而驚,立刻招來趙黑,厲聲道:“你快去崇綺樓,莫讓綠珠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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