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政變草案(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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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京一年後,陸機憑借自己在文壇闖下來的赫赫聲名,已經成功被楊駿征辟,成為太傅府下的一名祭酒。
    但身為陸氏子孫,他的理想從來都是出將入相,恢複吳郡陸氏的威名,小小的一個祭酒,在他看來不過是等閑,沒什麽好在乎的。故而他無意效忠楊駿,反而把太傅的勢弱盡收眼底。
    在這種情況下,與其效忠這位即將覆滅的太傅,不如繼續緊跟賈謐,把楊駿作為自己的跳板,為下一步的跨越做準備。
    雖然這可能會背上背主之名,但在這個年頭,背主有什麽所謂呢?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司馬氏如此,賈氏如此,也如此。哪怕是自己的祖父陸遜,不也是放下了在廬江時的殺親之仇,轉而效忠孫氏,才獲得了現在的地位嗎?
    由此可見,隻有先有了切實的權力與地位,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所以這次參與政變,陸機義無反顧。
    他就自己所得,對眾人介紹情形道:“既然已經決定動武,我想其餘方麵也不用多說,直接就談談太傅在宮城中的布置。”
    “太傅如今在禁軍中,掌握的要緊人事主要有三個,一個是中護軍張劭,一個是左軍將軍劉豫,一個是太子太傅楊濟。其餘黨羽如楊珧,都是舞文弄墨之輩,不足為慮!”
    楊駿的勢力當然不隻有這三人,他最重要的根基實際上在三省,楊珧掌管尚書省,段廣掌管門下省,蔣俊掌管中書省,三省合為一體後,可謂是密不透風,所有的政令都要經過太傅府才能發布。
    但很可惜,筆杆子不能殺人,大家如今做了動刀兵的打算,那楊駿在三省的把控就毫無用處了。
    陸機緊接著介紹道:“中護軍張劭,如今名義上總領禁軍,雖然禁軍將士多不為其所用,但總還是有些不識時務之徒,據我所知,能調用的最少也有兩千人。”
    眾人無不麵露哂笑,能調兩千人,在洛陽裏算是個人物,但對於整個禁軍來說,不過是冰山一角。
    “左軍將軍劉豫,是太傅的心腹,手下有禁軍三千,都是他的嫡係,很難說服。”
    與會者不動如山,即使再加上三千禁軍,和己方勢力相比,依然差距懸殊。
    “最難辦的是太子太傅楊濟,他曾經是鎮北大將軍,久在外營軍中處事,頗有威望,手下又養有五百秦中死士,據說人人善射,敢為楊濟奮死。”
    “他還有權調動東宮的太子五衛率,也就是四千東宮衛士。”
    說到楊濟,大家終於感覺到幾分棘手來,倒不是因為他能調動太子衛率,而是因為他的軍中聲望。在禁軍中,他掌握的勢力也就四千人,和劉豫、張劭的人加起來,也不滿萬人。
    但是在洛陽城外,尤其是東北部,駐有六萬外營兵,也就是俗稱的北軍。
    北軍成分複雜,兵源來自四海九州,不可能由私人掌控,隻聽從朝廷的命令。如果楊駿令楊濟出發到北軍中,調兵來鎮壓城內禁軍,是有成功可能性的。
    陸機說完楊駿的軍事布局後,眾人都陷入沉思,賈謐直接問道:“士衡,你覺得此次倒楊,有幾個要點?”
    陸機對此已有腹稿,他繼續分析道:“依我所言,想要覆滅三楊,主要有三個要點。”
    “一是要嚴守宮禁。”
    “陛下與皇後是根本,有陛下的詔令就是奉詔討賊,沒有陛下的詔令,就是圖謀作亂。天下人不識得忠臣奸臣,最後還是要看陛下的詔令行事。要想成事,就必須先在宮中占得主動,把楊駿的人都控製起來,避免他們挾持陛下!”
    “然後我們就可以請出陛下詔書,名正言順地討伐那些楊駿亂黨。有詔令在,我們又人多勢眾,那些聽命於三楊的禁軍衛士,又能翻起什麽水花呢?恐怕會直接做鳥獸散。”
    “二是要看住太傅宅邸。”
    “楊駿是首惡,所謂擒賊先擒王,想要迅速除去奸賊,不至於引起更大的亂子。就應該在得到詔令後,立刻去擒殺楊駿,他府邸內僅布置有數百名侍衛,隻要他一死,剩下的那些黨羽,就成了無根之木,敗亡不過在俯仰之間。”
    “但若是不能速勝,就麻煩大了。楊駿住在曹爽舊居,離武庫不遠,如果讓他們把握了武庫,把庫中甲杖弓弩發與平民,再加以重金賞賜,短時間內就能拉出一支軍隊,到時候就會平白多出一些沒必要的死傷。故而必須要挑選時機,打他一個出其不意。”
    “三是設法守住洛陽各城門。”
    “三楊在城內,撐破天也調不出一萬人來。但若是出了城,他畢竟是太傅,而且是有遺詔輔政的太傅,楊濟在軍中又有聲望,無論是調遣北軍與我等廝殺,還是率眾奔逃他處,都將成為大麻煩!”
    “若要避免這等場麵,必須要提前把控洛陽諸城門,無論城內形勢如何,決不能放一個人出去。”
    陸機說完,便退回賈謐之後。但眾人對他的印象卻出現了極大的變化。
    在此之前,眾人都聽說過陸機的文名,知道陸機是一代文宗。但俗話說得好,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一個人能在文學上有如此造詣,其餘領域上難免就有些短處,比如屈原、蔡邕、曹植等人,文學上建樹極高,政治上通常都鬱鬱不得誌。曆來能夠真正說文武雙全的天才,恐怕也隻有曹操、諸葛亮寥寥數人而已。
    但今日這一番議論,大家才愕然想起,他是陸遜陸抗的後代,吳郡陸氏的立家之本是軍爭,陸機又怎麽可能例外呢?
    賈謐對陸機的表現非常滿意,如今陸機是他的幕僚,陸機的優秀就相當於展示他的權力,故而他挑釁似地向劉羨笑了笑,哪怕沒說一句話,劉羨也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拿什麽跟我鬥?”
    劉羨隻覺得好笑。
    有了陸機提的三點綱領,接下來則是商議更具體的軍事布置了。
    這回輪到孟觀上場,他作為司馬瑋的代言人,已經被提前任命,直接做政變的先鋒,所以具體的軍事草案,也由他來做。
    隻不過在此之前,孟觀名不見經傳,出身又低,故而眾人看他的眼光中多帶有輕視。
    但孟觀早已習慣了,他站在中央,視若無睹地攤開一張洛陽城防圖,笑言道:“陸君方才所言,竟與我不謀而合。”
    “我原本的計劃,其實說白了,就是八個字,戒嚴生勢,短兵殺賊!”
    他頓了頓,環視一周後,徐徐解釋道:
    “如今楊駿倒台是眾心所向,宮禁中的五萬禁軍,我們少說能動用三萬,若是在曠野中刀兵相見,我們必然能取勝。”
    “但這畢竟是在京城之內,若鬧得太過劍拔弩張,勢必會有損朝廷威望,也會產生一些不好的變數。”
    “我的設想是,我們既然已經能調動大部分禁軍,不妨越過楊駿,請旨後直接進行全城戒嚴,封鎖所有宮門,所有城門,除去禁軍外,無論是何等爵位,何等官職,皆不允許上街。”
    “如此一來,我們就切斷了三楊黨羽的所有聯係,他們聚集起來人數不少,但若是不允許相互串聯,一個府邸最多也不過兩三百人,就算占領了武庫,又能幹些什麽呢?”
    “況且楊駿到底隻是太傅,他的黨羽,同時也是朝廷的臣子,隻要我們能以戒嚴的名義控製京師,搶在楊駿反應前,先一步將這些人管控起來,他們定然惶恐不安,別說抵抗了,多半會束手就擒。”
    他說到這,眾人相互交流眼神,都露出肯定的意味:這個法子非常穩妥,沒有什麽多餘的步驟,不需要眾人冒險,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而菑陽公衛瓘開口道:“戒嚴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策略,但是動用的人力未免太多了,如此一來,楊駿和楊濟府上的那些死士該怎麽處理?你還能帶多少人去討伐楊駿?”
    孟觀當眾伸出四根手指,淡然道:“四百人即可!”
    “四百人!”
    此話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楊駿平時出入的侍衛都不下百餘人,府內的侍衛最少也有六百人,且無一不是身高體闊、能負甲終日的壯士。這個孟觀哪裏來的自信,竟然四百人就敢去攻打太傅府?
    衛瓘很欣賞孟觀的勇氣,也不免問道:“是否有些托大了?照我看,再怎麽樣,軍中千把人還是能勻出來的。”
    但孟觀卻搖首拒絕,斬釘截鐵道:“兵貴精不在多,正因為隻有四百人,才不至於使楊駿黨羽生出警惕,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且我這四百人,是楚王殿下精心蓄養,鍛煉了數載的,槍陣、劍陣、遠射,樣樣皆通,最重要的是上下一體,同心同情,若上了戰場,足可以以一當五。”
    “反觀楊駿,他手下裏唯一會用兵的,不過是楊濟一人。但楊濟又被他排擠,不在太傅府內。府邸裏的甲士看起來不少,但沒有合適的將領,又有何用呢?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犬罷了!”
    “加上今日楊駿到婚宴上求饒,他已經是膽寒了!隻要我急攻如雷,猛進如風,令他肝膽俱喪,兵馬再多,又能如何?”
    衛瓘又道:“不宜過分低估楊駿,他做了這麽久的輔臣,總有幾分不凡在。哪怕是貓犬鼠兔,逼到絕境,也會做困獸之鬥,何況是他這樣一位太傅呢?”
    孟觀則笑道:“我等武人,早就做好了與人死鬥的覺悟,若他真敢如此,我等難道就不敢亮劍嗎?所謂勇者武人之魂,一勇可勝萬敵,古之善戰者,都通此理。當年宣皇帝在曹爽拜謁高平陵之際,以區區三千死士,就能令掌握天下兵馬的曹爽束手就擒。對方勇,隻要我方更勇,敵人便自然怯弱,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他接著說:“諸位若不信我,大可先準備一支別師,若我前方進攻不力,不幸身死,再讓這支別師後繼而入。有此兩手準備,楊駿怎能不死!”
    “唔,”眾人聞聽此語,都不禁微微點頭,那些幾十年前已經成為傳說的金戈鐵馬歲月,如今都仿佛出現在眾人麵前。
    尤其是衛瓘,他情不自禁地用左手虛握腰間,試圖抓住二十多年前腰刀的刀柄,心中讚歎道:“好一個孟觀!我從軍多年,和公卿討論軍略,無不平淡如水,味同嚼蠟。此人一番話,卻令我心中血熱,有策馬入陣的衝動。好一個勇者武人之魂!這樣的話,我隻在當年見薑維的時候,才聽說過類似的言語。”
    於是果斷讚同說:“後生可畏,孟叔時有將帥才啊!你方才說的那些,我都同意!”
    衛瓘作為參會眾人中唯一的元勳宿將,有他首肯,孟觀的提議自然是全部通過。就連賈謐也露出了劉羨感到非常熟悉的眼神,那是忍不住想要踐踏孟觀的渴望。
    但劉羨此時卻察覺到了一個漏洞,他斟酌片刻後,對孟觀問說:“楊濟怎麽辦?不是說他府中有四百秦中死士嗎?是不是會生出些變數?”
    “若他趁機率眾到東宮,以太子太傅的身份脅迫太子,以太子為人質,而後領太子衛率,然後殺出洛陽,那就大事不妙了。”
    對於天下來說,太子司馬遹的重要性絲毫不遜色於當今的陛下,甚至還猶有勝之,畢竟他是晉武帝司馬炎選定的繼承人,可以說沒有太子司馬遹,可能當今的天子就難以登基,如果落到他人手中淪為傀儡,後果也將是不堪設想的。
    孟觀道:“這個不用擔心,東宮在城東,楊駿、楊濟府皆在城西,隻要能夠成功戒嚴,街道上都是我們的人,楊濟如何能從城西殺到東宮呢?如果能夠成功,那大概是說,我們全都活不成了。”
    說到這,他輕鬆地笑笑,在座的眾人也大多同意這個推論。在大家看來,今日這個婚宴後的密會,可以說是圓滿達成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在這場政變後的格局裏謀得自己的新地位。
    劉羨也被孟觀說服了,但當他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賈謐時,正好又對上這位同齡人挑釁般的冷笑。
    他心中咯噔一聲,隱隱生出一種預感,這次的政變備案,恐怕不會如想象般的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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