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日除三寇(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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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曆經了百年戰亂後,帝國邊疆的寒族們已經逐漸明白,依賴官府來抵禦邊患,那是沒有指望的,隻有結寨自保才是上策。故而不管家境殷實或者拮據,士族們都會想盡辦法在莊園中修築塢堡,然後將族人們聚集在一起,這樣無論遭遇了什麽,他們都可以憑借高牆和人數稍作抵禦。
    董氏的上莊塢堡也是如此,是極為典型的夯土式塢堡。塢壁高達兩丈,牆寬半丈,可容人在上獨立行走,塢堡內又立有兩座望樓,高達四丈,可居高臨下俯視周遭。內裏又建有糧倉,囤積了近千石糧食,再挖有一口水井,在此防禦下,可供上百名董氏族人飲食一年。
    如果在正常情況下進行防禦,這樣一個塢堡,哪怕是上千人的部隊前來圍攻,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但在這一次清晨,卻是一個例外。
    劉羨來時,天色尚不清明,秋霧在整個大地上彌漫,雖然不似冬霧那樣似雲海般地無處不在,僅是一陣陣的,但依然看不清遠處的山麓和道路。
    在這種空中尚有露水香味的寧靜時候,劉羨親自騎馬來到上莊,第一次敲響了上莊的大門。守門的家仆聽說是縣長親臨,哪敢有所怠慢,立刻開門迎接。
    誰知這一開門,五名全副武裝的甲士隨劉羨大步踏入玄關,而後迅速占住走廊與門房,抽出腰間的刀劍,做出要殺人的架勢,嚇得家仆們臉色大變,連忙問:
    “縣君這是要幹什麽?”
    劉羨不答,隻是向身旁的一人眼神示意,點點頭,然後那甲士立馬拉弓搭箭,朝天射出,這箭矢帶有骨哨,射到空中時,發出像是要撕裂天空的刺耳聲音,周圍數裏的人都聽見了。
    上莊董氏的族人一片混亂,他們很多人還在睡夢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在這個短暫的時間裏,上莊外卻突兀地響起馬蹄聲,而後是馬賊式的吆喝聲,上百人的喧嘩聲,還有軍官們的斥責聲。
    隻不過是一柱香的時間,兩百來名縣卒將上莊塢堡團團圍住,而莊內的人們驚慌失措,在秋風中嚇得瑟瑟發抖。
    而這時董崇得到莊子被圍的消息,也顧不上尚未梳洗,草草把頭發束好,戴了一塊淺白的頭巾,就急匆匆領著兒子們走出來。
    他看見門前全副武裝的甲士時,內心也是震悚的,可他也明白,越是這樣的時刻,越是要鄭重,所以臉上反而擠出笑容來,對站在門口的劉羨道:
    “這不是縣君嗎?遠來登門,為何不提前說一聲?”
    在這種狀態下,這位前縣尉居然還笑得出來,劉羨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敬意。他徐徐說道:“董公是個了不起的人,我若是提前通報,怕是見不到董公。”
    “您這是什麽話?我就在這裏,怎麽會避而不見?”
    “因為我想找董公討要一樣至寶。我怕我一開口,董公就跑遠了……”
    聽說討要東西,董崇鬆了一口氣,隻要有回旋的餘地,什麽都好說,他立刻訕笑道:“縣君說笑了,隻要是縣君需要,我等又怎敢推辭呢?卻不知縣君要什麽東西?”
    “哈哈哈……”劉羨聞言,頓時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令董崇心中發虛,好半天後,他收斂笑容,一字一句道:“我想要呼延昌的腦袋!”
    這一句話猶如驚雷,令董崇渾身一震,他強裝鎮定,遏製住身體的顫抖,回道:“縣君怎麽還在說笑?我如今不過是一介白身,怎麽會有馬賊的腦袋……”
    劉羨的神情已經變得嚴肅,眼神也如同刀鋒一樣冷峻,說道:“都到了這個地步,董公還何必和我裝糊塗呢?”
    他不等董崇辯解,回頭說:“把那人帶上來!”
    然後董崇就看到自己派去通信的族侄被人捆成粽子一樣拖了上來,而後又看見劉羨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對他悠悠笑道:“董公,這信裏寫的是什麽,應該就不用我念了吧……”
    董衡等人已經麵如死灰,而董崇還想掙紮,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全不知情,若是我們族裏有人做了錯事,和馬賊勾結,縣君大可以自行處罰……”
    劉羨卻已經沒了說話的興致,讓作為縣尉的張固上來道:“縣君早就猜出縣裏有人與馬賊勾結,昨日設宴寬待董公、馮公與同公,無非就是想看看,是否會有人向呼延昌通風報信。”
    “昨夜你們一走,就有人在路上盯著你,現在人贓並獲,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嗎?”
    “這信上不是我的字跡,可以比對!怎能作為物證?”
    “我都沒說信是誰寫的,董公怎麽就要直接比對字跡呢?”
    “你……你……”董崇被逼到急處,幾乎想立刻抽刀殺人,可一眾甲士堵住了莊門,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倚仗,無論是想逃還是拚命,都幾乎成為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麽想著,他幾乎無話可說,最後長歎一聲,終於放棄了抵抗,跪拜在地上道:“千錯萬錯,都是在下一個人的錯,我認罪伏法,請縣君不要牽連無辜。”
    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和這位新縣君的差距有多大,無論說什麽幹什麽,都早已經落在對方指掌裏,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既然如此,再掙紮也不過是激怒對方罷了。
    隻是這一認罪,就代表著上莊董氏萬劫不複了。
    劉羨看他衰敗的臉色,知道他內心的想法,又從人群中緩緩走出,笑道:“董公的罪孽,到底該怎麽定,我說了是不算的,還得董公來說。”
    董崇敏銳地從中聽出回旋的餘地,他立馬說道:“還請縣君明示。”
    劉羨道:“我相信,董公作為夏陽人,對夏陽還是有感情的,也不願意看到夏陽馬賊肆虐。”
    “是,是……”
    “那如我所言,董公能否為夏陽百姓,把呼延昌的首級取來呢?”
    “可,可這要怎麽取?”
    “董公不是與呼延昌有聯係嗎?怎麽會取不到呢?”
    董崇苦笑著解釋道:“我與呼延昌之間,他是主,我是次,他根本不會聽我的話。有什麽事,也隻能是我去找他,想要讓他主動出來送死,比登天還難。”
    “隻能你去找他?你平日怎麽找他?”
    “要麽是縣裏有消息,我像昨晚這樣,派人通知他。要麽是我遇到什麽處理不了的事,就給他帶幾車錢糧過去,驅使他殺人。”
    “那也就夠了。”劉羨聞言,擊掌笑道,“你現在就寫一封信,說要殺一個人,特意給他送些錢糧。”
    “殺人?殺誰?”
    “當然是殺我!還有別的人可殺嗎?快寫吧!”
    講完這句話後,劉羨自覺好笑,也不看董崇,對後麵的人群說:“孫曹掾呢?叫他過來!”
    孫熹還很不習慣這個名頭,劉羨說了幾遍,他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上前問道:“縣君,你有什麽吩咐?”
    “你們龍門賊會裝死嗎?就一兩個時辰一動不動的那種。”
    “有幾個,縣君是要幹什麽?”
    “當然是效仿一下先秦的仁人誌士,專諸刺吳王你聽說過嗎?”
    一旁的董崇頓時反應過來,劉羨這是要擒賊先擒王,他打算借自己的關係,直接派人潛伏在糧車裏,去高台刺殺呼延昌。
    好狠毒的計策!他還以為劉羨此日一行,目的就是鏟除自己,沒想到目標竟然是在呼延昌!而且計策環環相扣,發作之快,叫人猝不及防。
    董崇心裏一陣陣地發寒,連忙按照劉羨的意思寫了一封書信,又讓人備好了糧車,四人趕車,四人藏匿,同時在車裏藏了刀劍兵器。
    送信的信使,選的就是董崇的長子董衡,劉羨極為輕鬆地對他笑道:“不要緊張,隻要你幹好了,全族人的性命都可以得救,若是幹壞了,那什麽後果,你自己想吧。”
    而孫熹則打算親自潛入高台動手,他也說:“你若是幹得不好,大不了我們一起同歸於盡,也是條出路。”
    就這樣,一行人就這麽上路了。
    此時秋霧還沒有散去,劉羨便留下四十人,讓他們看管上莊,自己則押著董崇,還有剩下的一百來人,沿著涺水一路往西南方向走,他們越過了幾處高坡,在一塊高原處站定。在這裏,他剛好可以俯瞰到呼延昌占據的高台。若是高台中出現變動,他們也可以立刻支援。
    他們抵達到此處的時候,太陽也剛好出來了,明媚的日光驅散了原本就似有似無的薄霧,讓人可以清晰地看到遠處的魏城高台。也可以看到董衡一行人已經抵達到高台門口。
    董崇見狀,心幾乎已經提到嗓子眼,直到一行人被成功放行後,他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時他有了餘力,反過來觀看身旁的劉羨,卻發現他若無其事,老神在在的瞭望著。心底不由感到有些奇怪,眼前的這個人,莫非不知道害怕是什麽嗎?
    劉羨也發現了他的眼光,笑問道:“董公,現在感到後怕了?”
    “不是……我是在想,縣君是否還有手段?”
    “哦?董公為何會這麽想?”
    董崇小心翼翼地看了劉羨一眼,說出自己的揣測道:“縣君的這一計有些太險了,若是失敗了,應該還有別的準備吧。”
    “別的準備?”
    “縣君昨日不是說,王林也打算歸降縣君了嗎?這裏離挾荔宮隻有五裏,縣君是否已經派人去請他們?”
    “啊!董公說這個啊!”劉羨等閑笑道,“那是我昨天詐董公的,如果真的說降了王林,我哪裏還用得上這些手段。我來這,隻是單純因為隔高台近,又不好被發現罷了。”
    “若是他們殺人不成,在高台裏弄出亂子,我們裏應外合,也足以破敵了。”
    劉羨如此說,董崇卻不敢信,他隻能一邊放眼高台,一邊祈禱長子此行順利。在這端坐的每時每刻,他都感到萬分煎熬。
    但實際上,僅僅過了兩刻鍾後,高台上便燃起了大火,然後可以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喧嘩。
    那正是事先約定的信號,劉羨見狀,忍不住高呼一聲,對身後眾人笑道:“諸位,我們已經得勝了!”
    眾人見狀,也都隨之高呼,似乎劉羨能掌控他們的喜怒一般,而後是一聲令下,數十騎策馬在前,又數十人狂奔在後,雖然並沒有多少秩序,但他們全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那就是劉羨所指揮的方向。
    縱橫夏陽十四年的呼延昌就這樣突兀地死了。
    等劉羨抵達抵達高台下的時候,台中的人還在試圖奪回首領的頭顱,卻被孫熹占據了一處狹廊,根本無法入內。高台外的人趁勢奪下門戶,報上大名後,缺乏指揮的馬賊稍稍猶豫,最後還是識趣地選擇了投降。
    等呼延昌的頭顱被盤盛到劉羨麵前時,劉羨對著他和通緝令打量了片刻,最後感慨道:“就是這樣的貨色,也配當一方首領嗎?”
    董崇趁機吹捧道:“都是我等淺薄,看不出縣君的高明。”
    劉羨卻恍若未聞,他把這個腦袋用帛布裹起來,遞還給孫熹道:“孫曹掾,你再幫我幹一件事。”
    孫熹當年落草為寇,呼延昌就是主因,此時大仇得報,他可謂是痛快無比,對劉羨更是心悅誠服,由衷說:“縣君但有吩咐,孫某絕不推辭!”
    “不用這麽嚴肅,一件小事罷了。”劉羨擦了擦沾上血跡的手,繼續道,“麻煩你把這顆頭顱送給王林,就和他說,他是河東人,過去的事,我不和他追究。但若是他不滾回河東去,呼延昌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說罷,他揮揮手,示意孫熹趕緊去做,自己則領人清點俘虜,審視在高台中繳獲的戰利品。
    孫熹聞言,當即大笑而去,而一旁的董崇卻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劉羨真沒有準備別的後手,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敢如此有恃無恐地迫人離開。若是失敗了,該怎麽收場?
    可正如此前劉羨進入夏陽來所做的一切一樣,王林在收到呼延昌的頭顱後,可謂是魂膽皆喪。在確認高台賊確實已經衰亡後,他不敢懈怠,在當夜,他就帶著人馬連夜離開挾荔宮,倉皇渡河,返回河東。
    在短短一日之內,劉羨接連除去了三賊,令夏陽衰落十數年的夏陽四寇,如今僅剩下梁山賊百餘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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