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應對與準備(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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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冉一行人離開得是如此匆忙,連原本準備征調的戶調都沒帶上,這讓夏陽縣府的縣吏們都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來由。
    畢竟這場風波來得毫無征兆,結束得也毫無征兆。於是一堆人私下裏議論紛紛,根據經過揣測起前因後果,最後說,大概是縣君在洛陽時得罪過趙王吧,所以才會被貶到我們夏陽來。
    這個結論隻對了七七八八,畢竟誰也想不到,劉羨其實得罪的是當朝攝政的皇後,與權傾朝野的魯公。
    而對於劉羨本人來說,他遠不像臉上表現得那樣風平浪靜。賈謐的陰謀就像是如影隨形的箭,讓他一直不敢放鬆警惕。所以自趙王掌管征西軍司的幾個月裏,他一直在等待來者的試探,以方便做下一步的應對。
    如今試探終於來了,他也近乎完美地應對了過去,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
    因為他發現,這次賈謐派過來的人,是一個直接敢動度量衡的人。雖然這意味著他不學無術,但同時也意味著,這個人膽大妄為,毫無廉恥,沒有底線,甚至以羞辱人、折磨人為樂。
    一想到接下來的歲月裏,要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劉羨就感到一陣頭疼,並忍不住在心中腹誹:即使是人以類聚,可賈謐這種的人,世上有一個都嫌太多了,怎麽還層出不窮呢?
    可無論當事人怎麽想,事實就是如此,作為一個小縣長,劉羨無法幹預到關中的人事安排,他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根據這一次的試探,繼續做好未來的準備。
    因此,他拉著郤安、李盛、張固三個親信,到書房裏開了個小會,商議對方接下來可能會采取的手段。
    “孫秀,孫秀……”劉羨一坐下,就開始喃喃這個名字,他判斷說,“根據辛冉的意思,看來這個趙王長史孫秀,就是賈謐派來折騰我的人了。”
    “你們說說看,這次的試探失敗了,這個孫秀會善罷甘休嗎?”
    “絕不會!”這次爭納戶調,郤安被辛冉上足了臉色,其過程過於難堪,以致於他這位公認的好好先生,此時滿是對孫秀的反感,憤憤然說,“敢這樣膽大妄為,直接拿賦稅和權尺做文章的人,就是一個小人!小人怎麽可能不懷恨在心,伺機報複呢?”
    郤安雖然憤懣,但話語裏的道理卻是顛簸不破的。普通人吃了虧,尚且會念念不忘,那小人作惡不成,自然更是會懷恨在心,伺機報複。
    但一旁的張固卻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說:“可這次,辟疾不是拿到了他們的把柄嗎?所有的縣吏都是人證,我們手中不僅有物證,還有他們的畫押與指印,他們敢如奈何?”
    郤安卻諷刺道:“這隻不過是那個集曹掾的罪證罷了,若是告上去,那孫秀肯定會矢口否認,然後把罪責都推到那個辛冉頭上,最後又是平安無事。”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劉羨正是出於這一層考慮,才沒有選擇把證物直接寄給東宮,把事情鬧大,而是選擇給孫秀遞話,讓他稍作收斂。
    他轉首問李盛道:“賓碩,你是什麽看法,你覺得我們該怎麽和這個孫秀相處?”
    其實劉羨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想法。但他之所以召開這次會議,一是要查漏補缺,看看有沒有自己尚未想到的地方,二來他也想鍛煉一下幾人。
    郤安與張固其實都隻是中人之姿,可很多事情本也不需要天才來做,隻需要曆練、經驗,加上一定程度的審慎就可以了。
    而對於李盛這位老師的孩子,他心底非常看好,因為這大半年來,他能勝任劉羨給他的所有任務,並且沒有任何紕漏。所以劉羨讓他擔任縣內的功曹,已經是夏陽的第四號人物。
    李盛剛才一直沉默寡言,似在沉思什麽,聽到劉羨的問話後,他才抬起頭,緩緩說:“主公,我方才在想,也不是不能利用孫秀。”
    “哦?怎麽說?”
    “方才郤縣丞說得好,孫秀是個小人,不可輕信。可小人總是喜歡趨利避害的,他們雖然唯上,隻不過是仰慕權力,並不是真的恪守忠孝之道。”
    “若兩方的訴求一致還好,可一旦上麵的要求,損害了小人的利益,那他們必然也會反過來陽奉陰違。”
    “所以在下以為,主公可以找個機會,對孫秀和賈謐之間挑撥離間,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那無論是孫秀還是賈謐,也就沒空再管主公了。”
    “不過我認識的人太少,對朝局的認識還不清晰,所以暫時也沒想出具體的辦法。”
    劉羨聞言,滿意的點點頭,笑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好了。這不是一日之功,也不必急在一時,現在先要想的,就是摸清楚對麵的底細。”
    劉羨之前一直不作為,就是因為搞不清楚賈謐拉攏的人是誰。趙王司馬倫雖然與賈後靠近,但以這些年他的名聲來看,並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實際上做決策的,應該另有其人。
    如今孫秀既然浮出水麵,他也不至於兩眼摸黑,可以針對性地做一些布置了。
    等到眾人散去,劉羨回到自己的小院。綠珠正在院內晾曬著衣裳,因為氣溫涼得很快,所以她把劉羨的冬衣都拿出來,先盥洗了一遍,以便下個月備用。
    等劉羨進來,綠珠擦了擦濕潤的手掌,很自然地接過劉羨手上的披風還有外套,似乎府內的風波從來沒有幹擾到她。
    “公子今晚有應酬嗎?”綠珠輕聲問道。
    “沒有,今晚就我們兩個用膳,等會你做兩個菜就夠了。”
    劉羨說完後,就習以為常地去直奔臥室。
    過去了大半年,劉羨臥室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之前的小院,因為隻住了劉羨一個人,所以劉羨隻收拾了床榻,平日都在縣衙的書房辦公,哪怕院裏的屏風、杯盞、桌案、衣櫥都積了灰,他也都視而不見。
    這導致劉羨好像住在山洞一樣,每天都帶著一股塵埃的味道。
    而綠珠到來後,把這個院落好好打理了一遍。
    她不光清掃了所有的房屋,還增設了不少諸如銅鑒、胡床、書架之類的家具,而後她像一個普通的農家女一樣,在院中養起桑蠶,在院前種上韭菜和蔥白。使得這個院落頗有生氣,有了一些家的味道。
    劉羨到桌案前坐下,而後就開始寫信,他已經想好了,要往洛陽寫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給祖逖的,劉羨在信中長話短說。
    就是請他幫忙查一查,這個孫秀是什麽來頭,他出身什麽家族,曾擔任過哪些官職,幹過哪些事情,有什麽喜好,又有什麽缺陷,是否有妻小,又分別是什麽樣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隻要是能查到和孫秀有關的東西,他事無巨細,都想了解。
    除此之外,他也想了解趙王司馬倫的情況。雖然看樣子,目前司馬倫和孫秀親密無間,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但再怎麽說,司馬倫也是司馬懿的兒子,不會是一個沒有主見的傻子。自己能不能從這方麵入手,來讓自己重新起複呢?
    畢竟朝堂在賈氏的掌控下,如果這樣按部就班地做事,哪怕考績年年全優,恐怕也不會有任何升遷,就像老師李密那樣。
    但他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不管怎麽說,還是要想辦法重返朝堂和洛陽。畢竟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都在那裏。
    第二封信是給江統,托他轉交給太子司馬遹。劉羨這次應對孫秀的試探,扯了司馬遹的大旗,所以劉羨理應告知他一聲。
    與此同時,劉羨還在信中詳寫了關中的種種見聞。
    他認為如今的關中情形並不樂觀,百姓本來就貧困至極,國家的賦稅又重,關中的胡人又是這樣繁多。如果趙王司馬倫不體恤愛民,要加重賦稅,那恐怕是會醞釀成大亂的。
    因此,劉羨希望司馬遹能夠暗地裏與司馬倫交往提醒一番。
    他畢竟是太子,雖然目前沒有實權,但在宗室裏的影響力總是實打實的。若真能成功,太子擴張了自己的影響力,劉羨也就多了一條和趙王溝通的途徑。
    第三封信則是家信。
    自從來到夏陽後,每個月,劉羨都會給阿蘿寫封家信。一來是報平安,讓家人不至於生憂,二來也是要根據家中的情況,對家人的來信做一些回複。
    比如在上個月阿蘿的來信裏,堂妹劉道容已經和阮放完成了納吉。
    雖然劉羨遭遇了貶黜,可阮家還是挺中意這樁婚事,並沒有毀約,婚禮的時間就定在今年的十月份。劉羨對此很是高興,深思之下,他把在剿滅呼延昌中繳獲的一對陰陽子母玉佩給送了過去,作為賀禮,希望兩位新人百年好合。
    不過這都是小事。劉羨在信中寫得最多的,是和阿蘿講述自己這些天在夏陽的遭遇,可謂是事無巨細,哪怕是今日與辛冉的遭遇也寫了進去。
    畢竟受自己的影響,妻子不得已成為了在洛陽的人質,受限於這一畝三分地的天地裏。劉羨希望通過這些,能讓阿蘿感受到自己的喜怒悲歡,即使遠隔千裏,也能互窺真心。
    所以在信件的最後,他做了一首小詩:
    “荒戍謝紅葉,悵然思故關。秋風夏門渡,離日少梁山。
    河上彩雲在,舳艫去又還。明當重相見,揾淚倚欄杆。”
    這一寫就是快一個時辰,寫完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這時綠珠剛好端著晚膳進來,裏麵是一大鍋鹹菜煮豆腐,還有一碗蒸蛋。
    他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點餓了。”
    兩人就坐在一起飲食,然後劉羨開始風卷殘雲。秋季正是多事之季,所以這些日子他到處奔波,餓得都有些沒吃相了。然後在一邊用膳的時候,和綠珠說一些近來的煩心事,而綠珠則微笑著在一旁旁聽著。
    說起來,劉羨本來並沒有對著飯桌上談論的習慣,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還要得益於一次對話。
    那是二月份的時候,劉羨在龍門津實行免稅,結果卻遇到了一大堆麻煩,千頭萬緒讓劉羨糟心不已。其中有一件事尤其難解決,令他不吐不快。在一次晚膳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對綠珠抱怨:
    “近來在集市的時候,不時有人和我告狀,說我招攬的那些縣卒,尤其是當過馬賊的,作風粗暴,喜歡欺淩打罵百姓。”
    “實話實說,我也下力氣屢次整訓過,軟的試過,硬的也試過,可每次總是治標不治本。這些人啊,隻能好上幾天,最多半月,就會故態複萌。”
    “唉,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人的品性天生就有區別,不然怎麽會改不掉呢……”
    劉羨講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隻是當綠珠是一個純粹的傾聽者,偶爾傾訴自己的煩惱,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
    不料綠珠在聽完後,偏頭沉吟了片刻,忽然說:“我倒覺得,其實問題沒有這麽複雜。”
    “哦?你怎麽看?”劉羨隨口一問,有些心不在焉。
    “我覺得,這些人並不是天性有問題,而是平日裏沒有牽掛,所以就無拘無束,任性瀟灑。平日身為縣卒,又高高在上,所以就沒有同情心。”
    “您不如想辦法幫這些人說說親,讓他們成家立業,有了妻子家小,他們的性情自然就會收斂,也就能學會容忍愛人了。”
    這個主意讓劉羨眼前一亮,他此前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想辦法給縣卒們安排親事,像個喜鵲一樣到處做媒,兩月之間,果然令縣卒們的風氣大為好轉,不僅來告狀的人幾乎不見了,縣內的縣卒對他更加感恩戴德。
    從此以後,劉羨對綠珠大為尊敬,有些拿不準的事情,也會問問綠珠的看法。而相關的消息流傳到夏陽內,那些受惠的夏陽縣民,雖然都知道她不是劉羨正妻,也親切地稱呼綠珠為李夫人。
    今夜的談話也是如此,劉羨講了些今日的煩心事:“這個辛冉來得真不是時候,論功亭那邊兩部羌氐幾百人,搞得頭破血流,我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還未處理完,就被他半路拉回來,明天還得再跑一趟……”
    對於這個話題,綠珠是不懂的。而對於不懂的話題,她也不會裝腔作勢,隻是安靜地聆聽。
    等劉羨說完,她才提起一些府內的瑣事:“公子,獄司空薛君的父親好像要六十大壽了,我準備了一些補藥作為禮品,就放在床前,你記得明天去論功亭前拿上,送給薛君。”
    劉羨笑著點點頭,同時也在心裏更加感慨。這又是他不會注意的事情,而綠珠卻總能悄然提起,並用潤物無聲的方式,助自己收攬人心。
    這時綠珠特別囑咐說:“千萬要放在心上,我聽人說,薛君出身的汾陰薛氏,其實是蜀地搬遷過來的,說不定就是您的臣子哩。”
    “我知道。”劉羨吃完最後一口飯,徐徐道,“他的曾祖應該是蜀郡太守薛永,賓碩來後,和我說過,天下有哪些故舊,其中重點提過,薛氏以武傳家,是河東一絕。”
    這個回答出乎了綠珠意料,她還以為劉羨並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平日裏待薛興並不特殊:“那你為什麽不和他相認呢?”
    “現在還未到時間,他不敢與我相認,我也不敢與他相認,這會帶來很大的風險。安樂公世子聯係蜀漢遺臣,聽起來就是要死人的事情。”
    用完膳後,劉羨開始整理桌上的書信,並對綠珠自信笑道:“但不要太急躁,總會有這麽相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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