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關中豪傑(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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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多不見,李矩好像又長高了一寸,這使得他的身形更加挺拔,好似孤崖上的斷痕。但相較於上一次見麵時他的憂鬱和內斂,這次李矩似乎是開朗自信了不少。
    他露出開懷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對劉羨抱拳道:“劉縣君,讓我好一頓找,我上午看見您進城,就想來見您,沒想到現在才見到!”
    劉羨也感到非常高興,上下打量著李矩,拍拍他的胸膛道:“世回,看上去你發達了啊!都帶上銀印青綬了!”
    “都是托您的福,還有梁王殿下看重。”
    如今的李矩確實是春風得意,他在趙王上任之前,直接受梁王司馬肜提拔,從一個普普通通的縣吏,一日間提拔為五品牙門將。雖然牙門將的實權並不大,下轄僅有兩百餘名親信牙兵。但對於李矩這種沒有背景的寒門來說,已經算是彌足珍貴了。
    因此他對劉羨的舉薦頗為感恩,一聽說劉羨來到長安,就直接過來敘舊了。
    “縣君有空嗎?我今晚請您喝酒。”
    “那可不湊巧,趙王殿下不管事,我就答應了鐵弗人,說是先找個酒肆,等會給他們賠禮,要不然改日吧。”
    “那不正好嗎?添一雙筷子的事情,我也來作陪!”
    李矩笑了笑,指著這人來人往的長安街道說:
    “縣君初來乍到,恐怕還不知道長安的酒肆哪家最好,我正好帶您走走!”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拒絕就不禮貌了,何況劉羨確實不清楚長安的情形,想到齊萬年說自己也會帶些人來,劉羨就頷首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世回了。”
    於是在李矩的帶領下,一行人穿越尚冠後街,南轉到章台大街,迎麵看見一條街的酒肆花樓,能聽見許多男女笑鬧的聲音。李矩從中挑了一家名叫臥雲居的酒家,對劉羨說:“縣君,這裏有葡萄酒,牛心炙和胡炮羊肉也是一絕,我們征西軍司的人,平日聚會,都在這家店!”
    “那很好啊!就這家吧。”
    劉羨跨步進去,發現這臥雲坊的布置還別有洞天。說是酒肆,實際上在中間是一個舞台,上麵擺弄了不少琴、鼓、鍾之類的樂器。桌案擺放在四周,令客人們可以隨時觀賞舞台。上了二樓也是如此,二樓的雅間用屏風分隔開,中間則是空的,客人可以倚靠著欄杆往下看。
    李矩介紹說:“這酒肆晚上會請舞姬來台上跳鼓舞,伴奏些胡樂,可為客人助興呢!”
    說著,他主動包了間二樓雅間,可以容納十來個人對食。劉羨看好地點後,也按照約定去橫門口請齊萬年。
    齊萬年果然如他所言,帶了有四名同伴,見到劉羨就笑著說:“劉君,可不要怪我做順水人情啊!”
    “這都是你的熟人?”
    “不是,不是,都是剛認識的,我可是要當幾年人質,在征西軍司常駐的,怎麽能不和本地的同族們打好關係呢?”
    “啊,那敢問是……”
    “等落座了,我給你一一介紹。”
    聽聞此言,劉羨重新望過去,發現他帶來的是些陌生的青年人,都各有不凡氣質。心中不禁感歎,這個齊萬年還真是能拉關係,剛來不到半天,就開始經營起人脈來了。
    再回到臥雲居,店家也先上了些酒水瓜果。大概是因為客人多了些吧,一名美女緩步台上,跪坐於一架箜篌,素手撥弄琴弦,琴聲空靈如山中之雀,月下之溪,彈的正是最經典的《箜篌引》。
    “這就是士人的享受嗎?真是我大開眼界啊!”齊萬年入座之後,背靠在欄杆上,露出愜意的笑容,對劉羨笑道,“我大概有點理解樂不思蜀的感覺了。”
    這本該是一件侮辱的話,畢竟對身為安樂公世子的劉羨來說,祖父劉禪的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家族的汙點。但齊萬年的語氣中不帶有絲毫惡意,劉羨也不會小題大做。
    他隻是說:“我在洛陽十九年,也沒來過這樣的地方。”
    “哦?莫非洛陽不比長安繁華?”
    “不是,隻是沒去過罷了。”
    這也是實話,劉羨在十五歲前就是一直讀書,在入仕之後,司馬瑋和司馬遹也多是在自己的王府或東宮中筵席。像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大概父親劉恂很懂吧,但劉羨從來沒有跟著去過。
    這時,隨齊萬年過來的一名胡人青年聞言大笑,對劉羨道:“那我可要敬你一杯了!人生在世,該盡歡時須盡歡!等到人老了躺在病榻上,想放縱也放縱不動了!”
    “敢問閣下是……?”
    “在下略陽楊難敵,家父楊茂搜,祖父楊飛龍。說來,我家還和劉君有緣分,不知道劉君聽說過沒有?”
    噢!劉羨想起來了,原來是漢中氐王楊千萬的後人。
    陳壽和他說過,當年馬超起兵反魏,麾下就有不少羌氐,其中最出名的氐王就是白馬氐楊千萬。
    後來馬超南奔蜀漢,楊千萬也率部隨之入蜀,其部隨諸葛亮、薑維南征北戰。一直到蜀漢滅亡之後,其孫楊飛龍才又改投晉軍,被司馬炎假征西將軍職。沒想到今天又見到楊飛龍的後人了。
    劉羨連忙舉起酒盞,一飲而盡,隨後對楊難敵感歎道:“我背井離家,客居他鄉,本以為舉目無親,沒想到還能見到故人!”
    楊難敵也很感慨,他說:“我聽說劉君被外放到關中的消息,也覺得不可思議,朝中莫非沒人了嗎?怎麽能讓你到地方上來呢?”
    “這其中的緣由恐怕說不清楚咯!”
    “說得也是,有時候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也不必在乎太多,見麵是緣分,那我們再飲一杯!”
    楊難敵比劉羨小兩歲,所以兩人相互寒暄後,劉羨稱楊難敵為弟,楊難敵稱劉羨為兄。
    楊難敵是一個很豪爽的人,哪怕相交不深,也能知道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他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怒,非常外向地釋放自己的情感,連帶著身邊的人都會被感染。
    有了他領頭,現場的氣氛也熱絡起來了,接著來的三人又跟著介紹起來。
    “在下略陽李雄,字仲俊。劉君叫我仲俊就好。”
    李雄坐在楊難敵左手邊。他身高八尺三寸,樣貌在眾人中最為俊美。
    他皮膚白皙,雙眉高挑,眉骨隆起,顯得眼神深刻且有壓迫感,雙頰有如刀削,唇薄而堅毅,令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劉羨打量了一下他高高鼓起的臂膀,頓時就明白了,此人定然武力超群。再聯想到他居然還有字,說明此人的部族漢化程度極高,幾乎已與漢人無異了。
    這樣想來,他家在征西軍司的地位也不低吧。
    故而劉羨問道:“不知閣下現居何職?”
    李雄拱手道:“慚愧,在下如今在京兆郡擔任武猛從事,還沒立下什麽功勞。”
    這並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和劉羨的縣長官位相當。但劉羨考慮到李雄是氐人,心中不覺一凜,因為胡人是降品錄用的,能到這個位置,這也足以說明他們家的權勢了。
    果然,李雄又介紹自己的背景說:“家祖李慕,官至四品東羌獵將。”
    四品,幾乎是胡人能在西晉朝中擔任官職的最高一檔了。楊飛龍被司馬炎假征西將軍職,本質也是四品。看來李雄家也是略陽名族。
    第三個自我介紹的人年紀則比較大了,他大概已經三十出頭,而且麵色有些蒼白,缺乏血色,看上去身體不是很好。但穿著打扮,是眾人中最為儒雅的,寬袍博帶,木屐高冠,談吐也彬彬有禮,看上去比劉羨還要文質三分。
    他自稱說:“在下臨渭蒲懷歸,曾隨傅夫子就學,略通經術,還請劉縣君不吝賜教。”
    蒲懷歸開口不稱官職,而稱師承與經術,可以說是別具一格了,劉羨對此也不免感到親近,他問道:“懷歸說的傅夫子是長虞公(傅鹹)嗎,我前段時間在夏陽辦文會,才見過他二子傅衝明(傅晞)呢!”
    “是啊,家師正是長虞公。我也聽說過縣君要舉辦文會。可惜,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我身為區區俗物,竟為公務所累,卻不得參與,甚是遺憾呢!”
    第四個說話的胡人最是年輕,大概剛元服不久。不過他看上去也沒什麽城府,也不怯場,看輪到自己了,他手裏拿起一塊甜瓜,一邊啃一邊說:“不是來吃飯的嗎?搞這麽文縐縐的幹什麽?搞得我渾身不自在。”
    眾人聞言都大笑,還是一旁的蒲懷歸給他介紹說:“這是安定彭氏的彭蕩仲,他年紀小,但膽子很大,縣君不要跟他見識。”
    劉羨笑道:“沒事,這算什麽不懂事,本來就是來吃飯的。我剛元服的時候,那才叫胡鬧呢!”
    說罷,連忙就讓店家上些酒菜。之前李矩點了五斤胡炮羊肉,劉羨以為是否有些浪費,但眼看這些客人都人高馬大的,怕不是一般的能吃,於是就吩咐又加了三斤。
    齊萬年見狀,不禁得意萬分,對劉羨說道:“劉君,你看我拉來的這些朋友,是不是都是奇偉男子,人中龍鳳?”
    劉羨微笑頷首說:“確實是一目了然,都是鶴立雞群的人傑。”
    劉羨本來想開口詢問,齊萬年是從哪裏找到這些人的,尤其這些人的祖地還多在涼州,但轉念一想,就猜到答案了。
    哪還有別的可能呢?這些青年大抵就是像在洛陽的劉聰一樣,在長安擔當人質吧。隻不過洛陽的胡人人質極少,自己除去劉聰外,也就聽過寥寥兩三個名字而已。而在這裏,恐怕各族部落的質子會有數百個。
    如今胡人接受漢化,從愚昧走向文明,勃勃的生機與燦爛的文化結合起來,誕生出一些胡人英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劉羨心中卻不免產生出些許忌憚來,他一想到趙王司馬倫和孫秀,就不由得一陣頭疼。這樣的征西軍司,真的能駕馭住這些胡人豪傑嗎?
    如果是自己來的話,應該……
    一時間,劉羨的思緒紛亂不已。
    正當他神遊物外的時候,齊萬年又拍手叫他,笑道:“哎,劉君,你身邊好像也有一位人物,不向我介紹介紹嗎?”
    不等劉羨回話,一旁的李雄拍案說道:“我認識他,這位是征西軍司最年輕的牙門將,也是征西軍司最準的神射手,李矩李世回,對不對?”
    麵對李雄的咄咄逼人,李矩毫不怯場,回說道:“我也認得你,據說李仲俊是氐族第一刀客,我卻還沒有見識過,這才是可惜!”
    原來,兩人此前在征西軍司中碰過麵了,此時聞言都大笑,不禁一齊舉杯共飲,看來兩人都相互欣賞。
    齊萬年見狀,拍著手掌大笑道:“原來又是一位少年英傑,真讓人高興。我齊萬年生平最愛結交豪傑!來,李君,我敬你一杯!”
    不知不覺間,天色逐漸暗下來了,臥雲居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一樓已經坐了很多客人,二樓的雅間也陸陸續續有人落座。
    而觥籌交錯間,眾人談話的興致越來越高,可謂歡聲不斷,竟一度壓過了樓下女樂彈奏箜篌的聲音。但大家也並不以為意,尤其是楊難敵,他聽不出來箜篌的妙處,反而覺得音樂軟糯讓他渾身難受,繼而在酒居中唱起一首民謠來:
    “走馬山嵯峨,馬渴飲黃河。
    霜色胡關下,萬裏止幹戈!”
    這首詩歌磅礴大氣,滄桑宏偉,眾人都為之叫好,就連隔壁的雅間內也有人鼓掌。繼而有人快步走過來,說道:“是哪家的朋友,唱得一手好歌?真是盡興!如不嫌棄的話,我們一起用宴如何?”
    結果透過屏風一看,來人樂了,說道:“我說怎麽有聲音這麽耳熟,原來世回在這裏。”
    李矩也定睛看去,對劉羨介紹道:“呀,縣君,這是我們征西軍司的索綝索縣君,你看可否並席?”
    劉羨回頭看了齊萬年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當即笑道:“能與我同樂之人,皆為我友,又怎麽會拒絕呢?”
    然後劉羨就又見到了征西軍司張軌、好畤縣令索綝、征西護軍賈龕、雍州兵曹掾皇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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