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論名將(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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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選店時,李矩曾說征西軍司官員多來在臥雲居用膳,這還真不是假話,劉羨沒想到,隻不過是一次宴席,竟然能在這裏碰到這麽多征西軍司的高官,其中不乏赫赫有名之輩。
    像征西軍司張軌,就是成名數十年的隴右名士。在劉羨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張華所器重,認為他被本地中正所壓製,實際上有二品之才,甚至二品都不足以形容。言下之意,就是他應該評為灼然二品。
    隻不過他同時被楊珧所欣賞提拔,在三楊倒台之後,仕途也受到牽連。如今當了五年征西軍司,仍然沒有升遷的跡象。
    但在孫秀到來前,他一直是征西軍司真正的運作者。朝野一致認為,在禿發樹機能之後,關中再無大亂,張軌可謂是功莫大焉。
    然而現在孫秀掌權後,張軌已經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好在他並不在意。劉羨今日第一次見張軌,見他渾身上下都有一股逍遙灑脫的味道,似乎毫無負擔一般。
    好畤縣令索綝,也可謂是少年英才。如今他二十六歲,出身敦煌索氏,父親是酒泉太守索靖。
    敦煌索氏家境不算顯赫,所以索綝是有真才實學的,他是和劉羨一樣,走秀才射策的途徑入仕的,被公認為是年輕一輩的文武全才。
    而如征西護軍賈龕、雍州兵曹掾皇甫重,則分別出身於武威賈氏與安定皇甫氏。
    這都是出過賈詡和皇甫嵩這樣不世名將的大族,其本身家傳也都是常人不能比擬的。
    大概都是出身關西的緣故吧,他們身上沒有洛陽文士身上那股子不切實際的風流氣。雖然年齡不一,但性格都顯得挺豁達,並不因為劉羨是個縣長就有所輕視,也不因為劉羨是太子黨就表現得熱忱,而是很平常的那種友人相交。但正是這種尋常的熱絡,讓劉羨感到非常舒適。
    人所需求的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其實就是這種簡單的人格上的平視,很多時候卻求而不得。
    張軌身為年紀最大的人,幾乎要比在場的人年齡大二十到三十歲左右,但表現卻是非常的平易近人。他在眾人一一自我介紹之後,一隻手捋著須髯,一隻手給在座的年輕人一一倒酒。
    一邊倒的時候他還一邊笑,問道:“你們方才如此開懷,不知是在討論什麽話題?”
    長者敬酒,是很鄭重的一件事情,但張軌表現得輕鬆,接酒的人自然也輕鬆。李矩接過杯子笑道:“張公,也沒什麽,隻是討論一下,如今中國還有哪些名將罷了。”
    討論天下間的名將,本身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畢竟人是通過競爭才獲得權力的,數千年的曆史將競爭刻為難以遏製的本能。君不見漢亡之後,漢高祖劉邦與漢世祖劉秀孰優孰劣的話題,一直討論了上百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定論。官方的所謂九品中正製度,不也是將人才比作三六九等嗎?
    張軌笑道:“那你們討論出個所以然了嗎?”
    楊難敵毫不露怯,他非常直白地說道:“我們剛剛在討論,張軍司與馬西平誰高誰低。”
    張軌聞言不免失笑,他說道:“我哪裏能比得過馬孝興?當年馬孝興肅清涼州,大敗禿發樹機能,是國家公認的名將。我哪有這樣的功績呢?”
    “張公何必自謙呢?”
    顯然李矩就是那個聲稱張軌強過馬隆的人,他此時出言辯駁說:
    “張公不過是時運不濟,沒有被委以重任罷了。您擅長的是居中調度,穩定人心。馬公擅長的是臨敵陷陣,奮勇殺敵,這並無高下之分,隻是所長不同罷了。如果讓您來平定涼州,我相信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必不讓馬公專美於前!”
    “好,好,好,哈哈,沒想到世回這麽看好我,那就借你吉言了。”
    有了張軌開頭,後麵的話題也就自然而然延展開來了。大家順著話繼續往後聊,談起天下還有哪些名將,頗為興致勃勃。
    李雄說:“如今馬西平垂垂老矣,據說朝不保夕。杜武庫又已撒手西去,文鴦、衛瓘又被冤殺。現在天下無事,能夠被稱為名將的已經很少了。”
    “當年伐蜀的名將幾乎盡數凋零,剩下的無外乎就是伐吳的名將吧!”
    索綝接著話說:“我知道,你說的是王渾、王戎、羅尚、何攀他們吧。這些人雖然有些才能,但不如前人遠甚。別的不說,吳國也有些名將投降留存,當年在交州大敗王師的陶璜,也還活著吧。我感覺這些人都不如陶璜。”
    這確實是實話,人們眼中的名將,當然是要帶有一定傳奇性的,傳奇這兩個字,或多或少要和國家命運掛上鉤,眼下確實缺少這樣的人。
    皇甫重有一些感慨,他反問道:“這麽說來的話,天下已經沒有名將了嗎?”
    張軌則笑著安慰道:“沒有辦法,如今國家平安無事,再有才能的人也不能得到表現,總不能無中生有吧。朝廷從來不缺名將種子,我們在這裏哀歎,也是天下蒼生的幸事。”
    這時齊萬年插話問道:“那張軍司不妨說說看,朝廷現在哪些人有名將的潛質?既然論不了眼下的名將,也可以論一論未來的名將嘛!”
    這個問題迅速引起了在座眾人的興趣,甚至比剛才還要熱烈。畢竟眼下有哪些名將是確鑿的,未來有哪些名將卻是未知的,要考驗在座眾人的眼力與人脈。
    張軌本來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但皇甫重已經頗有興致地先說道:“我們涼州多有人傑,我在成紀曾結識一個壯士,名叫陳安。那真是奇人啊!他身高才七尺,但卻能在馬上揮舞兩樣重器,一樣是七尺大刀,一樣是丈八蛇矛,當真是猛若關張!將來邊疆有事,他一定能名震天下!”
    還有這樣的人物?眾人聞言都不免訝然,練武之人更是蠢蠢欲動,尤其是楊難敵,他不自覺地握拳,自言自語道:“不知他與我孰強?”
    齊萬年又笑道:“那真是了不起。不過我聽說,左部帥劉淵麾下,也有一名猛士,名叫平先。他力能舉千斤(現代250kg左右),尤其擅長馬上奪人兵器,也不知道這兩人誰強誰弱?”
    在座的又是一片嘩然,力舉千斤?那豈不是氣力堪比項羽了?劉羨也忍不住在心中揣測,這個平先與那個巨人的力量相比,到底誰高誰低。
    但看著這個話題向論武的方向發展,不善武藝的賈龕不甚服氣,他說道:“領兵打仗,莫非隻有陷陣先登嗎?那不過是鬥將罷了,真正的將帥,應該像魏武那般,運籌帷幄,臨機應變才對。”
    齊萬年道:“那在您看來,哪裏有這樣的人呢?”
    賈龕當然不好說是自己,於是就轉而說:“識人莫過於鎮南大將軍羊祜公,他在去世前說,才能與他相仿,能夠接替他位置的,必然是劉弘劉和季公。如今劉弘公坐鎮幽州出任寧朔將軍,可謂是甚有威惠,寇盜絕跡,諸夷臣服。他就是朝廷的定海神針,一旦有戰事,朝廷讓他出馬,必定是馬到成功!”
    在座的眾人都聽過劉弘的名字,但卻表現得不甚信然。畢竟他再能安境撫民,卻到底沒有代表性的會戰作品,這不足以服人心。
    張軌看眾人這幅樣子,便肯定劉弘說:“劉和季確實是奇才,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啊,是在朝裏沒有人脈。如果不是幽州都督是個苦差事,他連這個位置都坐不了,還是不要太苛責了。”
    李矩問道:“那在張軍司看來,還有哪些名將呢?”
    張軌推辭不過,便回答說:“在我眼裏啊,那大概還有周處公吧。五年前我上任之初,他擔任新平太守,幫我招撫六部叛胡,化解了邊疆大亂,我可謂是非常感激。”
    說起周處,大家都有些恍然。這也是一位公認的英傑,隻是前年他因為母親年老,要回去送終守孝,故而有一段時間沒聽過他的名字了,以致於大家都有些遺忘了。
    話到此處,張軌突然調轉話頭,轉首問劉羨道:“懷衝怎麽不說話?我們這些山野之人,對朝廷的了解不過爾爾,頂多也就了解一些關西的人傑罷了。你是洛陽出身,應該最了解朝中的人才才是。”
    劉羨聞言一愣,隨即有些失笑,他說:“哪裏哪裏,我隻是不了解關西豪傑,聽大家談論,一時間有些愣神罷了。”
    但經張軌這麽一說,大家的好奇心都被調動起來。他們紛紛舉杯,一起起哄,呂渠陽也說:“確沒聽縣君說過呢!”
    “那好吧!”劉羨想了想,幹脆決心說些聽起來不著調,但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那我就不按照關係和人脈,單論軍略,說些我認識的奇才吧!”
    “在當下的洛陽,我認識的人裏,有三人不分軒輊,若能獨立領兵,必然是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將。”
    這個話起得非常高調,令在場所有聽眾都精神一振,不禁側耳傾聽,就連張軌也不禁主動問道:
    “第一個人是?”
    “第一人是上穀郡公孟觀。”
    見在場眾人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劉羨知道,作為倒楊政變的首功之臣,孟觀在大眾的眼中是個陰謀家形象,而非名將。但他卻是衷心地欣賞孟觀,當眾為他辯駁道:
    “諸位都不認識孟觀,但我知道他。他身為武將,可謂一身是膽,敢於出奇致勝,也敢於親自拚殺,戰場亮劍,恐怕無人是他對手。”
    “同時他又擅長練兵,能與士卒同甘共苦,親若父子,講兵演武,上下一心,即使三軍進止,他也能橫行天下!”
    “可惜,他和我一樣是楚王黨羽,將來若不是情形危急,是決計不會得到重用的。”
    劉羨說得誠懇,言語自然也就有說服力,眾人都連連點頭,張軌更是說:“若如此,年底我到洛陽述職,應該結交一番才是。”
    說罷,又問道:“那第二人是誰呢?”
    “第二人是我的好友,司州主簿祖逖。”
    眾人全都沒有聽過祖逖的名字,此時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劉羨也知道這一點,他便撿最重要的介紹說:
    “不要緊,祖士稚雖然眼下默默無名,但你們將來一定會記得他的!”
    “我告訴你們,別看祖逖出身寒門,但他胸中韜略無窮變化,又有臨滄海而濟蒼生之奇節,沒有人會願意在戰場上遇到他的。”
    “若說孟觀一身是膽,敢於弄險,那畢竟還有正奇險平的考慮。那祖逖之個性,便是不死不休,無所不用其極,除非你殺了他,不然他絕不會後退一步。”
    “兩年前我身陷囹圄,就是他說動梁王殿下,把我從牢裏撈出來的。”
    這樣介紹下來,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也都紛紛把祖逖這個名字記了下來。
    一旁旁聽的李矩則迫不及待地靠過身子,問道:“縣君,第三人又是誰?”
    劉羨道:“第三人,也是我的好友,不過大概你們也聽過他的名字,就是陸機陸士衡。”
    “陸機如今以文章聞名天下,但這並非是他的本意,他可謂是文武全才,隻是因為出身吳地,到底不得人信任,所以隻能靠文章來揚名。”
    “在軍略一道上,他深得其祖陸遜與其父陸抗的真傳,以治軍為上,先為己之不可勝,再求敵之可勝。”
    “如果諸位因為他是一個文人就輕視他,那就是中了陸氏軍學的陷阱了,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示敵以弱,然後一擊斃命。”
    “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此生有沒有能用到這身本領的機會,他身上的負擔太重,即使被人重用,恐怕也難以得到信任。”
    話說到此處,劉羨歎了口氣,他感到有些意興闌珊。國家不是缺少人才,可問題在於大部分人才都得不到重用。
    如果國家按部就班地這麽走下去,自己這幾位朋友,到最後能得到什麽職位呢?他說不好。他自己最後又會在哪個位置呢?他還是說不好。
    現場的士人們也心有戚戚焉,隻有幾位胡人麵色如常。齊萬年更是笑道:“劉君,那在你看來,你算得上名將嗎?”
    劉羨眼皮一跳,抬眼四顧,發現周圍的眼神都望過來,心下凜然,但表麵上,他卻欣然笑道:“我,我當然是!”
    “在座的諸位,我看以後都是天下的名將!”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繼而對這個話題避而不談,轉而聊些風土人情去了。
    一時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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