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郝散與探營(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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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汾城內的一個下午,天上的陰雲依舊密布,看不到一點晴朗的天空,雨水仍然滴滴答答地下著,打在城牆上,屋簷上,樹梢上,最後終究是落到泥土中,積成一個個小水窪,而後相互連通,匯成小股小股的泥流,最終流到護城河裏。
    站在臨汾縣府的屋簷下,郝散望著這個情景,神色有些憂鬱。他回過頭,對麾下眾人道:“失算了,我們在來之前,竟然忘記了看天氣。”
    這顯然是一次後部匈奴首領們的集會,當日起事的諸首領都赫然在座,不過也多了一些人,他們是在河東境內投奔過來的一些首領,這使得與會的人數已經超過七十人,頗有一番勃勃生氣。
    郝散走回到會議的中心,直接開門見山道:“如果雨水一直不停,我們行軍的速度大大減慢,像原計劃那樣速奔朔方,恐怕已經行不通了。”
    郝散原定的計劃是在進入臨汾後,稍稍休整四日,而後順汾水直撲龍門渡。按照正常速度,一天四十裏,四五天就能夠抵達夏陽,整個過程用時不超過十天。按理來說,征西軍司是絕對來不及反應的。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場連綿數日的大雨,將整個計劃都毀掉了。
    起初,城野間的泥土僅僅是有些泥濘,但過了兩三日後,泥土幾乎已經泛成黃漿,繼而化作了沼澤,有些地方,人稍有不慎,竟能陷地兩尺。對於常人來說,小心一些,倒沒什麽大礙,但對於不熟悉地形,且又隊伍龐大的後部匈奴來說,幾乎是要命的阻礙。將他們困在這臨汾城內,幾乎動彈不得。
    原有的計劃已經不能成行,故而今天這次集會,郝散就是召集眾人,來商討以後的新方略。
    喬虎作為後部匈奴中有名的大力士,在起事時,就是他第一個衝進孫元臥室,將他的手腳一個個打斷。此後又身先士卒,接連打下了好幾個城池,可謂是意氣風發,一掃此前數年的積鬱。故而此時他並不覺得悲觀,反而笑道:
    “哈,大帥,這有什麽所謂?這麽大的雨,又不是隻下在我們頭上,我看關中那邊也有影響。說不得,征西軍司派兵的速度也快不起來。我們還按原計劃走便是!”
    一旁的五鬥叟也同意,他說:“這段時間跑下來,我看官軍也沒什麽值得害怕的,我們這麽多年沒打仗,他們也沒怎麽打仗,看上去也就那樣,我們現在人數越來越多,就算一對一地排兵布陣,也未必沒有勝算!”
    他們兩人的積極態度也是大部分人的態度,原本眾人以為起事會非常艱難,但不料至今為止,一切都非常順利。眼下不過是遇到了一場由雨水帶來的小麻煩罷了,也不過就是休息幾天。而看著愈發壯大的隊伍,他們很難不感到自信。
    故而在五鬥叟說完後,大家都開始爭相發言,開始起哄說要與征西軍司決一死戰。
    作為首領的郝散當然樂於見到這種氛圍,有信心總比沒有信心來得好。但同時他也明白一個道理,盲目的自信就像是泡沫,一旦遭遇挫折,崩潰也會來得很快。手下的人可以樂觀,但他必須要冷靜。
    故而郝散僅僅是笑笑,他揮揮手,等眾人都安靜下來了,再說道:
    “眼下我們確實是打下了幾座城池,但是也要想清楚,我們沒有打敗什麽有本事的官軍,他們要麽是沒有防備,要麽是棄城而逃。中國地幅遼闊,盡有萬裏,不可能全是這麽些無能之輩。”
    “而征西軍司曆來是朝廷的依賴,非心腹不得掌控,其中定有能臣。”
    “最近大家也知道,我之前派人去驅趕晉人往西,打算借此占據渡口。但前兩天,卜明、劉休允、丘佟三隊都傳來敗報,說遭遇了征西軍司的騎兵,其中卜明更是生死未卜,大概是已經陣亡了。”
    “這三敗下來,我們也損失了差不多有一千來人,這不是小事。”
    說到這裏,郝散的情緒略有低沉,他對眾人強調道:“故而我今日叫大家來,第一個消息就是,諸位要服從軍令,不要自行其是,擅自外出,若是有什麽事,先與我商議,再做行動。”
    這句話說出來,眾人都有些不以為然。金休搖首道:“大帥也太過小心了,我打聽過了,過河的大概隻有千把人,卜明他們是倉促大意,這才吃了虧。來的人確實有些本事,據說他是安樂公世子,關中縣令中排名第一,也是他招撫的度元。”
    “但又能如何呢?也不過是千把人罷了,他如果是征西軍司的大帥,或許還值得畏懼,但他眼下不過是個縣令,正說明朝廷不會用人!征西軍司的頭,眼下不是那個叫孫秀的嗎,他斂財是有一手,但打仗嘛,嘿嘿……”
    眾人聞言,都忍不住跟著嘿聲笑出來。
    看著眾人鬆懈的樣子,郝散知道,若是再這麽商議下去,恐怕也商議不出什麽結果來。
    與其繼續無謂地展開討論,還不如自己明確地下出命令,如此一來,才能既維護自己的權威,也能眾人有明確的目標。
    故而他當即臉色轉嚴,冷哼了一聲,故作聲色道:“你們也太不像樣子了!這都說得是什麽鬼話?他打仗不行,你們打仗便行了?!”
    “如果大家真有說得這麽能耐,我們還去朔方投奔度元幹什麽?直接去打長安,豈不是更方便!”
    “現在我們人是多,可人多就有用了?當年張角有多少人?上百萬人!結果呢?漢靈帝派了四五萬人,就把這一百萬人殺了個幹淨!晉室如果真昏聵到了這個地步,至於等到我們鬧出事?北麵的鮮卑人都是傻子?放著這大好的基業不要?”
    “說白了,你們不過是殺了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如何能在這裏自誇?真是恬不知恥!”
    “你們若是覺得自己真有能耐的,現在就站出來!我把這後部帥的位置讓給他坐!將來就是出了事砍頭,好歹我不是第一個死!”
    郝散擔任後部帥時,素來處事公道,很得民心,也很有聲望。聽說他要撂挑子,大家頓時都慌亂起來,連忙都上前勸他,自責自己多有不是。
    郝散趁機說道:“你們若還認我是大帥,就要立下軍令狀。從今天起,不得自行其是,凡事都要與我商議!我當眾下的軍令,你們私下有違背的,我定斬不饒!這絕非虛言!”
    他說得斬釘截鐵,眾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也知道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大事,最終還是應承了下來。
    郝散得了承諾,心中頓時大喜,但臉上仍然板著一副麵孔,立刻對眾人下令說:
    “卜稚,從今天開始,你就把各部繳獲的糧食都收攏起來,由你來進行看管,以後各部的用度,都從你這開銷,一人一日五升,不得少給,也不得多給,如今前途未卜,誰也不知道後麵會遇到多少難事。若是出了意外,賬目對不上,我拿你是問!”
    “喬虎,我給你八千人,五鬥叟、金休、尉地麻、丘佟四部,皆聽你差遣,雨停以後,你便率人馬南下去打安邑!”
    “劉休允!你之前吃了敗仗,說是沒有防備,這倒也正常,但從今日開始,你就在夜裏負責放哨,若還有什麽差池,我不殺人,恐怕眾人也不心服!”
    果然,郝散以極肅然地語氣,不帶停地下了一連串命令後,堂中眾人頓時不敢造次,也都一一拱手聽令。從這個角度來說,郝散確實想得沒錯,在這種時刻,人們需要的往往是一個絕對的領導者,而非是調節者。人們需要知道的是往往是接下來做什麽,而不是想知道為什麽。
    會議就這麽結束了。郝散看著外麵的陰雨,心中的陰雨也在持續地下。
    自己手下這群人當真是烏合之眾,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真實的軍隊有何差距。而作為匈奴後部帥,郝散是真正到鄴城中見識過的,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更何況現在自己麾下並不隻是壯丁,還有半數以上的婦孺老弱。
    如果真的按照喬虎說得那樣,和征西軍司一對一的對壘決戰,郝散無法想象出自己獲勝的場景。
    可即使如此,他也肩負著為這群烏合之眾尋找出路的使命,因為這是他身為後部帥的責任。
    在剛剛,郝散暫時收攏了一部分權力,但熟讀經文的他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眼下,自己的麾下全是一些部落兵。臨戰之際,不聽自己的命令,隻聽從部落首領的安排。一旦首領中有人心懷鬼胎,一整個部落的壯丁都會跟著畏葸不前,繼而導致戰場上出現巨大的疏漏。相比之下,無論晉軍的指揮高明與否,至少他們的命令都能得到較好的執行。
    所以郝散沒有別的選擇,他必須想盡辦法來進行避戰,即使避戰不成功,也要想辦法爭取一些機會,將手下這群烏合之眾改造成一支可戰之師。
    方才他派喬虎南下去打安邑,其實就是想給敵人造成一種假象:他打算取道南下,自蒲阪渡渡河西進。但實際上,蒲阪渡地處關中平原正中央,一旦自此進入關中,想要北上離去,就不太容易了,他還是想自龍門渡渡河。
    隻是一想到接下來可能麵臨的重重難關,郝散倍感頭疼。雖然不知道征西軍司到底是什麽打算,但是掌管龍門渡的夏陽令劉羨已經引起了警覺,如果他在自己到來前,就把渡口的船隻都燒了,那自己該怎麽辦呢?
    應該先派輕騎去搶下部分船隻嗎?還是要麽假戲真做,等征西軍司的人都到龍門渡後,自己當真改道蒲阪渡渡河?
    郝散一個人坐在縣府裏,對著桌案上的地圖,久久地思考著接下來的打算。在接連不斷的雨聲中,他突然感到一陣孤獨和無奈,仿佛茫茫天地之中,隻有他一個人,再也沒人能替他分擔憂愁。
    一直到了晚上戌時,天色黑了,他才發覺還沒用晚膳。連忙叫部下弄了一碗麥飯進來,配上三個煮蛋,也就算是他的晚膳了。
    正剝著殼吃雞蛋的時候,突然門外有隨從跑了進來,對郝散說道:
    “大帥,大帥,出事情了!”
    郝散連忙喝了口水,將口中的蛋黃咽了下去,皺眉問道: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難不成有人打過來了?”
    這是一句玩笑話,當然不可能有人打過來,不然他早就聽到城外的營嘯了。
    果然,隨從喘了一會兒氣後,對郝散說道:“大帥,是您家的公子被打了!”
    郝散聞言吃了一驚,連忙追問詳情。
    原來,他的獨子郝索今夜在城外軍營中飲酒,喝得醉醺醺的,結果發起了酒瘋,沒來由地對著部下鞭打。哪知道突然蹦出來幾個人,指責郝索無故打罵士兵,損害軍心,反把郝索綁了,掛到營門處吊起來打。周圍的士卒對郝索也有怨氣,就在一旁看熱鬧,隨從們打不過這幾個人,就隻好來找郝散報信。
    郝散聞言臉都黑了,他說道:“打得好!在軍中飲酒已是不對,又豈無故毆打部下?這個逆子在哪裏,你立刻帶我去見他,我要把他好好關幾天!”
    說罷,他就拿了把佩刀,叫好友帶著數十名隨從,直接快步奔往城外的軍營。
    此時,大部分的匈奴人都散居在城外的民居或者營帳裏,由於沒有宵禁,即使在雨夜裏,也到處都可以看到篝火和人影,亂糟糟的令郝散感到心煩。而大概是因為出了樂子的緣故吧,往前走幾步,可以看見很多人圍在營門口看熱鬧,喧嘩,散漫。
    郝散心中整頓各部的想法愈發強烈。他就想,這也是個機會,那幾個打郝索的人雖然是犯上,但本意也是好的,自己不妨嘉獎他們,也好正一正風氣!
    然而令郝散沒想到的是,他帶著人還未走到營門,大概也就是幾十步的時候。他看見幾個人騎馬從營門處冒雨奔出,令他大皺眉頭,問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再往前幾十步,發現營門中又有幾名騎兵追出,郝散趕忙派人攔下一人,問清緣由:
    原來是打郝索的人聽說郝散帶人來了,心中害怕,先跑出去了。他們這些後出來的,是要去追人的。
    郝散說笑道:“我豈是那樣沒胸懷的人?你們趕緊把他們追回來,說他們沒做錯事,我對他們重重有賞!”
    話音剛落,隻見前方出奔的那數名騎兵突然回首射箭,隻聽兩三聲噗通,兩人摔倒在泥地上,追兵的隊伍皆為之一滯。
    而在場的士兵們一片嘩然,顯然並未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郝散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大聲道:“快抓住他們!那是晉人的間諜!”
    那確實是晉人的間諜。更準確地說,四人分別是劉羨、薛興、呂渠陽、張固。
    他們剛剛完成了一次探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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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感謝利昂皇子的盟主~
    按理來說要加更,我盡量在下個星期趕出來吧,最近有點精疲力盡,不知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