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叛軍挑戰(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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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宴三日後,晉軍終於開拔,正式往臨汾方向移動。
    這一路有兩百餘裏,按照軍隊每日行軍四個時辰,一個時辰十五裏路的速度來看,預計四天就能抵達臨汾城下。
    在行軍之時,孫秀還是頗誌得意滿的。
    畢竟此前辛冉在的時候,已經把劉羨對叛軍的判斷轉述給了孫秀。加上軍隊上下都支持說,叛軍人數雖多,但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不管是遭遇什麽情形,都不足與精銳雲集的征西軍司相提並論。而陽光下,孫秀一眼望過去,上萬名甲士的甲胄熠熠生輝,矚目無比,心下也無比讚同。
    為了進一步提高士氣,也為了恐嚇叛軍,孫秀在出發後又寫了一道約戰書。
    大概是想要效仿魏武帝當年鯨吞荊州後的氣魄吧,他在信中言辭犀利,自誇軍勢如“秉鉞鷹揚,順風烈火”,而“設張天網,靈誅在即”,若是叛軍知道畏懼害怕,“聖朝寬仁覆載,允信允文”,隻會除去“元惡大憝”,至於“枝附葉從”,隻要明辨是非,未嚐不會“安堵百姓,反業四民”,如若還要“驕恣屈強,猖猾始亂”,那他就隻好“折苕覆沒,玉石盡毀”了。
    最後把約戰時間定在了六日之後。
    約戰書是先發出的,等叛軍收到消息後,而此時才是第三日,晉軍仍在半路上,當天夜晚,他們在稷山亭休憩。而這裏距離晉軍的目的地,也就是張軌離開前選定的新地點,臨汾城南十三裏的龍興塬,尚有八十裏的距離。
    按照孫秀的設想,等進駐到龍興原後,他們修好營房,到約定時間,擺開陣勢和叛軍打一場,然後就可以乘勝收複臨汾城,好整以暇地在城中進行善後事宜了。
    可戰爭的規律恰恰是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戰爭的雙方都必然會產生博弈,博弈就會產生意外,很少有人能完全按照預想來實施計劃。
    此次也不例外。
    次日一早,就在軍中正生火做飯,準備開拔的時候。在臨汾的斥候回來匯報說,叛軍的前鋒正在往這邊開進,距離稷山已經不到二十裏了!大概一個時辰後,兩軍就會正式相遇!
    孫秀聽到這個消息後,可謂是大驚失色,連忙下令,讓軍中六品以上軍官都前來商議。
    他直接問道:“賊軍不在臨汾等死,竟然主動前來挑釁,究竟是何道理?”
    李含拱手回複說:“賊軍應當是走投無路,決意前來奮死一搏,勝則勝,敗則敗,總好過在坐困愁城。這也是理智之舉,他們那麽多家小在那裏,城裏都住不下,這也是他們唯一能選擇的應對之法。”
    孫秀聞言,覺得也有理,就又問道:“那為之奈何?”
    李含低下頭,麵不改色地說道:“這是長史之權,非在下所敢置喙。”
    一時間眾將領也都默不作聲,偷偷看孫秀的臉色變化。
    孫秀看這情形,頓時在心裏叫罵起來。他在官場混了這麽久,哪能不知道這群人的心思?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話,讓自己服軟放權。他之前也就是口頭說說的,哪可能真放權?在這種情況下,孫秀也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群人,不就是打仗嘛?反正是自己出主意,又不是自己去打。打輸了大不了一跑了之,有什麽好怕的?
    他當即就下令說:“既如此,那就先用早膳,吃完就出來,全軍列陣。兵對兵,將對將的打一場。我相信諸位都是我征西軍司出來的精兵強將,必然能夠取勝!”
    然後孫秀就把軍官名單拿出來,按照名單開始點將布陣。此時的軍中共有一萬五千人,全軍分為左中右三部,每部五千人。左部由白允、張光率領,右部由北宮純、李含率領,中軍則由他與李矩、皇甫商、劉機、辛冉等人坐鎮。
    如此計議完畢後,就草草散會,各部領了早上的夥食,就在出營列陣待命。
    由於時間匆忙,這一日的早膳就是一些簡單的粟粥,加上些菘菜蛋湯之類的,就算是應付過去了。然後軍中又發了些幹糧,說是不清楚今日這要打多久,如果打到中午還沒結束,這就算是午飯了。
    尋常士兵領的,是那種煮熟的粟麥打爛了熬成塊再烘幹的麵塊,看著就硬得塞牙。劉羨作為軍官,領的幹糧當然要好些,是一塊醃得發紫的牛肉幹,劉羨掂量了兩下,硬的像夯土,感覺不配兩壺水是吃不下去的。
    但不管怎麽說,戰前準備還是做完了,各部紛紛按事先規劃出營列陣,靜等敵軍到來。
    劉羨身為夏陽令,名義上歸屬馮翊都尉白允麾下,自然也安排在左軍。白允還是信任他的,依舊把蔡方所屬的四百騎歸他指揮,所以劉羨此時手下還是一千人。隻不過馬匹多被孫秀要走了,劉羨手下大概也就剩下七十來騎。
    等列陣完畢後,劉羨令孫熹、薛興、蔡方再清點了一次麾下的人數,確認沒有人離隊,他再去打量自己所在的地形。
    稷山名叫山,可實際上不過是幾個很不起眼的小土丘罷了,大體上還算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劉羨往左右望去,地勢的起伏極小,一陣風吹來,隻能看見茫茫的人頭上,旗幟獵獵作響,但這也阻擋了人的視線,兩翼的將士基本不能看到全局的形勢。
    李盛也在做同樣的觀察,對劉羨說:“這確實是一個適合跑馬的地方,但卻不利於指揮啊!”
    劉羨則道:“這不算什麽,敵軍也一樣。”
    在晉軍列陣的對麵,也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河穀平原,此時秋高氣爽,天上飄著絲絲雲際,蒼穹晴朗得仿佛雨後沉澱過的湖水,讓人心情也輕鬆起來。
    就在晉軍列陣完畢後不久,差不多是在巳時。後部匈奴的大軍,自東向西,緩緩地出現在地平線上,密集的人馬向兩翼展開,如林的駿馬與胡人進入到平原上。雖然他們人數極多,大概有晉軍的四倍,可在這分明的光線下,晉軍可以看到叛軍們紛亂的軍裝與軍旗。
    匈奴人沒有統一的軍裝,其實就是把在各郡縣繳獲的甲胄都集中在中軍,差不多有六七千套,連軍中五分之一的數量都沒占到。其餘人則是穿著五花八門的自製輕甲,或是蒙了牛皮,或是綁了木片,在陽光下顯得灰蒙蒙髒兮兮的的,一眼望過去,似乎是鋪天蓋地飄來了沾滿了灰塵的柳絮。
    匈奴人的旗幟倒是很鮮明,由於他們出身於匈奴後部,在幾百年來歸匈奴日逐王管轄,故而繼承了匈奴人尚日的傳統,藍底旗幟上繪有蒼狼白日,可謂與征西軍司的白虎幡爭鋒相對。
    晉軍士卒們看到這幅情形,隻覺得這真是一群烏合之眾,無不神態放鬆,心中蔑視。
    劉羨則是一麵揣測其中的人數,一麵猜想敵軍的策略:現在在孫秀指揮下,晉軍是準備打呆仗了,不過即使如此,正麵對敵,依然是晉軍優勢,叛軍不用計策,恐怕是不能取勝的,對方打算怎麽辦呢?
    匈奴人沒有讓他猜測多久,現在在來的路上早有計議,列陣完成後,陣中當即分出一串黑色身影,朝兩軍間開闊地帶奔來。距離晉軍軍陣大約五百步。
    他們一共有十餘名騎兵,都騎乘著高頭駿馬,還拿著一麵蒼狼白日旗幟。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叛軍中的精銳,他們不僅自己身材高大,就連胯下的馬匹也英武非常,比尋常的馬幾乎要高出一頭。
    見晉軍不為所動,匈奴人又策馬朝前逼來,直至箭程之外。然後撥馬橫向緩緩而走,觀察晉軍的兵力配備及主帥所在位置。
    這是極其露骨的挑釁,即使是孫秀也看出來了。他此時身著道服,手持羽扇,坐在一座木製的高台上,高台上立著一麵軍鼓,以及三麵白虎幡,還有一麵極為顯眼的孫字大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效仿諸葛亮。他見敵騎囂張,便對中軍眾人問道:“誰能為我驅之?”
    孫秀一連說了幾遍,可大部分將領都默不作聲,令孫秀極為惱怒。但他也不好隨便點將,哪怕是再門外漢的人也看得出來,這是非常經典的陣前單挑。
    雖然後世的家往往誇大,在書中渲染說,陣前單挑就能決定兩軍勝負,導致後世的後世覺得太過離譜,反而以為沒有單挑這回事。
    可實際上,陣前單挑一直是戰爭中極為常見的環節。呂布曾公然與郭汜進行單挑,太史慈也在偵察時與孫策酣鬥。古往今來,這種案例屢見不鮮。
    隻是與演義中不同的是,單挑並不能直接影響勝負,而是對兩軍的士氣有一定的影響。但更主要的是另外兩個作用:一來是作為將士間約定俗成的規矩,幫助中層軍官積攢戰功罷了。二來也可以作為決戰前的前奏,偵察對方的虛實,為主帥的決策留有一定的餘地。
    但不管怎麽說,在對方挑戰時沒有應對,都是極影響軍心和士氣的行為。當年晉宣帝司馬懿對陣諸葛亮時,司馬懿麵對挑戰龜縮不應,一度令魏軍內部嘲笑,說什麽畏蜀如虎。
    此時孫秀也陷入了這樣一個較為尷尬的境地,他倉促奪權,導致叛軍挑戰時手底下竟無人可派。他隻好在獎勵上加碼道:“若能挑戰得勝,可賞絹千匹!遷升二級!”
    這句話說出來,軍中終於有了些騷動。就在這時,營門軍候張方翻身下馬,摘下兜鍪,露出用布帶束住的發髻,身後背了把七尺大刀,手持一把佩劍,站在孫秀前麵的草地上請求道:“卑職願往!”
    由於張方的官職太低,孫秀根本不認識他,問了身邊人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八品軍候,不由有些失望。但他到底不是以出身看人的人,仔細打量張方一番,見其身長八尺,麵皮黝黑,宛如鐵塔挺立,還是很有威勢的。隻不過派這樣一個八品軍候去迎戰,是不是有損自己顏麵呢?孫秀看了看周圍,極厭煩地想道,自己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於是孫秀頷首應允,讓辛冉給他調來一匹大紫騮駿馬,為張方增加幾分勝算。
    張方則把周身甲胄去了,把長劍換成一柄短刀,仍舊背了七尺大刀上馬。而後把其餘弓矢之物盡數丟在草地上,輕裝策馬出陣,一麵奔向匈奴人騎隊去,一麵大喝道:
    “大晉征西軍司營門軍候,河間張方在此,對麵何將速通姓名!”
    對麵的匈奴人等待已久,為首的高大騎士身穿一副紅色鎧甲,手提著一支長槊,即刻調撥馬頭,與張方迎了過來,兩人在相距數十步距離時,急忙勒馬停住,立馬在一片青青草叢上,回複道:
    “我乃匈奴後部郝索大帥帳下,高都部大人喬虎。”
    他隨即大聲嘲笑道:“都說征西軍司精銳雲集,冠絕天下,怎麽打起仗來,讓一個八品軍候來應戰啊?”說罷,身後的從騎也隨之起哄而笑。
    但張方聽了,臉色卻絲毫不變,僅僅是目視著對方嘲笑。等對方笑完後,他才手持馬鞭,指著喬虎緩緩道:“在此刻之前,我確實是無人知曉的小人物。但在這一戰,我會剜掉你的眼睛,嚼爛你的舌頭,讓天下人知道我張方!”
    他的語氣平緩無常,聽來卻令人感到渾身發冷。
    張方說罷,直接把七尺大刀從背上取下來,等閑般將其舉至胸前,陽光下,刀鋒耀目生寒,顯得極有壓迫力,也將原本就黝黑的張方,照得麵容猙獰恐怖!
    喬虎見狀心中一驚,他暗暗提醒自己千萬留神,對手絕非等閑之輩,況且又正值暴怒。他左手提起馬轡頭,就要準備出陣應敵。身邊的胞弟喬景則伸手控住其馬頭,請戰道:“兄長何須費力親自出馬,對付這種無名小卒,我就夠了。”
    喬虎聽到他說,便勒住馬頭,讓喬景躍馬先出。
    喬景朝前策馬,他看著張方身上並不披甲,就起了射箭的心思。於是一邊瞄著對方的身位,一邊右手抄起馬弓,右手指順手自弓袋中抽出一支重頭箭,手指靈巧地一翻,箭尾已搭上弓弦。待到馬兒在草地上跑穩了,他騰出左手握住弓。眼見著張方也策馬而來,急忙用右手拇指扣弦,飛快地將弓拉開,對準來敵的脖頸,瞬間引弓而發。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箭矢飛射而出後,他僅僅聽到一聲叮的脆響,對麵的張方就恍若無事般繼續飛馳過來。兩人本來不過幾十步的距離,眼看著兩人就要近身了,喬景看著迎麵撲來的如水刀光,連忙撥馬要走。
    可為時已晚,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張方高舉大刀,在對麵轉向時猛然一揮,刀光恰如一條銀河從中淌過。
    喬景覺得身體一陣輕鬆,緊接著整個人飛了起來,天旋地轉後,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來,可腰間此時傳來一陣劇痛,腿腳也沒有知覺。他往下去看,赫然發現,自己的上半身已與下半身分離,下半身還騎在馬上沒有落地,上半身則在草地上流了一地腸子。
    這是何等駭人的景象!
    但喬景還沒來得及痛叫出聲,馬蹄聲再次響起,張方又是一揮刀,斬下了喬景的頭顱。然後用刀尖挑起這個死不瞑目的首級,用手指摳下了他的眼珠,隨手扔進嘴中,竟淡然自若地咀嚼了起來。
    戰場不分敵我,此時皆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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