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齊萬年出長安(4k,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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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齊萬年在長安已經待了有三年歲月了,這兩年裏,他的生活可謂是如魚得水。
雖說在元康三年的初次相見後,劉羨對齊萬年警惕至極。但說到底,劉羨在長安並無勢力,縱使他專門給張軌寫了一封信,希望張軌能夠盯緊齊萬年,甚至到關鍵時刻直接將其除去。
但齊萬年為人謹慎,從不露出破綻,張軌雖與劉羨有同樣想法,但也不想在長安橫生事端。再過一段時間,張軌負責河東平叛,不久後被撤職,就連監視齊萬年的人也沒了。
而除張軌、劉羨等極少數人警惕齊萬年外,征西軍司的大部分人都對齊萬年態度友善。
這不難理解,齊萬年相貌俊朗,為人灑脫健談,而且善察人心,知曉進退。他平日又常常散盡財物,與征西軍司中的人物相結交。
一時間關中英傑,如略陽李雄、楊難敵、姚弋仲、蒲懷歸、彭蕩仲等人都與他交好,常常一齊到綠眉澤、昆明池等地射獵,縱騎放鷹,自得其樂。
當然,對於執掌征西軍司的趙王、孫秀君臣,齊萬年也花了大氣力來討好。他贈予趙王世子司馬荂數匹千裏馬,又向孫秀獻上氐人美女十餘位,以此得到了趙王和孫秀的欣賞。
而後他利用自己在胡人邊境的關係,打著孫秀的旗幟,大肆進行走私貿易,把朔方的金銀和奴隸運到長安,在孫秀的默許下,換取了大量的鹽鐵,再高價到黃崖集處販賣。其間所得的利潤,大部分都交給了孫秀,這讓他更得孫秀歡心。
因此,這次一談起要招撫胡人反製鮮卑,孫秀立刻就想到了齊萬年,何況他本身就是郝度元所部的人質。
而在收到劉羨上表的次日,孫秀邀請齊萬年到府中飲食。
孫秀主動提及近來鮮卑人占據朔方一事,問齊萬年知曉不知曉詳情。
齊萬年在黃龍山布有眼線,對此當然一清二楚,但他拿不定孫秀的用意與態度,便一麵飲酒,一麵故作愁容說:
“長史,我倒是想知道消息,可現在鮮卑人占盡上風,黃龍山亂作一團,商路斷絕,算下來,已有二十來日不知訊息了!”
孫秀見狀,便歎息著告知實情道:“唉,我昨日收到消息,說是膚施已經為拓跋猗盧攻陷,他洋洋得意,已率眾到美稷,設壇向天地告捷呢!”
“現在有數萬雜胡流落於子午嶺、黃龍山一帶,向聖朝請求庇佑。這可是個大難題,萬年,你說我該如何處置?”
孫秀說這番話,本意是想試探齊萬年,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倘若齊萬年表現出好戰戀鬥、不受朝廷控製的一麵,孫秀就會另擇人選。
而齊萬年僅僅斟酌片刻,便以極快的速度回答道:
“長史,這些胡人天性散漫好鬥,不可信用!應該立刻在北地、安定一帶加強布防,將這些胡人擋回朔方!不然,朝廷若將他們南遷至關中,假以時日,必然會釀成禍患!”
這句話作為答案,完美到孫秀都有些詫異了。
他舉著酒杯佯作醉眼迷離,打量著這位作為人質的氐胡,心想:他當真全然向著朝廷,心中沒有一點野心?這可能嗎?
故而孫秀又問道:
“你說的這個辦法,雖不無道理,但費時費力,有沒有更簡單一點的法子。”
齊萬年這下倒是沉吟了許久,而後說:
“如果朝廷不願派兵,不妨選一個腹心之人充當首領,與郝度元聯合,將其約束在邊境。如果出了什麽亂子,就處分首領,如此一來,隻要首領膺服,其餘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這與孫秀的想法大同小異,孫秀便稱善道:
“甚好,甚好,但誰可做這個首領呢?”
齊萬年說:
“這很簡單,我記得河東平叛後,郝散不是有個兒子麽?他和郝度元是叔侄關係,讓他去如何?”
一旁的辛冉搖首道:
“那個小子哪裏能行,他連本部的部眾都不能收服,何況是桀驁難馴的鐵弗人。”
“可除他之外,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齊萬年麵露難色。
“怎麽會沒有?”孫秀用手指敲敲桌案,而後指著齊萬年笑道,
“你不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齊萬年大驚失色,連忙跪伏在地,對著孫秀叫饒道:“長史何出此言?在下正是出身朔方,才知道那裏是何等的不毛之地。終年風餐露宿,火中取栗,缺鹽的時候甚至要飲血茹毛。如今好不容易來了長安,承蒙長史厚愛,得了幾年榮華富貴。若是令我再回朔方,實在是難以忍受!”
齊萬年說得是如此誠懇,孫秀心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確實是這個道理。
也就放下了對齊萬年的戒心,笑說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這不是什麽問題,朝廷現在要息政愛民,不想怎麽動用人力,但財力還是可以調動一些的。你去聯絡郝度元,隻要能讓這些雜胡穩住,我這邊願意提供些糧秣輜重,幫你們打回朔方。”
齊萬年還是麵露難色,猶猶豫豫不肯應允,孫秀幹脆道:“你先幹個兩三年,若是兩三年後大局穩定,我再另擇人選不遲。”
聽到這句話,齊萬年才站起來,對孫秀拱手道:“既然是長史命令,那在下不敢不從,隻是在下有三個條件,不然便不去。”
“還有條件?你說說看。”
“在下此去,沒有人不足以服眾,在下要把當年與我同行的族人一齊帶走。”
“這個沒有問題。”當年隨齊萬年進入長安的有近千名鐵弗人,多是青壯少年,以此來表現招撫的誠意。如今鐵弗人已然式微,孫秀也沒有要這麽多人質的必要。
“要維護秩序,少不得兵器甲仗,在下不敢貪多,還請孫長史調撥五百套甲胄,還有兩萬斛糧草給我。”
“這個也不是問題,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麽?”征西軍司現在缺的是人,甲胄兵器倒是極多,足以武裝五六萬人馬。五百套,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至於糧秣,去年關中豐收,便是拿出二十萬斛也不在話下。
“最後一個條件,就是請長史寬限我一些時日,茲事體大,在下籌劃也要時間。”
孫秀也同意了,等到宴席結束,孫秀看齊萬年的影子消失在門廊,繼而轉首問辛冉道:“德餘,你說這個齊萬年可信嗎?”
辛冉想了想,挑不出什麽毛病,說:“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無不表明了對朝廷的忠心,應該是可信的。”
孫秀揉了揉肩膀,半是狐疑半是肯定地笑道:“嗨,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但我現在又有些遲疑了,德餘,你說一說,真的有人能對朝廷如此忠心嗎?”
“這……對朝廷忠心也有錯?”
“那我換句說法,征西軍司裏有比他更忠心的人嗎?”
這一句真把辛冉問住了,他心中將張軌與齊萬年相比,發現也就半斤八兩。
孫秀顯然也是這麽想的,他徐徐道:“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劉羨那樣的人,他其實也有私心,不過他知道大勢所趨,所以並不強求。而這個齊萬年,實在是太無可挑剔了,我有些難以置信。”
說到這,他下了個論斷:“若他不是裝的,便是一個外秀內拙的蠢貨,確實是一個趁手的工具。”
“若他是裝的呢?”
“若他是假裝的……”孫秀的臉色有些陰沉,“那他就是一個天大的禍星!決不能留下!”
孫秀抱著這樣的疑慮,當即叫了兩名信徒進來,讓他們盯緊齊萬年,每天向孫秀匯報齊萬年的動向。
而齊萬年的動向一如既往,對孫秀做完承諾以後,他要麽再去找彭蕩仲等人外出打獵,要麽就在長安的坊市間押妓狂歡,逍遙自在,竟沒有任何要動身離開長安的意思。
一連觀察了七八日後,孫秀終於打消了疑慮,判斷道:原來這是一個喜歡口中亂吹一氣,有一些才能,但實際上喜歡躲避責任的人。
他不再猶豫,再派人去催促齊萬年,說準備的糧秣與甲胄都已準備好,讓齊萬年早點上路。
齊萬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下來,並回報孫秀說:“再給在下兩天時間,在下收拾一下在長安置辦的家具,向朋友告別後再走。”
接下來的兩日時光,齊萬年當真塞了滿滿十三輛車的行李。什麽絹帛錦繡,屏風案幾,美酒肉醬,還有盆栽掛畫,毛毯玉帶之類的,統統往軺車裏塞,令人目不暇接。
而後他在長安最大的酒肆流雲坊內大宴賓朋。不管有沒有交情,隻要是這兩年,齊萬年一起喝過酒,打過獵,共過事,甚至隻見過一麵的,都被他拉了過去。
桌案間擺滿佳肴,坊市間又有美女奏樂伴舞,一百來人在酒樓飲酒到戌時,直到有更夫過來說,要關門宵禁了,這酒席才堪堪結束。
此時月色朦朧,而齊萬年醉眼惺忪地與賓客們相互告別,又磨蹭了好幾刻鍾,等賓客散得七七八八了,他的車隊終於向北啟行。
長安城門的守衛早就被打過招呼了,他們懶得搜查齊萬年的車隊,隻想早早結束這件事,裝模作樣地對了一下印章和身份後,就直接打開城門,放齊萬年一行出城。而在城外,孫秀已經派人將鐵弗人和他要的糧秣甲胄都帶來了,這些鐵弗人高舉著火把,影子在夏風中影影綽綽。
齊萬年看著這場景,沉默了片刻,隻說了一句:“出發吧!”他當即策馬走在最前列,車隊與鐵弗人也迅速追上他。大約花了半個時辰,他們穿過楊柳依依的渭橋,踏上了渭北的土地。
再沿著官道往東走了五裏,四周沒有了民居,除去夏夜的流螢與蛙鳴之外,天地間寂靜無聲。
齊萬年停下來,策馬到自己裝著家具的車隊中央,說道:“出來吧,我們已經離開長安了。”
聽到聲音後,軺車內一陣響動,很快,大概有十來人從三輛車裏鑽了出來。縱使他們灰頭土臉,都也遮不住雄健魁梧的身形,瞳孔中有若頭狼的精光。
楊難敵打量了一下左右,對齊萬年說道:“你倒是個有辦法的人,竟然真能瞞過孫秀,設法獲得了這個任命。”
齊萬年露出笑容,隻是此時他的臉上沒有半分諂媚與討好,而是帶有一種池魚越淵的快樂,他坦然回答道:“為了等這一天,我可是渡過了三十年,而對孫秀來說,這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天,他注定鬥不過我。”
這句話是自負的,但這些被他帶出長安城的胡人質子們,無一例外地都認同這一點。三年來的相處,已讓他們明白,眼前站著的,是一名能創造奇跡的奇男子。
蒲懷歸笑道:“可你要戰勝的,可不僅僅是孫秀,而是整個晉室,你確定你能獲勝?”
齊萬年揮鞭道:“我一人當然不行,但有諸位的支持,我定能獲勝!”
他不等眾人回應或是拒絕,又斷然道:“諸位不必急著答複,可以先各自回國與父老商議,等我揮鞭南下,大破晉人後,再做決定不遲!”
“我隻是希望諸君想一想。”齊萬年拔出腰間長劍,直指頭頂殘月,朗聲道:“現在的關中,到底是誰的關中?是胡人的?還是晉人的?”
“郝散大人在前,可見當今漢道衰落,晉室無人,這正是英傑拔劍之際!因此,我要用這把劍,掃出一片胡人的天下!”
在質子們各異的眼神中,豪情一過,齊萬年隨即又降下語速,將成熟寬容的微笑投向這些少年,最後道:
“這不是一件小事,希望我們下一次相見,諸君給我一個回答。現在在這裏,我們就分道揚鑣吧。”
說罷,他讓屬下卸下軺車的韁繩,把馬匹遞給質子們,侄子們被拘束已久,此時得到自由,頓如出籠之鳥,當即沿著道路,向各自的部族飛馳而去。
等他們走後,屬下向齊萬年問道:“大人,你把馬給他們了,這些車和車裏的東西怎麽辦?我們可沒有多餘的馬匹啊。”
齊萬年已然調轉馬首,望向朔方的方向,說道:“扔掉,全部沉到水裏!”
“啊?!”
“從今天開始,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們要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業,怎麽能這種俗物拖慢我們的速度?”
“通知所有人,今夜不許休息,我們立刻前往黃龍山,除非我允許,否則一刻也不許停!違者斬首!”
就這樣,漲潮的渭水輕鬆吞沒了軺車,在黑夜中默默衝刷兩岸,注視著齊萬年一行人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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