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西軍再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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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羨軍高聲歡呼、西軍啞然無言的時候,司馬顒坐在高台上,可謂是忿怒至極。
    馬瞻在征西軍司中號稱驍將,威望一直極高。在洛陽之役中雖受張方重用,但在根子上,也是司馬顒入關後提拔起來的,河間王將其視為嫡係,不意如今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先為人侮辱,再為其斬首,這是他絕不能接受的。
    就在眾將士正在討論郭默武力的時候,司馬顒已經握緊了拳頭,似在自言自語,卻又抬高了聲音說道:“如果不殺此賊,關隴將士顏麵何存?可惜張方現在不在,由他出手,必出陣殺之!”同時又說:“說起來,我和文鴦還有故交,當年文鴦號稱萬人敵,豈是此輩可比?可悲啊,文鴦一死,世間再無這般英雄了!”
    這其實就是激將計,司馬顒希望以此辦法,激起身邊諸將的勇武,再出兵雪恥。此話果然奏效,身邊的征西軍司諸將聽了,無不憤然欲出戰。
    最先請戰的乃是馮翊太守張輔,司馬顒愛惜他的治才,也不認為他能擊敗郭默,便用手壓住他的手,不令他出。然後是牙門將陳安翻身下馬,試圖請戰。司馬顒原本就屬意於他,也欣賞他的勇武,當即就準備同意,不意這時候,一旁的閻鼎突然拉住了他,低聲道:
    “殿下,我有更好的人選。”
    更好的人選?司馬顒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知道閻鼎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於是就揮手噤聲等他解釋。
    閻鼎眼神微瞥左右,分析道:“陳牙門是勇將,但其名不揚,應該先藏一藏,在大戰時用做奇兵,以立奇功,取奇效。不然,今日過早挑戰,反叫劉羨做了提防。”
    他又壓低了聲音說:“況且,陳牙門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嫡係,若是又敗了,士氣便算完了。以屬下看來,應該選個不拘一格的人選,贏則三軍振奮,敗亦不損士氣。”
    “有這樣的人選?”司馬顒頗感詫異,聽閻鼎的描述,他有些無法想象,閻鼎想要推薦什麽樣的人。但對於將陳安用作奇兵的想法,他也覺得有理,點頭道:“既然是台臣所言,我自當從善如流。”
    言下之意,是交給閻鼎安排了。閻鼎一笑,當即對陳安道:“陳牙門,你且稍安勿躁,此後自有功勞與你。”
    陳安本以為馬上就要立功,不料竟又被攔下了,可謂是憤懣至極。但他不好得罪閻鼎,隻好悻悻然退回行列中。而此時此刻,包括陳安在內的大部分西軍將領,心中都極為好奇,閻鼎到底打算推舉誰來上陣。
    閻鼎很快公布了答案,他轉首向邊緣一人問道:“中郎將,可願助我軍一臂之力?”
    眾人將目光望去,不免有些愕然,原來閻鼎看向的不是別人,竟是赤沙中郎將劉聰。作為為河間王征辟的匈奴人,劉聰是去年才來到長安的,雖然他平日慷慨好施,喜結人緣,在西軍中頗得人喜歡,但論勇力武藝,並不算得頂尖啊?讓他去與郭默挑戰,不是自尋死路嗎?
    劉聰也道自己是邊緣人,在這次軍議裏就是來走走過場,不料忽然間峰回路轉,竟牽扯到自己。他先是一愣,隨後連忙推辭道:
    “承蒙閻君錯愛,我不是愛惜這身性命,隻是唯恐辜負殿下厚望……”
    不等劉聰說完,閻鼎就打斷他道:“我不是請中郎將出馬,我是請令公子出馬。我在長安,久聞中郎將的公子的武名,據說力敵熊虎,今日可否讓我們一開眼界啊?”
    此言一出,劉聰啞然,眾人則更感匪夷所思了。劉聰今年不到四十,兒子應該也就十幾歲,少年年紀,能夠戰場立功嗎?
    就連司馬顒也覺得閻鼎有些過分了,他征辟劉聰,是想拉攏五部匈奴,若是無故害得匈奴人離心離德,那就得不償失了。故而他也開口道:“若劉卿不願,那我另選他人也可。”
    結果話音剛落,一人從劉聰身後走出,當眾朗聲道:“殿下,我願意去!”
    眾人望過去,但見一人身長八尺,麵皮黝黑,高額寬頜,宛若鐵塔挺立。其身軀雄健,雖如常人般身著戎裝,但依舊遮不住肌肉的輪廓,加上他有一雙如野獸般饑渴的雙眼,哪怕站在原地,都好像隨時會暴起傷人。
    光看此人的氣質,幾乎與陳安一般無法無天,但又有一些細微的差別。陳安還是懂一些人情世故的,對待士卒們也極為友善,所以隻是一種單純的傲。而看這人的神情姿態,卻有幾分劉聰式的玩世不恭,這讓他稍顯輕佻。
    司馬顒初見時嚇了一跳,還真不知道帳下有這等人,但仔細一看,能從這人眉眼間看出幾分劉聰的影子,麵容也很幹淨,顯然年歲不長,這才反應過來,問道:“小子,你就是劉卿之子?”
    那少年應允道:“小子名粲,字士光,今年十六,殿下叫我士光便可。”
    這是十六該有的體型?旁人又是一陣訝異,而後又聽劉粲放言道:“殿下,我聽您說,今日得勝了,就能去涼州當刺史。我不想去涼州當刺史,您給我封一個並州的太守就行了,對麵的那個什麽郭默,我一定手到擒來。”
    不過在說完這句話後,諸將卻傳出一陣哄笑之聲。畢竟老人總是容易輕視年輕人,初時大家還對他有些畏懼,但如今聽他聲音稚嫩,又得知他才十六,居然還想當太守,轉眼就想笑他不自量力。
    劉粲聽到笑聲,臉上頓生惱怒,可劉聰卻不動聲色,他低頭躬身說:“殿下,犬子不懂禮教,上場恐怕有失殿下體麵,還是另擇他人吧。”
    司馬顒揮手笑道:“欸,年輕人多些銳氣,有什麽不好?我看你家小子挺好,就是他了。”
    司馬顒已經明白閻鼎的想法了:派這個匈奴少年上去,即使輸了也無礙,因為對方是以大欺小,哪怕這少年死了,反而能刺激匈奴人的仇恨,借機拉攏他們。若是勝了,那自然再好不過,能將此前的恥辱加倍地羞辱回去。
    他當即對劉粲道:“好啊,英雄出少年,士光,隻要你能取勝,就給你個太守又何妨?”
    劉粲咧嘴一笑,朝河間王一拜,當即就讓從騎牽來一匹大紫騮駿馬,他並不打算著甲,腰帶上插了一柄短刀,提了長槊上馬。然後將馬上的弓矢之物盡數丟在地上,輕裝策馬出陣,呼喊著朝郭默奔去。
    郭默見又有人前來挑戰,於是要來另一柄長槊,再次催馬上前。他聽聲音就知道來的人年歲不大,立定後再看劉粲的外貌,也不禁吃了一驚,眼珠子一轉,就開始故技重施,想用嘲諷來擾亂對方的理智:
    “怎麽?都說征西軍司強將如雲,如今居然要黃毛兒上戰場了麽?小子,還是回去吃奶去吧!”
    可哄笑聲中,劉粲卻懶得與郭默廢話,提著長槊就上來和他打。見對方的駿馬踏著翻飛的塵土靠近,郭默也不敢大意,他閉上了嘴,迎槊一個挑擊。雙方毫不減速,就如同風馳電掣,相交一擊的時候,旁人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雙方擦肩而過了。
    而郭默回頭立定後,心中對劉粲的警惕陡然大增。
    策馬太快時人不好用力,殺人更多是借用馬力。此前郭默和馬瞻對刺,之所以能夠一擊拍斷槊杆,靠的就是馬力奔馳的衝勁。可馬力太快,也容易把握不準出擊的時機與位置。但方才的第一個交鋒中,郭默清晰地看到,自己用長槊封住了對方的刺路後,這匈奴少年蜻蜓點水一般,就將槊尖的刺擊轉移了方向,從刺胸轉為了刺頭。還好自己反應快,微微側首,才將對麵的突襲都躲了過去。
    劉粲也有些意外,他這手馬上變刺可是七叔劉曜一手教導的,在馬戰上可謂是無往而不利,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出現了意外,被郭默臨時反應躲過了。
    雙方都撥轉馬頭後,再次發起衝擊,兩人都不懷有僥幸,竭盡全力地與對方進行對戰。而這一次,雙方也不再是對衝,而是撥馬向東,雙方並向纏鬥。
    郭默先是打算像上一場獨鬥一樣,用腳踹對方的坐騎,不料劉粲下盤奇穩無比,哪怕端坐馬上,也能適時地用腿腳進行攔截反擊。而劉粲則是自恃氣力過人,又想著郭默已經打過一陣,必然感到疲憊,就幹脆用槊杆往下一劈,果然,郭默抬槊架住,兩人就此進行較力。劉粲也沒想到,郭默在上次的打鬥中竟然專門留了氣力,此時仍遊刃有餘。雙方你來我往間,還是不分勝負。
    打了幾個來回後,郭默和劉粲再次收回長槊,不約而同地想要來一個挑刺。眼見對麵采用了相同的動作,又下意識地用手去捉拿對方的槊杆,結果雙方都一個沒注意,手中的槊相互脫手,竟都到了對手手中,緊接著一個不穩脫力,又將奪來的長槊滑落了。
    既然失去了兵器,雙方又都精疲力盡,便不願意再戰,各自撥馬回到陣中,雙方將士早都看呆了,繼而紛紛歡呼,皆宣稱自己獲得了勝利。
    劉羨對郭默勉勵說:“打得不錯,你連戰兩陣,還能打個平手,平安歸來,可見是你占得上風。”說罷,將自己的常勝劍賜給他。
    司馬顒也非常滿意,先賞賜給劉粲兩匹寶馬,然後誇讚劉粲道:“好小子,你這個年紀,現在就能與敵軍第一勇者打平,將來一定揚名天下!”
    劉粲自然是誌得意滿,回到劉聰麵前,主動向父親誇耀,劉聰則皺著眉頭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囑咐道:“不要再出風頭,你阿翁還在鄴城,讓河北知道了怎麽得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第一輪的比試總是有了個交代。見士氣有所回升,司馬顒打算按事先計劃下令,由呂朗率出陣的千餘騎,進攻劉羨軍的數百騎。不過有鑒於陣前挑戰的結果,河間王更多了幾分謹慎。故而在戰前,他特意交代呂朗道:“先不要拚命,且看看他們的成色,若是不順利,我鳴金時你便收兵。”
    呂朗自是頷首稱是,他出陣之後,進軍的鼓聲適時響起,千名騎兵隨之而上。他們身披輕甲,訓練有素,猶如蝴蝶般在劉羨營壘前翩躚,靠近之後,卡在箭程的邊緣處對著公孫躬所部射箭,試圖以此調動公孫躬部的騎軍追擊,然後以輕騎的優勢反複拉扯對方,直至耗盡對方重騎的體力,再進行近身作戰。
    這是輕騎對重騎的慣用做法,公孫躬一眼就看穿了,他頂著箭雨,很快就對部下布置道:“分為兩部,首尾夾擊。”
    不須多久,五百騎如呼吸般順利展開了陣型。一部先動,從西麵的側翼似乎想截住呂朗所部的來路,西軍輕騎們便向東退,結果沒退多久,就發現有另一部重騎包抄過來,如一把鋼刀般鑿向西軍陣線的腹部。西軍想再退時,公孫躬已經完全預料到他們想退後的方向,提前一步切到了西軍輕騎的西北麵。
    因為人數劣勢的緣故,公孫躬不可能將這些西人全部攔住,但兩部相配合之間,能夠切斷一部分就已經足夠了。他們渾不顧那些追不上的輕騎,隻注重與同袍間的配合,哪怕冒著箭雨,身上的甲胄似乎被射成了刺蝟,依舊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對西人百餘騎的包圍。
    一旦近身,西人輕騎們沒有回旋的空間,也沒有能力敵破甲的手段,不過短短的兩刻鍾內,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公孫躬部輕鬆消滅。而外圍的西人輕騎也無能為力,他們放箭如雨,可卻隻能造成非常微小的損傷,隻能眼睜睜看著己方的戰友被盡數砍倒。
    遠處的河間王看到這一幕場景,當即就在心頭暗罵,再低頭看身邊諸將的神情,發現他們的臉色同樣極為難看,也就知道了試探的結果,大概在同等的兵力下,這些人都拿對麵的重騎毫無辦法。
    既然得知了想要的結果,司馬顒也無意再造成多餘的傷亡,他鐵青著臉色,拍手叫停了身邊的鼓聲,繼而道:“鳴金,收兵!”
    隨著鳴金聲響徹長安上空,隨之退兵的並不隻有出陣的那些輕騎,還有整個出城的十萬西軍。
    經過這一次的試探後,司馬顒已經確認,劉羨軍的將領和士卒都不是易與之輩,想要直接進行孤注一擲的決戰,無疑是有很高風險的。故而他決心在軍中先好好籌劃,從長計議,看能否用合適的謀略來擊敗劉羨,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