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楊難敵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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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河東軍身在渭南望樓上,果然看見有大批軍隊趕赴長安。
這支軍隊打著征西軍司的旗號,高擎白虎幡,但同時也可以看到,如林的白虎幡之中,同時高掛有黃底紅字的閻字旗、張字旗,中間甚至高掛有紅底黑邊的漢字旗。光看這些人的旗幟就可以知道,應當是漢中前來的軍隊。隊伍遠來奔波,長達數裏,好半天才看到隊伍的終點。
士卒們見此情形,不禁議論紛紛,倒不是因為對方的援軍數量,而是因為這些人的衣著。
這些漢中人的衣著較為華麗,這並非是指甲胄上的精良,他們當然不可能像洛陽的禁軍甲士一樣,渾身鐵鎧,在日光下波光連綿。而是漢中人們身著各式各樣光鮮亮麗的錦袍。絲製的緞子披風,青白色的錦繡帽子,就連坐騎都配飾有華麗的羅紋紈綢,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
見此情形,不隻是在營壘中的河東士卒們,就連長安市民們也不禁議論說:早就聽說過巴蜀富庶,盛產錦繡,人人都能著錦。沒想到如今漢中派出來的軍隊,都能穿得這麽奢侈。
這其實是一種美麗的誤解,自從蜀中大亂後,大量的蜀中織戶逃難到漢中。倉促之間,也帶不走多少糧食,自然便拿便於攜帶的綾羅綢緞來換糧。結果就是這兩年間,漢中的錦繡價格大跌,幾乎人人都穿得起綢衣了。
不過總得來說,巴蜀的富庶還是毋庸置疑的。閻纘與張殷此次帶來的,不僅僅是兩萬軍隊,為了響應河間王的要求,還帶了相當數量的船匠與船夫,據說是專門為了應對何攀造出來的水師,這個消息,魏浚也已提前告知過劉羨,讓他再三小心。
這確實是個值得注意的消息,不過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好就有壞,劉羨也迎來了一支自己的生力軍。幾乎與梁州軍抵達長安的同時,楊難敵的仇池騎兵也同樣趕到了鹹陽原。
楊難敵先遣使通報,劉羨則帶領身邊的幕僚出營迎接。隻見數千人的軍馬、輜重排開數裏,士卒皆盔甲鮮明、槍戈堅銳,隊伍嚴整,軍容肅穆。而如林的旗幟上,則繪畫有一匹神駿的白馬,這是仇池國的白馬信仰,相信有白馬神能庇佑自己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戰無不勝。
中間有一人,年齡和劉羨差不太多,頭戴有插白雉羽毛的鐵胄,身穿連環鎖子甲,身後一領大紅色的披風,隨風翻飛,露出腰上懸掛的彎刀。彎刀的刀鞘色澤斑駁,不知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
他那鐵胄帶有鐵領,自上而下將眉毛和嘴巴都遮住了,隻要露出眼睛和鼻子,使人看不清具體麵孔。但看他裝束,料來就是楊難敵了。果然,隔了數十步遠,就見他跳下馬來,抖了抖披風,大步流星地迎接上來。
他一邊走,一邊摘下鐵胄,露出一臉的絡腮胡子還有半頭編發,很典型的氐人打扮。配合上他虎背熊腰的身材,難免讓人暗叫一聲壯士。劉羨此時看在眼裏,好半天才認出來他是楊難敵,因為在以往的印象中,這位氐人還是頗為漢化的,沒想到今日再見,胡風比以往盛了不少。
劉羨上前迎接,楊難敵倒還是很知禮,主動向他拜倒,道:“在下陰平楊難敵,見過安樂公。”
此時的楊難敵,在仇池國內已經自稱左賢王,按照匈奴製度,便是國中的太子。不過這畢竟是自稱的名號,對外並沒有多少影響,故而楊難敵幹脆隻報自己的名字,向劉羨表示親近。
但劉羨則是趕緊攔下,因為對於他來說,接下來能否成事,仇池國的支持至關重要。他對楊難敵也是有好感的,故而他扶起楊難敵,笑道:“左賢王何必客氣?上一次見麵,一別五載,你遠來辛苦,路上沒遇到什麽麻煩吧?”
聽到劉羨這麽稱呼自己,楊難敵自然是樂開了花,他拍著劉羨的肩膀哈哈大笑,回答道:“哈哈,一路都走得很通暢,雖然在河邊看見了閻纘那些老冤家,但他們大概怕了你的威風,明明看見我在河邊,也不敢出頭,我們就在河邊邊走邊看,所以走得慢了些。”
原來如此,在劉羨的估計之中,楊難敵應該提早一些到的,沒想到竟然晚了四五日……劉羨打量了下楊難敵的人馬,問道:“左賢王帶來了多少人?”因為在他看來,楊難敵帶來的人,似乎比承諾中的要更多。
“六千人。”楊難敵見他麵露疑惑之色,笑著解釋道:“原本我家大人讓我帶三千騎兵過來,我估計杯水車薪,就把周圍能聯絡的弟兄拉過來了,有些人連漢話都不會說,但打仗可是一把好手,明公可不要嫌棄。”
此言一出,不僅是劉羨,就連李盛等幕僚們也喜上眉梢,對於當下的劉羨軍而言,六千人確實是個不小的數目。而且聽楊難敵的意思,這些人都是經曆過戰場廝殺的。
楊難敵當即為劉羨引薦他的這些羌氐朋友,正如他所言,這裏麵許多人都不會說漢話。一問緣由,原來這些年楊茂搜在仇池招兵買馬,不隻是吸納關隴的流民,還吸納了許多河湟的羌氐。
這真是引起了劉羨的好奇,因為河湟的羌氐不同於那些朝廷管轄下的羌氐,朝廷管轄下的羌氐,除了沒有實現編戶齊民以外,與漢人的習俗已經差距不大了。而河湟的羌氐則是化外之民,在窮山惡水中艱難求生,卻也練就了一身蠻橫本領,雙方涇渭分明。無緣無故,這些河湟羌氐怎麽會加入仇池呢?
劉羨在安排好這些援軍的住宿以後,邀請楊難敵等首領一起入營,在路上忍不住拋出了這個疑問。楊難敵撓著頭苦笑說:“明公,也不瞞你,現在是天下大亂,也不隻是朝廷才亂啊!”
原來,是去年有一支鮮卑人勢力強勢崛起,他們從陰山而來,在和涼州刺史張軌協商之後,獲得了上隴的許可,就遷徙到河湟地帶去了,繼而在當地定居築城。當地的那些羌氐們,皆不能抵擋,於是被迫紛紛南下,白白便宜了仇池國。
“竟有這等事?那鮮卑人是何部落?可有稱呼?”劉羨感到非常新奇,陰山那是拓跋鮮卑的地盤,難道是拓跋鮮卑打到河湟來了?
“他們稱呼不定,一會兒說自己是慕容部,一會兒說自己是吐穀渾部,到底是個什麽部落,大家也搞不清楚。不過他們人馬極多,聽別人說,怎麽也有五六萬人。”
慕容部這個名字,劉羨聽起來有些熟悉,沉思片刻後,終於記起來,這好像是遼東的一個大部落啊!早年禿發樹機能叛亂的時候,遼東亦有慕容涉歸叛亂,不過很快就又向朝廷投降了。莫非這就是他的後代嗎?可一個原在遼東的部落,怎麽遷徙到河湟來?這中間的距離恐怕已經不止數千裏,而要有上萬裏了吧!
不過這和自己無關,當務之急,還是要準備好接下來的戰事。
楊難敵顯然也關心劉羨這邊的戰事,此次他們仇池國雖然站在了劉羨這一邊,可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如今天下大亂,正是各方勢力割據擴張的大好時機,仇池國想要借此機會,真正衡量一番關西各方的勢力,然後從中為自己謀取實利。
從這個角度來說,仇池國之所以選擇押注劉羨,動機並不單純。一來是因為劉羨有極好的信譽,和他合作很難吃虧;二來是因為仇池國勢力仍然太小,雖然能作為獨立的一方勢力割據,可由於地處偏遠,勢單力孤,始終無法被其餘勢力所看重;三來則是楊難敵認為劉羨有較高的潛力與上限,或許的確能夠成就大業;四來才是因為,雙方祖上有一些因緣在,說來也算是故交。
但這一切的基石,都是建立在劉羨能夠成功的前提下。楊難敵也是想借此機會,好好地打量下劉羨身邊的勢力,對其做一個整體性的評估。若是能成事的概率大,他自然願意襄助到底,可若是不能成事,他也不介意掉頭就跑,畢竟這六千人,對仇池國也是非常寶貴的。至於會對劉羨產生多大的壞影響,也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故而在加入沒多久,楊難敵就對劉羨提要求道:“懷衝,我這次過來,由於路途遙遠,趕得比較著急。除了一些必要的軍械外,並沒帶多少糧秣……”言下之意,是希望劉羨幫忙解決他麾下的口糧問題。
這也是他目前來說,最關注的問題。畢竟亂世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糧秣。別的沒了可以另想辦法,沒糧秣就隻能餓死。如今劉羨打算一口氣遷移二十餘萬人,其中耗費的糧秣,自是驚人。楊難敵自然要借此機會,探一個底,畢竟事後若是斷了糧,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仇池。
劉羨聞弦歌而知雅意,在征北軍司的支援下,如今他最不擔憂的就是糧秣,故而毫不介懷地說道:“請左賢王放心,諸位既然是前來助陣,這點吃食我還是出得起的。”
說罷,他便幹脆拉著楊難敵到軍營中巡視,讓他幹脆看看自己營內的構成。
這段時間,劉羨也在重新對自己的軍隊進行整編。除去原本的近衛八營以外,他將現有的兵卒都進行了重組,不再以地域的方式進行區分,而是將各部軍隊打亂,以老人帶新人、分化軍隊職能的原則,將其分為五個軍,分別是奮武軍、揚武軍、昭武軍、明武軍、廣武軍。
奮武軍是輕騎軍,目前約有六千餘人,由劉沈率領;
揚武軍是水師,約有五千餘人,由何攀率領;
昭武軍是全甲甲士,目前約有萬人,由張光率領;
明武軍是輜重部隊,目前約有四千餘人,由郗鑒率領;
廣武軍是步卒,也就是作戰的主力,目前有兩萬餘人,由劉羨自領,下轄四師,分別是衛博、桓彝、索綝、皇甫澹。
由於劉羨此時實際上沒有任何真正的領土,故而他將麾下眾人的郡守之職縣令全部取消,而改授以軍職。以上提到的這些人,除去劉沈與何攀外,再加上阻擋隴阪的李矩,劉羨全部任命其為中郎將,位在其餘軍官之上。
而劉沈作為雍州刺史,何攀作為西城縣公,因其德高望重,所以暫不宜屈居劉羨之下。名義上,各項大事都是要三人要共同應允蓋印,方才通報全軍的。如此一來,也不至於招致其餘晉室勢力的過度反感。
完成了這次改編後,雖然還沒有經曆戰事的檢驗,但劉羨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搭建完這個框架後,以後自己指揮軍隊,勢必會輕鬆快捷許多,即使有戰損,彌補進這個框架內,也能很快形成即戰力。雖然可能還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以後也需要進行調整,但在眼下,應當是已經夠用了。
楊難敵隨他檢閱營壘,確實也感到非常滿意。劉羨的營內一切都井井有條,營壘極為嚴密,士卒們各居一處,即使沒有軍令也能維持秩序,輜重、糧秣、馬匹、藥材等物,防衛措施都無懈可擊,尤其是哨點的布置,更是讓他暗暗叫絕。最重要的是,即使眼見到長安城到來了大量援軍,軍營內依舊保持著相當的鎮靜,這很不容易。
很快到了晚膳時間,劉羨本想留楊難敵一起用晚膳,但楊難敵婉拒了,他笑道:“改到明日吧,我帶來的這些人,說得好聽叫化外之民,說得不好聽就是蠻夷,其實不慎守規矩。明公這裏的軍紀嚴明,我先好好訓導一番,可不敢讓他們犯了軍規,壞了明公的民心啊!”
見楊難敵如此識趣,劉羨自然也極為欣慰,他說道:“那就勞煩左賢王費心了。”
楊難敵聞言,豪爽笑道:“欸,還是不要講得這麽客氣,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說這些官話怪難受的。你就直接叫我難敵,我就叫你懷衝吧!”
這是要拉近兩人的關係,劉羨自無不允,他當即改口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難敵兄若有什麽疑問,或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我一定設法解決。”
“一樣一樣。”楊難敵這時候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伸出手交給劉羨道:“這是給懷衝的禮物,還望你收下。”
禮物?劉羨聽聞這兩字,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不意又聽楊難敵道:“這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是我家小妹的心意,她聽說我過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交到你手裏。”
楊家小妹?劉羨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位山鬼一樣的少女,楊徽愛的一瞥一笑,都濃烈如酒,帶有分明的愛恨色彩,令劉羨印象深刻,她現在還記得自己?六年過去,這位阿蝶姑娘又長什麽模樣了呢?
正思忖間,楊難敵將那東西遞到劉羨手裏,原來是一包巴掌大小的繡袋。繡袋表麵織有鳳凰,裏麵則鼓鼓囊囊得像裝滿了麥子。劉羨打開一看,原來是一袋種子,正散發出奇異的熏香。
楊難敵笑道:“這是我小妹用花油泡過的芍藥花種,她和我說,這裏麵的每一粒,她都在白馬神像前祈禱過了。現在交給你,必然能夠保佑平安,你就戴著吧。”
劉羨聞言,自是知道其中的深意。此時此刻,他既不好推辭,也不好接受。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收下了,對楊難敵道:“多謝阿蝶姑娘的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