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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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場大的讓人害怕,這裏人雖多,但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冷漠,仿佛周圍的事物與他們毫不相幹。
    這是姐姐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第一次身處如此巨大的機場。她身背一個帆布大包,左手拽著一隻大行李箱,右手牢牢牽住弟弟,緊緊的跟在同樣身背手提的父親身後。
    父親雖不是第一次出國,但也是憑著僅有的兩次經驗和記憶摸索著前行。他本就小心細致,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找附近的工作人員核對方向。而趁著父親上前問路的功夫,姐姐才能稍作停留,抬頭仔細觀察這宏偉的建築。
    巍峨廣闊的穹頂一望無際,大約有三四層樓高,整齊交錯的鋼製梁索牽拉著整個穹頂使其保持著拱形張力,其上錯落有致的分布著柳葉形的巨大采光天窗。穹頂下沒有一根支撐柱,加之四周落地玻璃和天窗的采光極好,所以整個空間顯得開闊明亮。隱蔽式風口精巧的排布在大廳的各個角落,在空氣循環係統的帶動下吹出略帶清涼的纖細氣流,讓人無時無刻不覺清爽自在。
    大廳遠處是圓形的服務台,上方赫然高懸著一塊巨幅環形屏幕。這塊屏幕足有兩人高,直徑大約半個籃球場大小,可以讓大廳任何角落的旅客抬首間便能清楚的看到上麵的信息。
    地麵上每隔一段就有幾部自助值機機器,每台機器旁都站著一個工作人員。人工值機櫃台則靠大廳右側,和上方高懸的電子指示牌一起,整齊醒目地一字排開,向前延伸望不到頭。
    整個大廳裏除了巨大的中央屏幕,還有隨處可見大小各異的電子展板和屏幕,上麵滿是燈紅酒綠的廣告。然而奇妙的是,每隔一會,所有的屏幕都會滾動出現一幅公益廣告。這些公益廣告雖然樣式各異,但卻有著同樣的標語:“中國智,造全球。”
    父女遠遠的就看見了自己值機櫃台的指示牌,更看見了在高懸的巨大指示牌下,一個中年女子和兩個粗壯男子的身影。
    隻見中年女子神色焦急,忙碌的操作著手機,在電話、短信、語音、文字間不斷切換。她滿頭大汗,嘴裏除了不停的發語音、打電話,還抽空對著比她高出一頭多的兩名壯漢抱怨幾句,甚至撒氣一般在他們身上捶幾下。然而隨著女人手機上的消息提醒漸漸少去直至寂靜,她最終也像泄了氣一樣,一屁股坐在身邊半人高的牛仔帆布包上,抹著眼淚。
    身邊兩個壯漢則如石牛一般杵在原地,神色沮喪,旁邊幾個巨大帆布包和航空行李箱擺在這二人腳下,就好像玩具一樣。
    父女二人一眼便認出,這正是剛剛從旅店一起過來的母子三人。
    經過了近兩天綠皮車的顛簸,半天的地鐵公交換乘,父女三人終於拖著幾件碩大的行李和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他們臨時落腳的小旅館。
    這是緊鄰機場的一個村子,村民幾乎都搬了出去,整個村子經過多年衍化,變成了一個高度發達的商業綜合體。而它唯一的功能,就是為乘機的旅客提供旅程服務。久而久之,人們甚至忘記了這個村子的真名,不管是旅客還是當地人,都稱他為“機場村”。
    村裏的民房幾乎都被改造成了賓館,所以不大的村子裏,居然有近百家賓館。這裏除了一些經濟型的連鎖品牌,大多數是父女三人入住的這類私人旅館。然而雖是私人旅館,但他們的服務質量卻絲毫不遜品牌酒店——每家都有免費的叫醒和接送機服務,而且店家還會關注客人的航班動態,有些有經驗的店家甚至能根據天氣情況預判哪些航班可能延誤。
    村子裏除了賓館,餐飲娛樂業也高度發達。村子入口的主路上就是這一帶最大的夜市,各色小吃攤在路兩邊一字擺開。龍蝦燒烤烈火烹油,南北小吃香飄四溢,攤主們攬客叫賣各顯神通,食客們呼朋行令杯觥籌交錯。街道熙攘,燈火通宵達旦,人聲鼎沸,嘈雜徹夜不息,好一派濃鬱熱烈的市井煙火氣象!
    在井字形網格的任何一條村路上,稍往暗處走一些,便是搖曳著曖昧燈光的足浴和按摩店。酒足飯飽的旅人們既然已經用熱烈的煙火安撫了自己虛浮的肉體,那麽往往都要趁天明啟程前,以世俗的紅塵再慰藉自己寂寞的靈魂。風月易縱,春宵恨短,佳人不可辜負。
    三人大約下午時分到達賓館。弟弟是第一次住酒店,剛開始還興奮的在床上跳,然而洗完澡沒一會就睡著了。父女二人也是酣暢的衝淋一番,洗去了路上的塵垢,頓覺清爽。姐姐把三人換下的內衣洗了晾好,也和父親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初夏的涼風帶著遠處的煙火氣,吹著白色的紗簾在將暗的天色裏緩緩拂動,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
    姐姐撐著身體起來伸展了幾下,感覺精神漲了許多。父親已經醒來一會,在衛生間的小窗邊抽著煙,遠處夜市裏鍋鏟碰撞之聲從窗口飄進來,依稀可辯。這正是夜市開始熱鬧之時,父女倆也覺得外麵天氣舒爽,正好趁這難得的空閑出去走走,活動一下在火車上囚禁了幾日的身體,並趁此機會改善夥食——因為他們已經吃夠了方便麵、火腿腸、還有姐姐提前烙了一大包的鍋盔——盡管鍋盔真的很好吃。於是姐姐叫醒了弟弟,給他穿好衣服擦了擦臉,三人興致勃勃朝夜市走去。
    弟弟剛開始還揉著眼睛一臉困倦,可轉過彎見到燈火輝煌的夜市豁然延伸到天邊,興奮的直叫了起來。他一路上看花了眼,生龍活虎上躥下跳,一會要吃這個,一會要抓那個——即便大多數東西他都是第一次見,也叫不出名字——弄得父女二人隻好牢牢牽住他,生怕他亂抓亂摸燙傷自己。
    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熱鬧的夜市,感覺比鎮上的集市還要大。食物的色香味不斷的刺激著她的感官,讓她直咽口水,而麵對一路上攤主們的熱情招呼,她都是低著頭笑笑便害羞的看向別處。
    父親帶著姐弟倆走了一圈,看著孩子們的笑容,心裏也感到久違的快樂。他問姐弟倆想吃什麽,姐姐笑著說都可以,看你和弟娃兒想吃啥我就一起吃,弟弟則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圈,好像路上看到的都想吃。
    此時天色漸晚,幾人也都覺得腹中饑餓。於是父親給弟弟買了一份章魚燒,給姐姐買了一份水果撈和一份麻辣燙,兩人一人一杯鮮榨果汁。他自己則從超市裏拿了一瓶三兩的小神仙。三人挑了一家看著整齊的小攤坐了下來,點了兩樣炒菜一份烤冷麵,又從隔壁的攤子上叫了些烤肉和拌涼菜,準備大快朵頤。
    正坐間,隻聽得村口處人聲大作,像是吵了起來,周圍的食客和店主們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紛紛向街頭望去。
    第二節
    弟弟小嘴裏塞滿了食物,滿臉油膩兩腮鼓起,津津有味咀嚼著的同時還盯著桌上的菜,時而用手抓一些塞進嘴裏,時而抱著果汁大吸一口。姐姐怕他噎住或嗆到,不敢大意,自己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直到他看到弟弟停止了嘴裏的咀嚼,睜大了眼睛看向街上。她轉頭一瞥,也不由得怔住了。
    隻見兩個壯漢一前一後的走著,身後各背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帆布大包,拖一個碩大的航空行李箱,而另一手的腋窩下,各橫夾著一個人。被夾著的人嘴裏嗚哩哇啦的叫罵著,吃力的揮動拳頭或擊打壯漢的身體,或掰扯壯漢的胳膊。然而他們的頑抗掙紮如蚍蜉撼樹徒勞無功,隻是讓兩個壯漢更箍緊了手臂,繼續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婦女。她背著同樣的大包,手裏的行李箱似乎在剛才的纏鬥中損壞了輪子,隻能在地上拖行。她一邊大聲叫罵一邊扯著兩個壯漢試圖阻止他們前進,甚至跳起來像猴子一樣攀在後麵這名壯漢身背的大包上,雙手勒著他的肩膀和脖子捶打撕抓。一時看去,這名壯漢身上好像背了三件行李,十分滑稽。
    然而這些動作並沒有讓壯漢有絲毫減速,反而讓女人手中的行李箱遠遠落下。女人回頭看了幾眼,不得不跳下來趕回去,雙手拽著行李箱艱難的向前走。然而禍不單行,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行李箱的輪子終於不堪重負完全折斷,女人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她已無力再向前趕去,索性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當街大哭起來。
    然而這招卻見奇效,前麵的壯漢一號聞聲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轉回來。後麵的壯漢二號也一臉苦相跟了過來,一齊走到女人跟前。女人衝二人又嚎了兩句,他們才歎著氣放開了夾在腋下的人。
    這兩個被夾著的人此時已被勒的有些缺氧,一個平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一個側靠在旁邊的椅子上大口喘著氣。
    說話之間,村口閃爍著紅藍燈光,幾名警察和一群男子趕了過來,瞬時就把地上的幾人圍住。周圍的食客和攤主們這次算是趕上了好戲,紛紛拿著手機拍著,有的還探上去一看究竟。
    過了半個多小時,警察扯著單子讓中年女人和兩個被夾的人簽了字,看來是調解好了,眾人這才慢慢散去。
    隔壁攤位拌涼菜的小哥靠得近,看著警察走遠了,搖著頭罵了一句“這幫龜兒子”。父親聽到家鄉口音,便打著鄉談問小哥緣由。小哥聽到鄉音親切,也沒有顧忌,便把剛才聽到看到的全說給了父親。
    原來這母女三人,從火車站而來,出站時公交已下班,所以隻能打出租車。而這些出租車司機拉幫結派宰客在這一帶是出名的,尤其是對來機場村過夜的旅客,更是手段新奇出招狠辣。本來二十公裏不到的大直路,你要不給五十公裏的錢,是無論如何到不了村裏的。
    “哪個能多這麽多噻?繞這麽多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嘛,可以投訴的噻!”父親疑惑的問道。
    小哥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哪個有你想的這麽簡單,人家都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嘛!隨便繞路肯定不得行的嗦。”
    “那咋個?難道還強買強賣噻?光天化日莫得法律了嗎?”父親掏出一根煙遞給小哥,自己也點上一根,順手把火遞向小哥。
    小哥點點頭,低頭引燃了煙繼續說道:“你看從火車站過來是一條大直路對不對?”父親點點頭。
    “但是中間有一段,是鄉下的土路,而且多少年了一直修不好,反反複複施工,拆了又建,建了又拆,為啥子?”父親搖搖頭。
    “就是為了讓他們繞路的嘛!”小哥一彎腰狠狠說道。
    原來出租車公司老板背景深厚,不僅掌握著本地幾乎所有的出租車資源,和當地部門更是深有交通。於是兩下勾結,當地部門可以借修路申請建設經費不說,更能獲得來自出租車公司的巨額輸送,因此這段土路才會頻繁翻修。
    每當翻修時,十有八九是要封路的,出租車司機肯定知道,隻不過他們裝糊塗罷了。要知道,從火車站開始就走別的路,顯然繞不了這麽遠,而隻有從土路這裏折返,才能跑出一倍多的路程。而且更惡劣的是,這些司機已經形成了團夥,仗著背後勢力撐腰,在沒有施工的時候,也會明目張膽的冒充施工隊封路。每當有司機從火車站載到乘客,他們就會發信號給團夥成員,守在土路那裏的人便假模假樣放下路障,穿上反光背心,然後大搖大擺指揮車輛繞行。
    對於這類事情引起的投訴和糾紛,當地部門自然是心知肚明,但處理起來則是推三阻四虛與委蛇。而被宰的客人幾乎都是外地人,真追究起來,異地操作手續繁瑣不說,還耗費精力甚巨,時間久了也隻得放下,自認倒黴。
    但這次遇到個愣頭青哦,小哥叼著煙熟練的伴著涼菜說道。應該是他們自己人沒配合好,被車上的兩個人看到前麵有個出租車過去了,也非要司機開過去。司機哪裏肯,最後還是繞路。結果到了村口,人家就不給錢。那司機攔住兩人不放,還把旁邊吃飯的同夥叫來一個,結果就被人像掰玉米一樣夾起耍上了。
    “叫老子說啊,這些龜兒子,就應該有人治他們一下!這些人真的是,壞逑的很,就日你媽曉得欺負外地人,老子剛來的時候也被坑過。”
    “那最後警察咋個處理的噻?”父親問。
    “哼,能咋個處理?”小哥冷笑著說,“這幫龜兒子都是穿一條褲子的,警察日你媽兩下糊弄,說兩個男的先動的手。旁邊那麽多來的司機也都圍上去跟著幫腔,說公了就回去做筆錄,調監控,醫院驗傷,等結果認定了才能走,那日你媽要一個月都不止嗦,還坐個啥子飛機哦。”
    “那私了嘞?”父親踩滅了香煙。
    “兩個龜兒子司機,一人張口要五千,日你媽龜兒子,想錢想瘋了噻。最後莫得辦法,一人給了四千。”小哥吐出一口煙,歎著氣搖搖頭道:“兩個大男人,遇到這種事,真是窩囊……”
    小哥正要往下說,隻覺得一個陰影投了下來,仰頭一看,正是剛才走在前麵的壯漢一號。小哥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急忙吐出嘴裏的煙頭,低頭用肩膀擦了一下嘴角然後哈腰笑著說:“大哥來了嗦,吃點啥子?正宗樂山涼拌菜,麻辣鮮香,豬頭肉,夫妻肺片,味道絕對要得!”
    壯漢麵無表情,隻是要了一些腐竹魔芋之類的素菜,和五份炒麵一起拎著便回去了。臨走時涼菜小哥還給他的素菜裏加了幾片豬頭肉,笑著說讓他嚐嚐,好吃等哈兒再來。
    第三節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店家就來敲門叫醒了一家人。機場村距離航站樓隻有十幾分鍾車程,所以姐姐領著弟弟出去吃了早飯,又給父親帶回來一份。而回來時,她看到父親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等在了一樓大堂,同樣等在這裏的,還有昨晚看到的母子三人,和他們的六件幾乎要塞滿整個大堂的碩大行李。
    父親接過早飯剛要吃,一輛小麵包已經風塵仆仆的停在了外麵。店主下來熱情的招呼大家上車,還幫忙搬東西。但他沒想到的是,盡管已經用上全力,眼前這個破了一角,密密麻麻纏著膠帶的行李箱依然紋絲不動,反而讓他整個人扯在那裏像個想要拉動地球的螃蟹。
    兩個壯漢聞言起身準備上車,其中一人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順手就把店主手中的箱子提溜起來,甩進了麵包車裏。店主看著壯漢的背影,甩著手情不自禁的讚歎道:“歪,太歪咧!”
    父親裝起早飯,說等一會進去機場了再吃,然而發現巨大的箱子和母子三人早已把小麵包塞了個滿,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
    坐在裏麵的兄弟倆依舊麵無表情,隻有外麵的中年女人對父親訕笑著說:“大叔,真不好意思,我們行李多,幫幫忙,嘿嘿。”
    店主看了趕忙陪笑,操著關中普通話說,不要急不要急,車咱有的是,就算借都給你借來了,我兒子還有一輛,馬上就來,你們先坐一會,時間來得及,沒問題放心。說著把鑰匙扔給前台小弟,讓他帶著母子三人先走,隨後打了個電話,讓兒子送車來。
    然而過了有一刻鍾,車還遲遲不來,父親顯然等的有些著急了,又催問店主。店主自己也有些著急,重新撥通電話,正響鈴間,又一輛小麵包一個急刹滑了過來,險些撞上門口的台階。
    店主兒子從車上下來,滿身酒氣睡眼惺忪頭發蓬亂,一副宿醉後剛從床上爬出來的樣子。
    店主怒從心頭起,上去衝他後頸就是一巴掌,“你慫獅子能幹點撒!昨兒晚上給你說的好好兒地,讓你早些睡,今兒一天都是接送的,你又幹撒去了?就知道吊兒郎當,不是打個爛慫遊戲就是跟上幾個爛慫喝酒,我把你……”店主揚起手又要打,但是想起了後麵的父女三人,生生又把胳膊放了下去。他恨鐵不成鋼,惡狠狠的從兒子手裏搶過鑰匙,喝斥一聲:“店裏看著!”隨後便帶著父親三人上了車。
    航站樓裏,父女倆又看到了母子三人。女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繼續撥打著電話,甚至沒注意到父女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值機櫃台的工作人員換崗交接,下崗的人給接崗的男子囑咐了幾句,正好被辦理值機的父女聽到。原來母子三人的行李全部尺寸超限,都得托運。而這幾件行李又嚴重超重,運費甚至超過了飛機票價,女人一時拿不出這麽多錢,便在一旁打電話想辦法。
    父親聽後默然不語,倒是姐姐問了一句剛來的櫃員,他們也是去日本的嗎?
    櫃台後的男人擺弄著手中的證件,隻對著姐姐翻了下眼皮,然後冷冷的說了句:“這一排全部都是我們航司的值機櫃台。”隨後便把護照遞還給了姐姐。
    父女三人值機順利,拿著票循安檢方向走去。再次路過母女三人身邊時,女人依舊抹著眼淚,電話放在耳邊等待那頭接通。她抬頭間和父女二人眼神交錯,臉上滿是失望和焦急。
    父親拉了拉姐姐,等稍微走遠後,才歎著氣自言自語道,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啊。
    姐姐也沉默了一晌,然後悠悠的說,曉不得差了多少錢,飛機票還退得退不得。
    不知為什麽,父親突然想起了他不在身邊時,姐姐獨自照顧老人和弟弟,最後伶仃一人處理老人後事的情景,心裏頓時生出許多憐憫。他停下腳步,又回頭看看遠處的母子三人,再抬手看看時間,嘴裏喃喃的說了一句“救急不救窮噻……”
    他歎了口氣,然後看向姐姐說,要麽過去問一哈?要是真的能幫到就幫一把,三個大人要不是真沒得辦法,也要不得哭成這個樣子嗦。
    姐姐笑著點點頭,眼裏滿是熱情。
    “大姐,你們是去哪兒的噻?”
    女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父女三人又折返了過來,她驚訝的回過頭,擦擦眼淚說:“我們是去日本的,大叔。”
    “是千代嗦?”父親拿出護照裏夾著的機票,在上麵找了一會,指著航班號問,是這個飛機的嗎?女人也拿出手機,翻開裏麵的短信,果然是同一班航班。
    父親接著問:“你們是過去打工的嗎,咋沒個人領到你們嗦?”
    女人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愁色頓減,趕忙說:“大叔,我是帶著兩個兒子去找我老公的,他在那邊好幾年了。我們這次一起過去,到了那邊我老公就接上我們了。”她緊接著又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大行李說,“我們網上查的一人能帶兩個行李,誰知道還限大小,還限重量,超重還這麽貴,正好身上錢不夠了……”
    父親聽到這略加思索說,大姐,你箱子裏的東西要是不貴重,找個地方寄存了嗦,以後托人再來拿也要得嘛。
    女人聽了歎了口氣:“大哥,不瞞你說,老家沒人了,都死光了。我們這一次出來,也是準備就不回去了,跟著工程走。老家村裏的房子也就扔著去吧,但是就這點帶出來的家當,實在是扔不下啊!”
    父親再次想起了剛剛離去的父母,內心攪動,沉默著點了點頭。“那個,大姐,你男人,娃兒們的爸爸,也是在千代島上做工程的噻?”
    女人眼睛一亮說:“大叔你也是在那邊幹的嗎?哎呀我那個男人怕是昨晚上又幹夜班,現在睡著了,要麽就是在工地聽不見手機響。我一直給他打電話,想讓他打點錢過來,就是不接,可愁死我了,耽誤了飛機可咋辦呀……”說著女人看看手機,又指著兩個兒子狠狠說:“就是這兩個熊玩意兒昨天晚上給我惹的事,要不是昨天晚上給人家賠了那麽些錢,也不至於現在沒錢!”女人說著竟然哽咽著再次流淚。兩個壯漢聽到後,低著頭恨不得埋進胸口去。
    “大姐,那你還差好多錢嘛?”父親問。
    “大叔,不怕你笑話,還差一萬塊錢。原來跟親戚朋友借錢多了,現在沒辦法開口,就是開口了都,人家一聽我們要走,也都不借。真是沒辦法啊……”
    父親略沉吟一下說道:“那個,大姐,你看這個樣子嘛,我先借給你,你和娃兒們先上飛機。咱們嘞反正都是一個工程上的,你跟我說你男人叫啥子,我看一下記到,去了叫他再拿給我就對了,莫得耽誤了你們。”
    女人眼裏放光,仿佛看到了觀世音菩薩聖體再世,恨不得衝過去就要跪下磕頭。父親也不客氣,讓他們趕快去辦了值機。
    拿到機票的母女三人心情大暢,女人更是喜笑顏開,一口一個大叔,妮子,小寶貝兒的稱呼著父女三人。兩個壯漢也是眉頭舒展嘴角露出笑意,但依舊沉默不語。
    女人看姐姐身後還背著個大書包,一巴掌拍在壯漢一號的脖頸上,咬著槽牙說道:“個肉鼻辣眼的熊,看你妹妹背著那麽大個包,也不知道幫忙提著點!”壯漢一號的臉紅到了脖子根,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剛才女人掌力所致。他伸手就要去抓姐姐身上的包,姐姐趕緊轉身說不用不用,其實不重,裏麵就是些弟弟吃的零食。然而壯漢一號不依不饒,非要幫忙拎,差點連姐姐整個人提了起來,姐姐最後隻得紅著臉說裏麵還有我用的東西……壯漢一號聽到後臉更紅得發了黑,便鬆手不再爭。
    幾人說說笑笑一路過了安檢。
    第四節
    女人名叫金桂花,今年四十出頭,對土生土長的農村女人來說,這正是氣精體壯的年紀。她的男人老張是外地人,年輕時跟著同村人在工地上做些賣體力的零工。老張人高馬大,幹活不惜力氣又極有城府心計,很快便在工程隊裏脫穎而出,和同鄉一起攬下了工程分包,做起了包工頭。但在他們事業蒸蒸日上之時,他卻因為工程款一時衝動,意外失手犯下了人命。他不敢回家,一路隱姓埋名到處打零工,最終在金桂花家所在的縣裏落下腳來。
    老張有膽有識,為人仗義,幾年裏就迅速拉起了一支隊伍,重新做起了工程承包。有了上次的教訓,他這次更是謹小慎微,很快便憑借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成了縣裏的富戶之一。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娶到剛滿十八歲的金桂花。兩人一見如故,一年後就生下了小女兒。
    然而造化弄人,小女兒四歲時查出白血病,老張為了給女兒治病,不僅花光了積蓄,賣了公司和房子,更是四處舉債,縱然把親戚朋友借了個遍,最終也沒能留住孩子。
    送走孩子的那晚,老張和金桂花一夜沒睡,兩人在醫院旁邊廉價的小旅館裏,抱著孩子的骨灰靠在板床上坐了一夜。老張看著狹小窗戶裏漏出的半截新月,聽著旅館走廊裏的咳嗽和呻吟,把他當年犯事逃亡的事全部講給了金桂花。
    他說:“我當年害了一條人命,今天老天爺收回去一條……就是可憐了孩子,更可憐了你。”他轉過頭,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金桂花,“你恨我吧?你後悔和我在一塊的話,就殺了我吧,我不怨你。”
    金桂花吸了吸鼻子,把老張手指間熄滅的煙頭撥落到地上。她拉起他的手入懷裏,和孩子的骨灰緊緊抱在一起,埋下頭說:“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嫁給你也是我的命,我從來沒後悔過。”說罷兩人便緊緊擁抱在一起。
    三年後,金桂花再次懷孕,最終產下一對壯實的雙胞胎。村裏人都說她命好,老天爺收走一個,又送來兩個。
    兩個男孩果然繼承老張的血脈,能吃能睡,從小就比同齡人要高壯許多,七八歲的時候就和金桂花飯量一樣,十來歲的時候更是頂一個成年男子。金桂花有時候看著一頓吃七八個饅頭的兄弟倆,心裏又喜又愁,喜的是看到兄弟倆身體健壯,讓她再無養育之憂,愁的是兩人在學校讀書不濟不說,還經常因為和同學打鬧下手沒輕重給她惹事。眼見讀書是沒指望,她索性在孩子初中畢業後,把兩人一起送去老張的工地幹活,自己也住了過去照顧一家人的起居。
    老張的工程在後幾年卻不怎麽順——彼時的工程分包都是靠上層關係,已經過了那個靠頭腦和身體就能拿捏的時代。老張折騰幾次不但沒掙到錢,反而又落下許多債務。他見孩子已經長大,索性一咬牙,靠著原來的關係去了外派工程隊,來到了島上。一方麵老張看中這裏外派錢多,能快點還債,另一方麵他心裏仍有不甘,思量換個環境以再圖東山。
    “媽,我想上茅子。”這是父女倆這兩天來聽到壯漢兄弟口中說出的第一句話。
    “真是熊玩意兒,屎尿咋恁多……”金桂花瞪著壯漢二號說,“能憋住不,上飛機再拉不行嗎?”
    “有點急,憋不下。”壯漢二號麵露難色,額頭仿佛也沁出了汗。這時壯漢一號也支支吾吾的開口:“要不我也一起去一趟吧……”
    金桂花鄙夷的瞪著兄弟二人,長嗟一聲,“咦——有時候我真想……”她伸手又在兄弟倆眼前比劃了兩下,“兩個熊玩意兒天天給我正事不幹,一到要緊的時候就屙屎屙尿的,我真是……”正說話間,金桂花覺得自己小腹也一陣絞痛,並且有大股氣體迅速下沉的感覺。她心裏直叫一聲不妙,隨即訕笑著轉過臉來對父親說:“大叔啊,要不你們前麵先走,我陪兩個熊玩意兒去個廁所,一會就來,反正也就在前麵不遠了,你們先去,別耽誤了。”
    父親隻得點點頭,拉著姐弟先走了。隻見金桂花母子三人夾著大腿一路小跑奔廁所而去。
    通往登機口的路上滿是擺著各種精致商品的商店,弟弟鬧著要一個個進去看,姐姐怕耽誤事,隻抱著他在商店門前看看。姐姐看著櫥窗裏衣著鮮亮的模特和款式新穎的衣服,不由得麵露喜愛之色。走到一個滿是英文牌子的商店前麵時,她驚奇的發現裏麵有父親之前帶回來的學習機,指著裏麵讓父親看。
    父親想起了那晚酒後一時糊塗,把忍痛給女兒買的東西送給了人,又看著女兒身上老舊的衣服,心裏一陣酸楚難過。他勉強笑著說,沒得事,等下一期工程款結了,我給你和弟娃兒一人買一個。
    姐姐倒是不在意,嘻嘻笑著說,我都不讀書了還要哪個學習機哦。倒是弟娃兒用得上,到了那邊還能當個翻譯,娃兒還小,也曉不得學得會日語不。
    父親更是一陣心酸,險些流下淚來。他趕緊望向別處,清了清喉嚨說:“要得嘛,那就給你買幾件新衣服,你也大了,女娃娃就要穿的鮮亮些!”
    “要得嘛,那你就給我買一件日本女娃娃穿的那種裙子,我在村長女兒手機上見過,百褶裙,白色的帶藍邊邊,好安逸哦……”說著姐姐挽起了父親的胳膊,此刻的她終於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爛漫的笑容。
    “要得要得!”父親用力的點了點頭。
    登機廣播已經叫了兩遍,排隊的人群幾乎都走進了登機口,父親望向遠處,仍不見金桂花母子三人的蹤影。他沒辦法,隻得領著姐弟走了進去。
    父親心下開始胡思亂想,應該不是遇到騙子了吧?就算騙子,也不至於三個人花這麽大力氣,還買了機票吧……正想著,廣播裏傳出聲音:“現在廣播找人,金桂花旅客,張九牛旅客,張九虎旅客,請聽到廣播後速至g110登機口登機……”
    起飛時間過去十分鍾後,金桂花才帶著兩兄弟一路跌跌撞撞穿過人群,一屁股坐在了父女三人旁邊。三人應該是狂奔而來,跑的麵紅耳赤大口喘著氣,金桂花不停的用衣袖擦著汗,兩兄弟則用手擦完汗就順手抹在身上。姐姐隔著老遠就能聞見兄弟二人身上的汗臭。空姐過來簡單給三人囑咐幾句,檢查了安全帶後,便皺著眉頭離開了。飛機也在緩緩滑行後衝向藍天。
    金桂花喘過氣來,嘿嘿笑著說,大叔,我就說咱兩家是有緣人,你看,這座位都是挨著的。父親也嘿嘿笑了下說,大姐,你們剛才是不是走錯了噻?
    果然不出意外的,金桂花母子三人從廁所出來便迷失了方向,暈頭暈腦的差點走到航站樓的另一頭,直到聽見廣播,三人才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狂奔上飛機。父親聽罷哈哈一笑,隨即又問,大姐,兩個兒子一個叫九牛,一個叫九虎嗦?
    金桂花聽父親這一問,嗨了一聲,一拍大腿。原來當初金桂花喜得兄弟倆,老張憑著自己僅有的一點文化,給他們起名“九牛二虎”,期望孩子以後身體結實。這名字寓意原也不錯,但誰知派出所戶口登記的人辦事敷衍馬虎,筆誤寫做了“九牛”和“九虎”。金桂花氣憤不已,在派出所櫃台裏廝罵一番,結果人家說現在已經登記了,再改名要這個那個手續,而且之前的名字也算曾用名,以後到哪都要備注,很不方便之類,便把她糊弄了過去。
    “其實啊,這幫人就是懶得弄,還不承認自己寫錯了,想辦法卡你,糊弄你。哎,咱老百姓能有啥辦法,算了吧。你要說是那些當官的,還不是想改啥就改啥,哪來那麽多道道。”金桂花氣憤又無奈。
    “要我說啊,這個名字好得很,”父親開著玩笑說,“你看哈,要是九牛二虎,那就一個多一個少了嘛。現在嘞,正正好,一個九頭牛,一個九頭虎,不多不少,免得兄弟兩個打起來了噻!”說罷他和金桂花都哈哈大笑,兄弟倆也摸著後腦勺嘿嘿的咧嘴笑起來。
    父親和金桂花隔著過道聊了一路。他才知道金桂花的男人老張在北區,和他幾乎是同一批上島的,大疫三年也一樣沒能回家。而他們家裏唯一的長輩——金桂花的婆婆——也在去年冬天染疫去世。父親聽到此處,也把自己的家事說給了金桂花。金桂花聽完不由得心中共情,唏噓良久。
    飛機發餐的廣播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父女倆這次算是見識了什麽叫好飯量。金桂花母子三人吃了十份盒飯——她自己兩份,牛虎兄弟各四份。這一壯舉甚至驚動了乘務長,她特意走過來帶著標準的微笑說,如果不夠後麵還有。金桂花抹著嘴嘿嘿一笑說夠了,然後衝著乘務長的臉打了一個大飽嗝。
    飛機上的人莫不都是早起趕來的,吃完飯後都昏昏睡去,機艙裏除了偶爾的咳嗽和走動就是引擎的轟鳴聲。金桂花母子三人早已搖頭晃腦的打著盹,鼾聲大作。姐姐把弟弟橫抱過來,抬起了座位間的扶手,讓他可以把腳放在父親腿上舒展的睡。她不時摸摸弟弟的手和額頭,沒一會便也在催眠般的鼾聲和噪聲中睡去,直到廣播聲再次響起——飛機已經進入日本空域,即將準備下降。
    第五節
    一行人裏除了父親,其餘人都是第一次入境,所以父親又擔起了領隊的責任。幸好下機之後中文標識和三語廣播也算清楚,幾人便按著指引隨著人群,走到了一排櫃台前麵排起了隊。
    金桂花看到櫃台就緊張起來,拉著父親問道,老孟啊,這地方是幹啥嘞,咱不是要轉機去島上嗎,咋又要弄托運行李的嗎,不會再交錢吧?父親笑了笑說不是,你莫怕,這個是第一次來,都要登記一下嘛,我記得我第一次來也是這個樣子的噻,麽得事,放心放心。
    正說話間,眾人隻聽得身後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問道:“孟先生您好,您不是第一次入境,不需要在這裏登記,可以直接出關。請問需要我指引您去轉機的登機口嗎?”眾人還在想哪裏的孩子這麽懂事,一回頭竟然發現是一個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有半人高,造型樸素,圓柱形的“身體”上一個半球形透明“腦殼”,活像是《星球大戰》中沒有腳和雙臂的“r2d2”機器人。如果不是透明罩子裏的屏幕上閃爍著的卡通大眼睛,還有科技感十足的外殼工藝,很可能一個不注意,就被人當成垃圾桶——正如被驚得目瞪口呆的金桂花所想一樣。
    “我嘞個猴來,垃圾桶成精了!”她一把抓住父親的胳膊,扯的他生疼,“我滴個乖乖,不得了啊!哎呀嚇死我滴個親娘了!這也太嚇人了,哎呦親娘哎,我還說哪的小孩,一低頭嚇死我了親娘哎,這聲音也太真了吧……”
    金桂花喘著粗氣撫摸著胸口。父親趁機掙脫她的手,咧著嘴揉了揉胳膊,兩兄弟和姐姐被金桂花一連幾個親娘逗得直笑。
    “老孟啊,你上回來也碰見這個東西了?”金桂花有些難以相信,睜大了眼睛問道。
    父親皺眉苦笑,“你莫得這麽大驚小怪哦,力氣不小嗦你……”金桂花連忙笑著道歉。“我上次來好像也見到過,但是麽得離這麽近,都是看到跟別人跑起……”
    正說著,機器人又問:“孟先生,請問需要我帶您去下一程的登機口嗎?”
    金桂花聽到又渾身一震,直縮在了九牛身後,不停的給父親遞眼色,讓他快點回答。兩兄弟和姐姐被她逗得笑彎了腰,連弟弟也哈哈笑著。
    “謝謝你哦小兄弟,我麽得事,我是帶著娃兒們還有這個大姐辦手續,弄好了就帶他們一起去轉機,都是一路的。”父親提著嗓子大聲對機器人喊著話,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沒想到機器人的“臉”上突然出現姐姐和弟弟的畫麵,看角度應該是從房間裏某個地方俯拍的,而且就算姐姐如何轉頭四處尋找攝像頭,畫麵上總是出現她的正臉。“請問這兩位是您的親屬嗎?”機器人問道。
    “哎對對對,對頭!”父親驚喜的點頭。
    “請問需要我幫助他們辦理入境嗎?”
    “哎可以嗎?那好得很啊,要得要得!”父親大喜。然而隊伍已經前進了一截,後麵的人提醒他們往前走。父親有些猶豫,一邊走一邊想要招呼機器人,但還沒伸手,機器人便滑移過來,而在滑動過程中,它始終麵對著父親,好像閱兵時候從主席台前走過的士兵一樣。眾人看到都不由得暗暗驚歎。
    隨後機器人讓姐姐拿出機票和護照,依次打開鋪平,放進了它身體上伸出來的“抽屜”裏。抽屜關上後,接合處嚴絲合縫,外殼渾然一體,竟看不出任何縫隙。把機票和護照還給姐姐後,機器人屏幕上顯示出了姐姐的身份和航班信息,然後它問姐姐這次來要去哪裏,是什麽目的,住多久等等。機器人還特別提醒,他們現在是在公共空間,如果不方便語音回答,可以在屏幕上輸入,而且在輸入時,屏幕會自動切換偏光模式,隻有在輸入者的角度才看得到。
    姐姐覺得十分新奇,欣然說方便方便,然後一一回答了機器人的問題。
    機器人在屏幕上列出了錄入的信息匯總,在姐姐確認後,便提示說入境信息錄入完畢。然後他又提示說道,在隊伍前麵櫃台錄取指紋後,會領到一個回執,拿著回執和護照在出口蓋章後,整個入境程序就完成了——說著還在屏幕上顯示出了一個表示勝利的剪刀手的卡通動畫。
    接著機器人又開始錄入弟弟的信息。由於弟弟未到16歲,所以步驟略多,而且是由父親代錄入。但機器人指示清晰,所以也很快完成,最後程序也是一樣,錄指紋、領回執,然後蓋章。
    金桂花這時膽子大了起來,叫住機器人問,能不能把俺們幾個的也錄了?機器人欣然答應,錄入了母子三人的信息後便離開了。等機器人離開後他們才赫然發現,大廳裏幾乎每個隊伍旁邊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而且和不同的人說著不同的語言。而等到幾人排到櫃台前,屏幕上果然出現剛剛錄入的信息,而他們要做的僅是再次確認、掃指紋,隨即便拿到了回執。
    姐姐這才發現,諾大的大廳裏旅客雖多,但幾乎沒有什麽工作人員,隻有後麵入口處一個老頭戴著白手套站在那裏,像是大莊園裏隨時待命的管家。還有就是出口處,幾個閘機櫃台後各有一個戴著白手套的工作人員,核對回執後翻開護照敲章,放行。
    幾人出來後,依舊沿指示而行,很快便到了第二程航班的登機口。金桂花一路上好像出了大觀園回村的劉姥姥,不停誇著剛才那個機器人的各種好處,說什麽聲音真切,屏幕清楚,身上的燈柔和不刺眼,殼子擦得幹淨……三個年輕人聽得直笑。
    此時離起飛時間尚早,幾人坐下無事,便打量起了四周。這裏的建築結構和出發時的機場並無大差,如果不看各處的指示牌,說不定也會以為是在國內。然而一個明顯的區別就是,這裏用來放廣告的屏幕要比出發的機場少很多,另外也許正是航班間隙的緣故,候機廳人氣寥寥,略顯冷清。
    金桂花母子三人似乎是又餓了,從隨身背的大包裏拿出了“壯饃”——這是他們老家的特產,金桂花特意買來帶在路上吃。金桂花硬塞給父親一塊,父親不餓,但也隻能一口一口的慢慢咬著,同時看著金桂花母子三人大口的嚼咽著,吃得香極了。金桂花吃著,發現水壺裏的水不夠了,而在她抬頭張望四處找水喝的時候,一個剛才入境處的機器人從遠處滑了過來,徑直停在了幾人麵前。
    機器人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對金桂花說:“金女士您好,我在記錄裏看到您和親友是第一次來這裏。現在距您的聯程航班登機大約還有兩個小時,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或許我可以給您介紹機場設施和商店,或者幫您去便利店買東西,或者給您唱歌說笑話解悶?”
    金桂花這次倒是大膽起來,側過臉驚喜的對著父親說:“哎老孟,你看這小家夥認識我了嗨,你說這也太神了吧!”然後她居然對著機器人開起了玩笑:“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你家有沒有免費的盒飯啊,給我拿幾份唄?”
    “我叫光太,您也可以叫我小光,我是機場地勤服務機器人。很可惜,我沒有在機場裏找到免費的餐食,但是我可以給您推薦一些味道不錯的餐廳。”說著光太的屏幕上已經顯示出了幾家餐館和他們的主要菜品。
    “哎呦你們這的吃的太貴了,我吃不起……”金桂花一邊說一邊衝著父親擠眉弄眼,幾人都被她逗笑了。
    “倒是有沒有免費的水是真的,我剛吃完饃,幹的很啊。”金桂花這句話到是屬實。
    “有的,最近的直飲水機就在前方大約二百米處,可以提供冷熱飲用水。請問需要我帶您去嗎?如果您旅途勞累,我也可以召喚便利車。”
    金桂花剛想說才二百米,還沒走就到了還用坐啥車,拎起水壺就要走,但轉念一想,反正來了也沒事,坐個車玩玩也好。她便又坐下說:“那行,那你給阿姨叫個車吧,車站在哪啊,就在這等嗎?”說完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馬上又補了一句:“車是免費的對吧小朋友?”
    “是的,便利車對所有旅客免費開放。我現在就幫您調度一輛,請您稍等。”光太說完,幾人突然看見登機口對麵建築的腰線上閃起了紅黃燈光並發出滴答的警報聲,一個巨大充電寶一樣的白色物體從牆裏緩緩移出。
    其實幾人剛坐下時就留意到了這個有些奇特的建築,但大家都以為這隻是什麽新奇的裝修風格,所以並未多在意,沒想到這竟然是光太說的“便利車”的“車庫”。隻見便利車調整好方向後流暢地滑到了幾人旁邊的過道上,然後響著警報慢慢打開。
    幾人馬上就都看得明白,這是一個加大加厚加寬的折疊椅。折疊椅下方中空,可以用來放隨身行李箱。上麵則是座椅,坐上去之後,雙腳可以踩在踏板上,背後的護欄也可以拉下來橫在胸前。
    這又一次突如其來的驚喜讓金桂花激動的笑開了花。她小心翼翼的按照光太的提示坐上去,係好安全帶,然後又聽光太介紹了如何緊急製動,最後才像一個孩子一樣,帶著興奮的笑容和光太一前一後的離去,沒過一會,又一前一後的回來了。
    隻見金桂花遠遠的就衝眾人熱烈的揮著手,臉上的笑容燦爛如初升的朝陽。她一下車就嘻嘻哈哈的笑著說好玩,膽子更大的她居然要求光太再帶牛虎兄弟和姐弟倆去走一趟。
    弟弟早已叫著要玩,此時已經急得在姐姐懷裏掙紮著要上去。姐姐也有些心動,便笑嘻嘻的和金桂花攛掇兄弟倆一起去。兄弟倆拗不過,隻得紅著臉答應。
    金桂花一來一回已摸清光太的秉性,這次則用家長的口吻,指著幾人對光太說,給他們一人來一輛車,帶他們去逛逛,介紹下你們機場。
    光太爽快的答應,然後說附近的車不夠,正在從附近的車庫中調度車輛過來,隨後屏幕上便顯示出一幅地圖和一個正在向他們移動的座椅標誌。與此同時對麵的車庫裏,一輛車也響著警報移出,在他們身旁緩緩展開。
    在等另一輛車的時間裏,光太和剛才一樣,向幾人介紹了便利車唯一需要手動操作的功能——緊急製動,並且特別囑咐姐姐抱好弟弟,係好安全帶。沒過一會第三輛車也遠遠的開了過來,等大家都上車坐穩後,四人三車便都跟著光太魚貫而行,消失在遠處。
    好一會後幾人排著隊回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弟弟更是遠遠的對著父親使勁揮手笑著。金桂花攛掇父親也去玩玩,父親剛開始百般不肯,可禁不住大家都勸他,並且弟弟也鬧著說還要玩,父親便笑著點頭答應。他抱著弟弟,和金桂花一起又遊覽一番。回來後金桂花又拉著光太問長問短,直到盡興才放光太走。
    玩鬧中時間過的飛快,飛機已經停在外麵準備接駁廊橋。附近的旅客也多了起來,他們中有的是步行而來,有的則是坐著剛才的便利車過來。然而在臨近登機時,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許多“光太”,逐次走到每個旅客前麵,把大家組織到一條隊伍裏,在商務和頭等艙的人登機後,這條隊伍才開始登機。而上了飛機大家才發現,隊伍竟然是按照座位位置,從後向前的依次排列的!這樣坐在最後的人可以最先登機,避免了前排的人因為放行李,擋住整個隊伍的情況,登機效率得以大大提高。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機場裏盡管已經燈光明亮,但光太和便利車的腳下仍然開啟了燈環,照在地上十分好看。
    也許是來時的旅程勞累,也許是剛才的玩耍太盡興,這次在飛機上吃過飯後,幾人都沒有多聊天,紛紛昏昏睡去。一覺醒來時,外麵已經是深夜,飛機也準備降落在他們此行的終點——千代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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