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能看到耶律嫣然在寒冷的北遼王庭寫下這封信時，那倔強又帶著一絲脆弱的神情；
    能感受到她輕撫小腹時，那份對未知未來的期盼與恐懼。這個女人，總是能用最激烈的方式，闖入他的生命，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禦書房內寂靜無聲，隻有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高德全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瞬。
    蘇淵眼中的驚濤駭浪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混合著巨大責任感與帝王決斷的複雜光芒。
    他緩緩坐回龍椅，將白狼皮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貼身放入懷中。
    那裏麵，承載著兩個未出世的生命，以及一個母親孤注一擲的托付。
    然後，他拿起耶律嫣然的國書，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清明。他提起朱筆，在那份沉甸甸的國書上，揮毫寫下力透紙背的禦批：
    “準！”
    “著內閣即刻擬定接收北遼、改設行省、安置部族、冊封耶律氏等一應章程！務求穩妥，彰顯天恩！”
    “命鎮北將軍顧雲天為欽差，率精兵三萬，即刻北上，接管北遼全境防務，護持女帝耶律嫣然及……其腹中皇嗣安全！不得有誤！”
    “另，傳朕口諭至太醫院，選派精通婦產、最穩妥之太醫聖手，攜帶宮中珍稀安胎補養之物，隨顧雲天大軍一同北上！務必保耶律嫣然母子平安！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寫罷，他放下朱筆，拿起那方象征著無上權力的九龍玉璽，在朱批之上，重重蓋下！
    鮮紅的印文，如同燃燒的火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和一個更為遼闊帝國的誕生！
    也宣告著，他與耶律嫣然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將以一種全新的、更為緊密的方式延續下去。
    “高德全。”蘇淵的聲音恢複了帝王的沉穩與威嚴。
    “奴才在！”
    “即刻發往軍機院及兵部！八百裏加急！”
    “諾！”高德全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份蓋著鮮紅玉璽的國書，如同捧著整個北境的未來，躬身疾步退下。
    禦書房內，再次隻剩下蘇淵一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窗欞前，推開窗戶。
    深秋的風帶著寒意湧入，吹動他玄黑龍袍的衣袂。他眺望著北方遼闊的夜空，那裏，星辰似乎比往日更加璀璨。
    北遼歸附，天下一統。兩個孩子……雙生子……
    他伸出手，仿佛要觸摸那遙遠的星辰，掌心似乎還殘留著白狼皮信箋的觸感，以及那一點若有若無的胭脂氣息。
    心中百感交集，有對宏圖霸業將成的激蕩，有對那素未謀麵孩兒的期待與責任，有對耶律嫣然複雜難言的情愫，更有對即將到來的、更加錯綜複雜的局麵的凝重。
    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來，化為帝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深遠的謀算。
    “耶律嫣然……”他低聲自語，聲音消散在夜風中，“這盤棋，你下得夠大，也夠狠。”
    “朕，接了。”
    “你的北遼，你的孩子……朕都會收下。這萬裏河山，終將歸於一體。”
    “至於你……”他微微一頓，眼神深邃，“且看這命運之局，如何落子吧。”
    窗外的風，卷起幾片落葉，呼嘯著奔向北方，仿佛要將帝王的意誌，傳向那片即將改天換地的廣袤草原。
    …………
    北遼歸附的宏大圖景正在徐徐展開，顧雲天的大軍已攜帶著冊封的旨意和太醫院的聖手星夜北上。
    冊封趙嫣、趙貞的吉日也已選定，後宮在沈幼娘與顧傾城的操持下忙碌而有序。
    臨淵城沉浸在一股開疆拓土、萬象更新的蓬勃氣象之中。
    然而，這份蒸騰的國運之下，一股來自東南海疆的陰冷腥風，正悄然吹入帝國的中樞。
    禦書房內，蘇淵正與新任的戶部尚書及工部侍郎商議北遼接收後的移民屯墾及道路修築事宜。
    窗外秋陽正好，金輝灑滿庭院。
    突然，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議事殿內的平和。
    內侍總管高德全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進來，臉色煞白，手中緊握著一份沾染著暗褐色汙跡、邊緣破損的八百裏加急軍報！
    “陛下！陛下！”高德全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和悲憤。
    “東南急報！浙海道……閩海道……沿海十餘府縣，突遭大規模倭寇侵襲！倭寇……倭寇……屠城了！”
    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泣音。
    蘇淵臉上的從容瞬間凍結！他猛地從禦座上站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呈上來！”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軍報被迅速呈上。展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雜著海風的鹹腥撲麵而來！
    上麵字跡潦草，墨跡被血水和汗水暈染開，卻字字泣血：
    “臣浙海道總督張承宗泣血跪奏：啟元元年九月初八，倭寇糾集大小船隻數百，賊眾逾萬，趁大霧及風浪突襲浙東、閩北沿海！
    賊寇凶悍異常，裝備精良火銃、倭刀，更有紅毛鬼巨艦數艘炮火掩護！我軍猝不及防，多處衛所、水寨被攻破！”
    “倭寇登陸後，如蝗蟲過境，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定海、象山、台州、溫州、福寧、福州外圍村鎮……盡成焦土！賊寇奸淫擄掠，老弱婦孺皆不放過！更有甚者，將嬰孩挑於矛尖取樂！將孕婦剖腹……慘絕人寰！”
    “定海縣城……城破！倭寇入城，屠戮三日！城內軍民……十不存一！血流漂杵，屍骸塞巷！知府陳大人率家丁巷戰殉國，頭顱被懸於城門……”
    “閩北鹽場被焚，數萬引官鹽盡毀！沿海糧倉被劫掠一空！商船、漁船被焚毀殆盡！擄走青壯男女數千，皆充作奴隸苦役……”
    “倭寇氣焰囂張，揚言……要殺盡沿海漢人，將東南化為焦土！臣等……雖拚死抵抗，然賊勢浩大，且飄忽不定，懇請朝廷……速發天兵！救東南百萬黎民於水火！遲恐……東南半壁危矣！！！”
    軍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淵的心上！
    他的手指死死捏著軍報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前的文字仿佛化作了地獄般的景象，在他腦中瘋狂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