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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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皇火威,天地之殤。”胡桂揚說完之後默默地等著。

    何五瘋子嘀嘀咕咕,胡桂揚聽不清,隻好上前兩步,隱約聽到“天牌”、“地牌”等詞,原來何五瘋子夢裏還在賭錢。

    “皇皇火威,天地之殤。”胡桂揚稍稍抬高聲音。

    何五瘋子不再嘀咕,連呼吸都變慢了,過了一會,他說了幾句,字字清晰,與夢話全然不同,可胡桂揚完全聽不懂。

    “什麽?”

    何五瘋子自顧背下去,與其說是口訣,不如說是怪聲集合,各種稀奇古怪的發聲的中間,還夾雜著叩齒、咂舌、動喉、鼓腹、深吸等種種小動作。

    胡桂揚這才明白何三姐兒為什麽讓他每次隻學十句,按何五瘋子的做法,他甚至沒法斷句,更不用說背誦怪聲,再配合以那些奇怪的動作。

    胡桂揚跟隨義父抓捕妖賊的時候,見識過不少所謂的修行法門,對叩齒等動作稍有了解,否則的話,根本無從學起。

    火神訣與那些法門很相似,隻是更複雜,更晦澀,通常的法門是念誦一段經文,內容完全能聽懂,然後叩齒、咂舌若幹下,不像火神訣,字字古怪,全無含義。

    何三姐兒說得輕鬆,其實布置了一項極艱難的任務。

    若在從前,胡桂揚絕不受這種苦,寧可睡大覺,可他剛剛保證過絕不偷懶,而且他也的確沒有理由偷懶,敵方高手如雲,隨便派個人來,他都不是對手,總不能每次都靠意外僥幸逃生。

    何五瘋子的背誦弱了下去。

    “皇皇火威,天地之殤。”胡桂揚又念一遍。

    何五瘋子重新開始,胡桂揚集中注意力,隻學開頭兩三個發音,心想萬事開頭難,何三姐兒既然能用這種方法學會,自己也能。

    “皇皇火威,天地之殤。”

    每當聲音減弱,胡桂揚就重新引導,何五瘋子倒是不累,隨口就念,人也不醒,看上去睡得還更踏實了。

    時間過得飛快,胡桂揚尚未領會竅門,外麵的天快要亮了,晨曦透過門窗照射進來,何五瘋子伸伸懶腰,似乎要醒。

    胡桂揚急忙回到自己床上,隻覺得口幹舌燥,兩頰麻木,腦子裏昏昏沉沉,暗自感歎,原來沒有容易練成的神功,都這麽艱難。

    “希望何氏姐弟沒騙我。”胡桂揚想道,眨眼工夫就睡著了。

    他又夢到了祭神峰,但是沒有看到新內容,還是那幾個場景,尤其是聞天王凶神惡煞般的麵孔,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後甚至伸出舌頭來舔,胡桂揚怎麽都躲不開……

    他一下子驚醒,發現的確有一條舌頭在舔自己,不是早已死掉的聞天王,而是活著的黃狗大餅。

    大餅是條野狗,昨晚睡在外麵,有人來它也不叫,到了白天卻混進屋子裏,在主人臉上亂舔一通。

    胡桂揚隻好起身,推開大餅,打個大大的哈欠,外麵太陽還沒升起太高,自己大概隻睡了一個時辰,暈頭脹腦,骨節僵硬。

    大餅吐著舌頭,在他麵前轉圈兒。

    “去,沒有吃的。”胡桂揚站起身,屋子裏沒有人,抬頭看去,何三姐兒不知在不在。

    大餅飛奔出去,沒一會又回來,嘴裏叼著一塊骨頭,放在胡桂揚麵前。

    “你不是妖怪變的吧?竟然能聽懂我的話。”胡桂揚彎腰在狗頭上胡亂摸了兩下,“自己吃去吧。”

    大餅叼著骨頭跑到桌子下麵去了。

    來到樓外,胡桂揚看到了何五瘋子,他正在一小塊空地上練拳,招式雖不複雜,卻是虎虎生風。

    “早啊。”胡桂揚打招呼。

    何五瘋子收勢,神采奕奕,“我還以為換個地方會睡不著,沒想到一覺到天亮,就是嘴裏有點幹。對了,早飯吃什麽?”

    “沒人送早餐?”

    “沒有,大餅倒是不知從哪弄來幾根肉骨頭。”

    胡桂揚出花園,到前院找老鴇,“不是說好供應一日三餐嗎?到現在連盆洗臉水都沒送去。”

    老鴇笑臉相迎,“唉呀呀,楊公子怎麽親自來了?這些死丫頭,奸懶饞滑一樣不缺,就是不會做事,我馬上派人送水送餐。”

    老鴇的許諾果然有效,沒過多久,兩名丫環送來了清水與食物,一進樓就四處張望,一人道:“楊公子這麽早就起來啦,怎麽不讓仆人服侍?”

    “那兩個劣仆,一個不聽話,另一個更可笑,非說這裏有女妖,昨晚來騙他開門,還好他沒有上當,你們說可不可笑?”

    兩個丫環賠笑,再不敢多問,匆匆告辭。

    何五瘋子得到過指示,外人來的時候盡量躲起來,這時從樓梯後麵問道:“真有女妖嗎?”

    “放心,真有女妖,害的也不是你。”

    “那我就放心了。”何五瘋子也不洗臉,直奔食物。

    “先給你姐姐送一份,還有水。”

    何五瘋子很聽話,一手拎桶,一手托著食盤,點點頭,“還行,知道想著我姐姐,我對你的印象好了一點。”

    胡桂揚洗漱完畢,吃了兩口飯就走了,又來前院見老鴇。

    老鴇一通道歉,胡桂揚表示不在意,然後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足有二十兩,老鴇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拿住,隨即縮回袖中,壁虎吞吃蚊蟲也沒這麽快。

    “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還給這麽多賞錢。”

    “你知道我什麽租住你家,卻不與任榴兒見麵嗎?”

    “公子從家中逃出,不願見人嘛,老身明白。”

    “不隻如此,其實……”胡桂揚欲言又止。

    老鴇拿了錢,一心隻想巴結,“公子但說無妨,老身是爽快人,做得到便說做得到,做不到絕不裝模作樣地攬事兒。”

    胡桂揚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實話實說吧。我因為得罪老父,被迫從家中逃出來,可是父子情在,還想再回家中。”

    “那是當然。”

    “可我父親這個人極不好說話……”

    “哦,我明白了,令尊想必也是風流人物,公子想借花獻佛,讓我家女兒替你求情。”

    “呸,這世上哪有兒子給老子做這種事的?”

    老鴇嘿嘿地笑,“也不是沒有……公子繼續說。”

    “我有一位堂兄,深受我父器重,我要求他說情,這位堂兄曾經向我提起過榴兒姑娘,說是仰慕已久,卻一直無緣得見。”

    老鴇恍然大悟,“別說了,我明白了,楊公子去找堂兄吧,隻要你能請來,沒有我家女兒說不服的男人。”

    胡桂揚抱拳笑道:“你救了我,好,我這就去請人。”

    老鴇起身相送,“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楊公子之前給的那三百兩隻是一個月的房錢。”

    胡桂揚又掏出一錠銀子,“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老鴇喜笑顏開,送走客人,立刻就去找任榴兒,說清來龍去脈,一家人心裏都踏實了,不再以為客人過於古怪。

    胡桂揚讓老鴇安心,他也的確是要找一位“堂兄”,汪直被招回宮中,老太監雲丹不可信任,這條路暫時不通,胡桂揚隻能先從袁彬那裏爭取支持,直接去前軍都督府或者袁府都不可行,因此,他要在半路等人。

    時近中午,本司胡同裏行人稀少,整條街似乎還處於沉睡中,胡桂揚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沒人送早餐,因為老鴇一家根本沒料到會有客人這麽早起床。

    胡桂揚先去史家胡同,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家,一切正常,沒有官兵或是怪人看守,他又去觀音寺胡同,站得更遠,沒瞧出異樣。

    他的“逃亡”似乎沒有引起任何異動。

    胡桂揚知道袁邸的位置,算出前軍都督府到袁邸的路線,沿途找一家僻靜的茶館,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一壺茶水,邊喝邊等。

    天氣尚有寒意,掌櫃不願開窗,胡桂揚多要了幾樣點心,換得一塊縫隙。

    幾年積攢的銀子就這麽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胡桂揚暗自心痛。

    京城散衙比較晚,往往要到天黑,袁彬位高,不受束縛,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家,所以胡桂揚必須緊盯街上不放,做好了準備,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再來,隻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五哥等人必然正在四處尋找他的下落,隻是還沒有大張旗鼓而已。

    胡桂揚閑極無聊,默默地背誦昨晚學會的幾個發音,隻是不能做出相應的動作。

    將近黃昏,胡桂揚看到了迎麵走來的隊伍。

    袁彬年老,又是前朝老臣,雖是武官,也獲準乘轎,走得較慢,前後扈從有十幾人,前方有牌有杖,行人紛紛讓路。

    胡桂揚早已付過錢,起身就走,掌櫃也不阻攔。

    跟著隊伍走了一會,確定無人跟蹤,胡桂揚加快腳步,貼著街邊行走,漸漸與轎子平齊。

    扶轎跟隨的人正是袁茂。

    就這樣走出不遠,袁茂一扭頭,終於看到了胡桂揚,臉上露出驚訝至極的神情,馬上收斂,什麽也沒說。

    胡桂揚放慢腳步。

    袁茂向轎中小聲說了幾句,連連點頭,招來另一名隨從扶轎,自己退至一邊,看著隊伍遠去,這才轉身看向胡桂揚,一臉的提防。

    “走,我請你喝酒,再介紹一位美人給你認識。”胡桂揚笑道。

    袁茂仍然冷著臉,“少來,先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吧,人人都說你已經逃出京城了。”

    “沒說為什麽?”

    “傳言不少,還是妖狐那一套。”

    “但你總該相信我沒有陷害袁大人吧?”

    袁茂沉默片刻,“先說你為什麽來找我吧。”

    “為了真相。”胡桂揚收起笑容,“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去個隱蔽的所在,對了,請你給我當一會‘堂兄’。”

    袁茂十分勉強地同意了,總覺得再見到胡桂揚,乃是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