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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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綿一周的陰雨,整個世界都仿佛籠罩在一層化不開的濃濃陰鬱之中,邢老師立於陽台上,目光深沉凝重地望著天空,那是一條龍的怨念,深重的怨氣化作無形的鎖鏈,緊緊纏繞著蒼穹,已經快要接近入魔的邊緣。
    楊老師向我敘述那天發生的事,傍晚時分她回到和邢老師一起租住的房子,就在她掏鑰匙準備開門之時,忽然意識到有某種不對勁,她本能地低下頭,隻見門旁蹲著一個矮小模糊的小男孩,小男孩如同受傷的小獸,身體蜷縮成一團,把臉深深埋在膝蓋上,當他緩緩抬頭……那一刻,楊老師的心髒猛地一緊,那是一張十分詭異的臉,五官仿佛經曆了無盡的苦難與暴力的蹂躪,整個臉歪七扭八,左眼珠已經耷拉下來,即便如此,小男孩還是拚盡全力,勉強扯動嘴角,試圖擠出一抹微笑。
    看著這張滿是傷痛的可憐至極的臉,楊老師的眼眶瞬間濕潤了,淚水不由滑落。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孩子的身份。最近抖音裏頻繁推送一條新聞,那是一起震驚社會的校園霸淩事件,三名惡少對一名無辜孩童實施了慘無人道的傷害,最終將其殘忍殺害並掩埋。
    這個受害者小男孩似乎看起來並沒有惡意,單純是來尋求他們的幫助,楊老師把門打開,讓小男孩進來,趕忙把邢老師喊出來。
    邢老師穿著一套家居服從臥室裏走出,看見這個小男孩,他愣怔了一下,就在前幾天他在陽台仰望天空,見一條神龍因轉世到凡間遭到虐待屠戮,真身在九天之上,怨氣橫生,引得天地間陰雲密布,連綿陰雨整整七日不絕,當時他便察覺若不妥善安撫,恐怕這神龍,真要墮入魔道,再難回頭,而小男孩的元神正是那條神龍。
    楊老師小聲溫和地詢問,“你是不是新聞裏的那個遭到校園霸淩被殺害的男孩?”
    聽到這話,就像那些受到嚴重傷害的受害者一接觸到有關當初的事情,就會受到強烈應激反應那樣,“啊——”小男孩瘋狂而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他的臉一刹那間變得爬滿無數黑紋,宛若一件純潔無瑕的白瓷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之後,又用黑膠勉強粘合,既猙獰又透著不祥,令人心生畏懼。從他體內,一股強烈的怨念與深沉的恨意洶湧而出,彌漫在空氣中。
    小男孩本是神界的一條神龍下凡轉世曆劫,而令他遭到如此悲慘境遇的始作俑者,是三位同齡卻是妖魔轉世投胎的少年。
    對這個男孩的遭遇,邢老師頗為同情,深深引起了他的共鳴,他憶起自己兒時,父親常年在外務工,母親改嫁,是奶奶獨自把他養大,作為一個自幼缺乏雙親庇護的瘦弱孩童,會遭到別人什麽樣的霸淩對待,那份痛楚,他體會得太過深刻。
    邢老師闔上眼眸,用意念召喚來小男孩的元神真身,隻見天際間,一抹龍騰之影劃破虛空,自九霄之外翩然而至。那神龍身軀龐大,鱗片閃爍著幽邃的光芒,最終在一陣電閃雷鳴中落地,化形為一位身著玄色長袍的青年男子,容貌俊雅略有幾分病態的蒼白,他眼眸透著陰鬱和傷痛,似乎還沉浸在被人活活虐殺的慘痛中無法走出。
    人間輪回的轉世,對那天上元神的存在渾然不覺,而元神卻能洞悉轉世之身在紅塵中的點點滴滴,元神與天魂,本就是靈魂深處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麵。如今他在人間的轉世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與殺害,天上的元神亦感同身受,悲痛欲絕,難以釋懷。
    邢老師的掌心猛然綻放出璀璨金光,凝聚成一隻宏偉的金色巨碗,自玄衣男子的頭頂緩緩壓下,猶如天穹傾覆,不過片刻,便治愈了他身上的傷勢,玄衣男子傷勢痊愈,膝蓋一曲,恭敬地跪倒在地,跪地拜謝昆侖神君為自己療傷。
    邢老師自然看出這條神龍絕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沉聲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玄衣男子目光望了一眼,站在楊老師身旁的小男孩魂魄淒慘的模樣,他的聲音不禁有些哽咽:“我要向天庭呈上奏章,為我這人間的轉世之身申冤,討回屬於我的公道。”
    邢老師頷首,因為小男孩的事牽扯著那樁未了的案件,因此無法與元神合體共返神界,隻能做為元神的玄衣男子獨自回去。
    玄衣男子輕喚一聲,腳下頓時匯聚起一片璀璨奪目的五彩祥雲,光芒四射,他足踏祥雲,便要啟程去上天庭麵見玉帝。
    另一邊,小男孩的人魂與地魂尚在人世,未過頭七之期,需得守在家人的身旁。楊老師召喚來地府的陰兵,命他們護佑著小男孩的魂魄,安然回到雙親身邊。待那七日之期一過,小男孩的魂魄便需進入地府,經過閻王的審判與裁決。而那三個奪走他生命的男孩,除了要受人間的律法,還有來自天地的律法。
    多少人忽視過校園霸淩的危害,總覺得小孩子能有多壞,事實上小孩子的善惡才是最為純粹的,他們善是極善,惡就是極惡,而小孩子的惡才是世間真惡,因為他們會仗著自己是未成年而放縱、無所顧忌。
    凡是校園霸淩裏會霸淩別人的,一律皆為妖魔投胎,才會如此天生壞種。
    小男孩被送走以後,楊老師整整一夜難眠,不光是因為小男孩的遭遇讓她心生難過,更因為她突然感到心髒宛若錐心般的疼痛,那種疼痛如潮水洶湧而來,仿佛要把整顆心給撕裂開一樣,皮膚蒼白的幾乎快要在燈光下消散。
    邢老師擰起眉頭,眼露焦躁和擔憂,可是他無論怎麽感應,都一無所獲,極少有他無法感應的事。
    也許就像當初元辰說過的,邢老師和楊老師夫妻一體,彼此信息磁場融合為一體,有些事情隻能借助外人,他反倒不能插手,隻好深更半夜聯係上鍾陽。
    神界修煉法門無數,因此擅長的也都不同,邢老師的武力值最高、楊老師擅長八字風水、我負責下界專門寫作、王欣悅的感應力極強、曹娜最擅長的東西目前還不得知,隻知道她的法海缽極為厲害,而鍾陽最厲害的就是她那雙一眼就能掃出病灶的神通慧眼。
    鍾陽那雙眸子散發著幽綠的光芒,綠光投映到楊老師的心口,凝神注視了一會兒,眼前宛若迷霧散去,漸漸出現一個頗為帥氣的男人,那個男人是一個飄渺的幽魂,站在楊老師的心髒之上。
    此刻,楊老師的心髒已被無數細針無情地穿透,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宛如破碎的瓷器,難怪她會感到心痛如絞,仿佛隨時都會裂開一般。
    鍾陽向楊老師描述了一番男人的容貌,楊老師這才恍然想起這個男人是誰。
    十幾年前楊老師曾交往過一個男朋友,叫王榮安,相貌帥氣,對她也不錯,可惜王榮安是個不務實的混混,總是眼高手低,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不肯腳踏實地做事,最終楊老師選擇和他分手。
    起初,王榮安的心中滿是不舍,經常隔三差五給她快遞送禮物過來,祈求著重歸於好。後來某一天他編輯一條冗長而深情的短信發給楊老師,說自己找到一個足以飛黃騰達的機會,讓楊老師等著他,千萬不要嫁人,待他賺得盆滿缽滿之時,便是他歸來娶她之日。
    從那天開始,王榮安仿佛從人間蒸發,再也了無音訊。起初,楊老師以為王榮安終於明白強求不得,放棄了糾纏,沒想到王榮安是死了。
    就在鍾陽幫她看完病灶的這天晚上,楊老師做了個夢。
    她仿佛置身於緬北那片遙遠而荒涼的土地,四周是被遺棄的園區,雜草叢生,一片蕭瑟,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孤零零矗立其間,樓內昏暗的光線中,王榮安正在遭受一群強壯男人慘無人道的毆打。
    王榮安的臉龐已不複往昔的英俊,取而代之的是片片青紫與腫脹,眼神裏滿是空洞和絕望,聲嘶力竭地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們,別再打了!我真的已經身無分文,國內的親朋好友我都求遍了,你們讓我借的那些網貸,我也硬著頭皮借了,可我實在是沒有更多的錢了,放過我吧,讓我走吧……”
    這聲聲哀求,在空曠的小樓內回蕩,卻似乎觸動不了那些施暴者鐵石般的心腸。夢境中的楊老師,隻能無助地旁觀,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與無力感。
    痛毆結束之後,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其中一個緬北漢子用緬甸話向其他幾個男人發號施令,那幾個男人聽從命令毫不猶豫地架起王榮安,如同拖拽著一隻無力反抗的獵物,向二樓走去。
    二樓的房間裏有一個類似醫院手術室的地方,不僅配備了手術台,還散落著十幾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以及各種精密的醫療設備,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裏,等待著未知的用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王榮安被粗暴地按倒在手術台上,四肢被緊緊束縛,動彈不得,他就像一隻無助的羔羊,等待著命運的裁決。恐懼與絕望在他眼中交織,他意識到即將麵臨的是何等的恐怖,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幾分哀求,幾分不甘,“不……不要!你們究竟要對我做什麽?!”
    因為麻藥緊缺,這場手術並沒有施展任何麻藥,王榮安在無麻醉的狀態下,他的胸膛被無情地剖開,兩顆鮮活的腎髒被無情地摘離了他的身體。
    之前的過程中,楊老師就像旁觀者,直到親眼看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時,她雙手緊緊捂住顫抖的唇,無力地跪倒在地,幹嘔不已,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盡管她早已不喜歡王榮安,但是相信任何有血有肉的人,看見這一幕都會感到極度不忍,那是一種超越了個人喜惡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同情與恐懼,尤其當受害者還是自己曾經熟悉的人,這份情感更是被無限放大,讓人幾乎窒息。
    轉瞬間,仿佛舞台上厚重的黑色幕布落下又升起,眼前的場景突變,從緬北轉換至幽冥地府。
    這裏是亡魂居住的地方,沒有陽光,也不算徹底的黑暗,周遭彌漫著一層昏黃晦暗,那些亡魂宛若木偶毫無表情地行走在小徑上。
    王榮安拉著愣怔的楊老師,來到小徑盡頭的一間破舊瓦房,他的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喜悅,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玥玥,我們錯過這麽多年,終究我還是找到了你。”
    聽了這話,楊老師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拒絕,“我必須返回人間,那裏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王榮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依舊自顧自說道:“人間那麽苦,我不忍你總是用傷痛的身體日複一日地活著,留下來吧!與我作伴,我在這裏有房子住,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在一起。”
    楊老師驚惶不安地掙脫了他的手,“我可以回到人間,為你誦讀地藏菩薩經,助你超脫輪回,往生極樂。”
    王榮安的眼神倏地變得晦澀而陰鷙,聲音無比陰翳,“你竟妄想以念經超度我?你認為連地藏王菩薩都超度不了的我,你又憑什麽認為你的誦念能有絲毫作用?!”
    原來,地藏王菩薩曾慈悲降臨,試圖引領他步入彼岸,怎奈王榮安離世時怨氣深重,加之生前對楊玥那份執著到近乎癡狂的念想,這份執念如同枷鎖,牢牢困住了他的靈魂,執念難解、近乎入魔。
    雖然他這麽說,楊老師還是決意要嚐試一番,於是她虔誠地默念起地藏王菩薩經,然而正如王榮安所言,隨著經文一字一句自唇齒間溢出,她的心口竟漸漸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那疼痛如潮水般洶湧,最終再也念不下去,隻能痛苦地捂住胸口,全身因痙攣而不自覺地顫抖。
    “我早說過沒有用的!”
    王榮安拖拽著虛弱無力的楊老師,宛如當初緬北那幾個壯漢毫不留情地拖拽著他,將他綁在手術台上一樣,就要將她拖入那間破敗不堪的瓦房之中。
    楊老師忽然產生一個不祥的預感,如果她真的進了那個房子,就會像王榮安當初被強行綁上手術台摘走腎髒一樣,再也沒有返回陽間的活路。
    她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拚了命地喊,“邢老師,快來救我——”
    從幽冥上空一道璀璨金光驀然灑落,邢老師的元神昆侖神君,穿著一襲白色戰袍,腰束祥雲紋腰帶,劍眉斜飛,眼眸仿若濃得化不開的墨。昆侖神君雙掌抬起,掌心之間,光芒乍現,猶如初升日輝,耀眼奪目,這光芒帶著不容抗拒的神聖之力籠罩住王榮安,王榮安的眼眸因為驚懼越睜越大,在這金色光芒下,他的身形開始模糊,最終化為一縷輕煙,消散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