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打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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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道一垂眸,指尖極輕地拂過江頌宜散落在他衣袍上的一縷青絲,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出口的話卻驚世駭俗,“待孤死後,她自可改嫁。”
若能娶得頌宜為妻,他這條命,又怎會輕易交付給閻羅?他必當傾盡全力,活得長長久久,護她一生安穩。這“死”字,不過是說給江錦昭聽的台階罷了。
可辛夷道一不嫌晦氣,江錦昭聽著卻是刺耳至極!一股無名火直衝天靈蓋,他臉色鐵青,幾乎是低吼出來:“什麽改嫁!我們家還沒答應把妹妹嫁給你!”他瞪著辛夷道一那張清俊出塵的臉,心裏瘋狂呐喊:你這病秧子要死死遠點!別整天跟個陰魂似的惦記他妹妹!
辛夷道一聞言,眉梢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挑,那平靜如深潭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睥睨的銳光。他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壓:
“你們家,”他輕輕吐出這三個字,目光直視江錦昭,“答不答應,對孤有影響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江錦昭的心口!
他瞬間啞然,一股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他太清楚江頌宜對永定侯府、對他們這些父兄的態度了!那絕不是什麽孺慕情深,而是刻骨的疏離與難以化解的怨懟。她如今留在侯府,不過是因為母親和幾位待嫁的表姐。一旦母親的地位穩固,表姐們的終身有了著落……她還會留在這個讓她心寒的“家”嗎?
辛夷道一這個擁有無上權勢又心思莫測的太子,隻需稍稍展露一點溫存,拋出一根橄欖枝……他那心性單純、對侯府早已失望的妹妹,會不會頭也不回地就跟著他走了?
這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瞬間抽幹了江錦昭所有的底氣。他看著眼前這位在搖曳火光下恍如謫仙的太子,隻覺得那溫潤如玉的表象下,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正一點點將他最珍視的妹妹拖離他的世界。一股混雜著無力、憤怒、恐慌的複雜情緒猛烈衝撞著他的胸腔,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地衝上去,將這覬覦他妹妹的“仙人”拽下神壇!
這一夜,對於洞中三人,滋味截然不同。
江頌宜枕在辛夷道一溫熱的膝上,鼻息間縈繞著他衣衫上特有的、清冽悠遠的草木藥香,這氣息奇異地安撫了她疲憊緊繃的神經。在這份安穩的依靠和熟悉的氣息包裹下,她卸下所有防備,呼吸綿長安穩,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辛夷道一單手支額,閉目養神。火光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姿態放鬆,氣息平穩,仿佛膝上承托的不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少女,而是一件稀世珍寶。他也確實在小憩,隻是那份守護的姿態,未曾鬆懈半分。
唯有江錦昭,如同一尊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石像。手臂箭傷的疼痛早已被心頭的焦灼淹沒。他背脊挺得筆直,僵硬如鬆,仿佛稍稍鬆懈,整個人就會轟然倒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死死圓睜著,如同兩簇燃燒著執念與警惕的鬼火,一瞬不瞬地釘在辛夷道一身上,還有他膝上沉睡的妹妹。他不敢眨眼,不敢鬆懈分毫,生怕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看似無害的太子會做出什麽逾矩之舉。那姿態,悲壯得如同一個守護著最後城池的將軍,帶著一種近乎“死不瞑目”般的決絕與煎熬。
洞外的雨聲,不知何時漸漸稀疏,最終歸於沉寂。隻餘下山澗水滴從岩縫墜落的滴答聲。洞內那堆篝火,也燃盡了最後的生命力,火苗不甘地跳動了幾下,終於徹底熄滅,隻餘下一堆暗紅色的炭燼,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熱氣和點點猩紅的光。
就在這片黎明前最深的寂靜裏,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清晰可辨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洞外的濕泥,朝著洞口快速靠近!
幾乎在聲音傳來的瞬間,江錦昭如同被驚醒的猛獸,眼中精光暴漲!一直放在身側、劍柄都被他握得溫熱的那柄文士劍,被他閃電般抄起,橫在身前!冰冷的劍鋒在殘餘炭火的微光下,反射出一點寒星。這把劍,本是他拿來防備辛夷道一的最後屏障——一旦太子敢對他妹妹有半分不軌,他拚著性命不要,也要捅他個透心涼!
與此同時,辛夷道一也驟然睜開了雙眼。那雙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銳利如鷹隼,瞬間鎖定了洞口方向,沉聲喝問,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儀:“來者何人?!”
“錦衣衛!”
一個冷冽如冰刃、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伴隨著“嚓”的一聲輕響,驟然刺破了洞內的黑暗。一簇橘黃色的火苗在洞口亮起,迅速點燃了來人手中的火折子。
跳躍的火光如同利劍般劈開黑暗,瞬間將山洞內的一切暴露無遺。
江錦昭緊繃的神經在看到那熟悉的飛魚服製式時,才猛地一鬆,緊握劍柄的手微微卸力,但並未完全放下。不是刺客就好……他心中暗道。
驟然而至的光亮也驚醒了沉睡的江頌宜。她嚶嚀一聲,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帶著濃重的睡意和茫然,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聲音軟糯含糊:“唔……天亮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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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中,錦衣衛指揮使姬宬那張線條冷硬、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麵容清晰顯現。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第一時間掃過洞內情況。當看到江頌宜剛剛從辛夷道一膝上抬起頭、睡眼惺忪的模樣,尤其是她身上還蓋著明顯屬於太子的外袍時,姬宬深邃的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如同冰麵下暗湧的激流。但這異樣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他立刻便挪開了視線,將所有的情緒重新壓回那片冰冷的死寂之下,轉向辛夷道一,躬身行禮,聲音刻板無波:
“錦衣衛指揮使姬宬,拜見太子殿下。”
辛夷道一借著火光,將姬宬以及他身後幾名同樣身著飛魚服、渾身濕透、泥濘滿身的錦衣衛盡收眼底。夜雨寒涼,他們顯然是冒著風雨搜尋了大半夜。他微微頷首,語氣平和:“是父皇讓你們來尋人?”
“是。”姬宬垂首應道,聲音依舊毫無起伏,“皇上驚聞殿下與縣主遇險,憂心如焚,特命臣等全力搜尋。殿下與縣主安然無恙,臣等幸不辱命。”他說話間,目光再次飛快地在辛夷道一和江頌宜身上掠過,確認兩人除了形容略顯狼狽,確實沒有明顯傷痕,緊繃的下頜線才不易察覺地放鬆了一絲。
“江大公子似乎傷得很嚴重。”一個跟在姬宬身後的錦衣衛校尉低聲提醒道。
姬宬這才將目光投向一直被他下意識忽略的角落——江錦昭。隻見這位永定侯府的大公子臉色蒼白如紙,左手手臂用撕下的衣料緊緊纏繞包裹著,布條上浸透了大片暗沉的血跡,衣袍上也滿是斑駁的泥濘和幹涸的血漬,整個人透著一股強弩之末的虛弱。
這一整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失蹤的太子和嘉慶縣主身上,竟無一人察覺,這位江大公子也未能及時返回營帳。
江錦昭察覺到姬宬的目光,下意識地將受傷的手臂往身後收了收,挺直了本就僵硬的脊背,強撐著道:“多謝姬大人關心,皮肉傷,並無大礙。”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手臂傳來的陣陣抽痛和徹夜未眠的眩暈感,看向洞外微熹的天光,“外邊雨已停了,為免聖上久候憂心,我們還是盡快返回營帳吧。”
江頌宜此時也徹底清醒過來,連忙扶著辛夷道一的手臂站起身來。辛夷道一動作自然地替她拂去衣袍上沾的草屑,兩人並肩而立。姬宬的目光在那短暫的肢體接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迅速移開,側身讓開道路,聲音冷硬:“殿下,縣主,江公子,請隨臣等下山。”
山雨初歇,天地間彌漫著濃重的水汽。濕漉漉的枝葉低垂,時不時滴落冰涼的水珠,砸在泥濘的地麵上,發出單調而清冷的回響。山風裹挾著寒意,吹得人衣衫緊貼肌膚。
姬宬利落地撐開一把寬大的油紙傘,目光掃過受傷掛彩、步履蹣跚的江錦昭,又掠過一旁麵色蒼白、氣息微弱的太子辛夷道一。他幾乎沒有猶豫,手腕一翻,便將那柄能遮風擋雨的傘徑直遞向了站在太子身側的江頌宜。
這舉動引得隨行的錦衣衛們目光微閃,心底掠過一絲詫異——指揮使大人這傘,遞得似乎別有深意?
“謝過姬大人。”江頌宜坦然接過,入手是竹骨的微涼。她將傘高高舉起,試圖罩住身邊的太子。然而傘沿堪堪隻夠到他頭頂的發冠,顯得有些局促。
辛夷道一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山夜裏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從她微涼的手指間接過傘柄:“還是我來吧。”
傘下的空間頓時變得微妙而私密。江錦昭沉默地跟在幾步之後,右臂的傷口隱隱作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對並肩而行的身影上。夜色如墨,山路蜿蜒,昏黃的燈籠光暈在他們身上流轉。太子身姿挺拔,少女纖細嫋娜,油紙傘下,兩人的剪影在濕漉漉的山道上投下模糊而和諧的輪廓,竟如一幅意境深遠的畫卷。
辛夷道一握著傘柄的手極其平穩,傘麵卻不動聲色地、堅定地朝著江頌宜的方向傾斜。山風夾雜著細密的雨絲再次飄落,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半點也沾不上她的衣角。
此刻的少年儲君,尚不知曉,這柄傘今夜朝她傾斜的一瞬,便如同一個無聲的預兆。在往後漫長而洶湧的歲月裏,他亦會如此,傾盡全力,為她遮蔽半生風雨,不讓她沾染半分霜寒。
……
大營中心,帝王的主帳內燈火通明,驅不散彌漫的焦灼。
群臣宴散的喧囂早已遠去,徒留一片死寂的等待。皇帝辛夷弘徹夜未眠,心浮氣躁。他枯坐在案幾前,手中緊握著一柄刻刀,對著一段上好的黃楊木,試圖用這平素最愛的木工活計來壓住心頭翻湧的不安。然而刀鋒幾次落下,都失了準頭,隻在木頭上留下深淺不一的淩亂刻痕。
“皇上!”大太監幾乎是踉蹌著衝進帳內,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找到了!姬指揮使……找到太子殿下和嘉慶縣主了!人已至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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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刻刀和人偶被皇帝猛地掃落在地。他甚至顧不上穿好鞋履,隻趿拉著明黃的龍紋便鞋,連發髻鬆散、披頭散發都渾然不顧,如同一陣風般掀開帳簾就衝了出去。
“太子!吾兒!”皇帝的呼喚帶著失而複得的急切,在寂靜的營地裏顯得格外清晰。
辛夷道一正由人攙扶著走近,乍見父皇如此形容狼狽地奔來,心頭劇震,連忙躬身行禮:“兒臣不孝,累父皇憂心了!”
“回來就好!”辛夷弘雙手用力扶住兒子的肩膀,急切的目光如同實質,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將他全身掃視了數遍。見那身素白衣袍雖沾滿泥濘,卻無刺目的血色,緊繃的心弦這才猛地一鬆。
他的目光越過太子肩頭,落在後方。江頌宜安靜地垂首侍立,身旁是臉色因失血而泛著青白的江錦昭。
姬宬適時上前一步,沉聲稟報:“啟稟陛下,微臣尋到時,太子殿下正與江家兄妹在一處山洞中避雨。”
辛夷道一輕咳一聲,補充道:“父皇,兒臣途中遭遇凶險刺殺,幸得嘉慶縣主與江大公子拚死相護,方能脫險。”他話語清晰,將功勞歸於二人。
江頌宜盈盈屈膝,江錦昭忍著劇痛躬身作揖:“參見陛下。”
皇帝此刻心情大定,態度異常親和,溫言嘉許道:“好,好孩子!此番護駕有功,朕心甚慰!”他的目光掠過江錦昭垂落身側、被暗色血汙浸透的右臂衣袖時,瞳孔驟然一縮,驚道,“江大公子!你這傷……快!快傳太醫!立刻診治!”
可憐太醫院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供奉,剛為四皇子辛夷子固那隻廢眼敷上藥膏、纏好紗布,伺候他勉強歇下不過半個時辰,又被皇帝身邊火急火燎的內侍從被窩裏挖了出來,提著藥箱,跌跌撞撞地奔向皇帝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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